第 14 章 我裂開了
他們都在看我。
我終於明白了地上有個縫就想鑽進去是個什麼感受。
我面紅耳赤地垂下目光掃了一眼拖鞋下的毯子，遺憾地發現根本沒有現成的地縫，甚至有股想要鑽到茶几底下去的智熄衝動。
為什麼有神威的是宇智波帶土，不是我！
在這樣濃厚的羞恥感下，我終於體會到了誰也不是的男人精神分裂的強大壓力。
我也想戴上面具分離出一個磕CP的女子高中生的獨立人格啊！某第二人格買的本子和我有什麼關係！
……以上都是開玩笑的。當然也只是想想。
快冷靜下來啊，安隅。你想想，你當年在臨近截稿日期的前三個小時寫完三萬字的勇氣和力量。跟那種死線懸在頭上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刀鋒般不斷逼近的感覺比起來，被男神發現BLR18本子不是小case——
小case個鬼啊！！
那是CP正主好不好好不好！我買本子的那天哪裡想得到紙片人還能從卡池裡抽出來還百分百還原細節啊！
於是舌頭就離家出走了，或者說是被貓吃掉了，雖然我沒貓。
我暫時還是說不出話，腦子裡天國之樂齊奏，只能紅著耳朵僵著身體看宗像禮司慢條斯理地翻那本漫畫，彷彿被法師丟了個硬直。
細長白皙的手指翻過黑白漫畫的書頁，我眼尖地看見了一張張特別好沖，啊不，是不堪入目的畫面。
學生會長被校內不良社團的首領按在辦公桌上，原本齊整的鬢髮被弄得散亂，扎得嚴實的制服下擺被寬大的麥色手掌從皮帶里抽出來，背後文書凌亂，眼鏡后的狹長眼眸盈滿水霧……啊，是學生會辦公室play，室長被搞得亂七八糟的樣子賽高。
天台上，紅髮張揚的少年懶洋洋地將頭顱枕在藍發少年的膝上，氣質冷淡的會長則拿著便當盒微微一笑，兩人自然的鬥嘴中，拿起筷子給紅髮少年夾了個雞蛋卷……啊，這裡，我記得後面臨走時他倆還在天台入口處壁咚接吻來著的，超甜，尊禮是真的！
等等，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吧？
差點又隨著回憶陷入磕CP的迷亂狀態的我悚然一驚，注意起了其他人的反應。
衛宮和太宰倒是看不出什麼來。
一個微微蹙眉對著宗像手下的本子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一個則是笑眯眯地將那本《人間失格》攤開拿著，擋住了下半張臉，只留下一雙彎彎的眼睛，配上書本腰封上「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八個大字，不僅沒有泄露絲毫情緒，還簡直讓人感到胃疼。
旁邊的宇智波帶土則是瞪著那本被宗像翻著的同人漫，表情一言難盡，不知道是不是也看見了一閃而過的不和諧內容。
我毫不懷疑開了萬花筒后離瞎都還遠的神奇宇智波的視力，然而直男如帶土君，說不定連《親熱天堂》都沒看過，就直接進軍到了BL同人小本本，確實是有點刺激過頭了。
之後記得把房間里關於他們四個的本子都收好。
我告誡著自己，眼睜睜看著宗像禮司翻過書頁，最終停在某頁，攤開。
上面的漫畫情節正是最關鍵的一點。
劇情中的宗像禮司與周防尊結束了互相試探的曖昧期，在盛開的櫻花樹下浪漫地一吻定情后，宗像禮司回到家中入睡，當夜就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茫茫無際的雪原。他穿著奇怪的青色制服站在原地，四面都是闃靜落下的雪，腰側配著長軍刀。有個男人在他面前站著，側對著他，微微弓著背在抽煙，星火在白雪中閃爍出猩紅的一點，張揚的發色宛若燃燒的火焰。
這一頁的最後一格是一個放遠到高遠天空的仰視鏡頭，裡面畫著兩柄相對懸浮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宗像禮司似笑非笑地看著本子里他跟高中年齡的赤之王接吻的畫面，抬起眼睫來看我，紫羅蘭色的眼眸深邃：
「可以問一下這本漫畫里為什麼畫著我和周防嗎，安小姐？」
不愧是宗像禮司。
這個時候還能如此地彬彬有禮，面對著自己跟宿敵這樣又那樣的漫畫還一派鎮定，好像本子里被正面煎完翻個面煎各種play蜜汁臉紅的那一位沒有長著他的臉。
我之前是不是說過，這位太太的畫風特別細膩和還原？
總而言之，一眼就能看出是宗像。雖然如今我面前的這位已經變成三次元版的了，但是看看他本人再看看本子里的那位，還是讓人覺得分外相像。
然而身為CP正主的他卻沒有絲毫羞恥的意思，反而問出了最為至關重要的問題。
他問的不是「我和周防為什麼在這本漫畫的內容里會是情侶關係」，而是「這本異世界的漫畫里為什麼會有我和周防」。為了弄清這一點，才向我提出問詢。
太了不起了。
這樣強大的心理素質和抓重點的能力，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
我必須要回應他這份用心。
「其實，宗像先生問的這個問題，和太宰先生之前問的那個，答案是差不多的。」我雙手用力瘋狂拍臉，稍稍冷靜下來后，有點躊躇地環視坐在沙發上的四位，「請問帶土先生、衛宮先生還有疑問嗎？要不要等之後一起解答？」
宇智波帶土還在瞪著本子。期間他似乎抬眼看了宗像禮司一下，然後再次瞟回了那頁本子上兩位俊美男性的吻戲，看著那個畫面，彷彿陷入了哲學的沉思。這反應尤其像我第一次看BL本子的某位直男同學。
衛宮卻像是確認了某件事情，直接就出言回答了我，聲音低沉篤定，聽起來就可靠至極：
「有什麼事情就直接告知吧，Master。我沒有什麼疑問。」
帶土還是不出聲，看起來不準備發表意見了，可是也沒有表露出反對的意願。
現在的情形等於四個人三票通過「立刻聽回答」的選項。
於是我只好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內心逐步累積的緊張感，雙手交握在膝上，擺出鄭重的態度，忐忑不安地準備向他們說明了我猶豫至今一直害怕在第一時間告知會引起他們混亂的必要事項。
事到臨頭果然還是有點緊張，因為完全猜不出大家會是怎樣的反應。
不就是《Re:創造主》的情景重演嗎！
我可以！
我如此給自己打氣，心裡很清楚這是必須告知的事實，也是原則上的問題。
要想得到信賴，就不能有所隱瞞。如果手背上的令咒沒錯，那麼他們就是在未知的以後與我風雨同舟的夥伴，我絕對不可以在這種基本的設定上隱瞞他們。
如果是他們四個的話，也一定能接受良好的吧？
我再次深呼吸，等到心跳沒有那麼過速的時候，才正聲開口：
「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
「你們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其實是某些虛構作品中的人物。」
空氣中霎時靜默無聲。發言完畢后，我留給他們時間消化，看著空氣在心裡默數秒數。
足足有半分鐘，沒有任何人發聲。
在這樣的沉默中，我不敢抬頭打量他們的表情，因為覺得他們在這種時候應該是不想被人看見的。
凝固的空氣中，胸膛中的心跳逐步加速。
我快要緊張到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的地步時，一道聲音忽然打破了沉凝的氛圍。
「我的世界是虛假的——」沙啞的男聲嗤笑著，「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
我驚訝地抬頭看向他。
出聲的是宇智波帶土。
黑髮紫袍的男人斜靠在沙發上，抱臂冷冷地笑了，笑容有股揮之不去的邪氣。
但是他口中的話語，卻根本和那個神情背道而馳。
「不。」宇智波帶土悍然否認，目光看向了虛空中，「即便是曾經想要讓世界永恆地沉入睡夢中的我，也很清楚一件事——我所在的世界，絕對是真實的。雖然根本和幸福沾不上邊，但至少對我而言，它有期待和拯救的價值。」
「存在即為真實。」太宰治在《人間失格》後面輕笑出聲，「沒想到這位宇智波帶土君還是唯心主義論者呢。」
喂喂，我聽出來了。你是指帶土一點都不像會讀書的人的樣子吧。
雖然這傢伙讀書的時候確實是吊車尾就是了。
但是太宰治揶揄了一句，就說出了他的想法，那雙彎起的眉眼裡，笑意不辨真假：
「不過我贊同。」
氛圍忽然變得好哲學……
這是我唯一的想法。
不過他們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我最擔心的就是宇智波帶土和太宰治，他們都曾經失去過對於他們來說很重要的人，之後各自秉持著信念而活。要是他們因此覺得作為虛構故事而誕生的世界是虛假的話，相當於人生意義的完全破滅。那也太過於悲傷了。
轉眼看衛宮和宗像，他們兩個卻沒有什麼意外的表情，像是早有預料的樣子。
到底是哪裡被他們察覺到了？
就因為昨晚和今天我沒起床之前他們看了那本本子嗎？
心裡雖然疑惑，卻也不好問出來。
我還在推理，這廂宗像禮司卻抬手推了推眼鏡，用一句不可思議的疑問打斷了我的思路。
他用很有風度的表情，揚了揚手裡的那本R18同人漫畫，問道：
「所以，我的世界所在的作品，就是這本書嗎？」
「……哈？」
我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