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回答否定
中原中也沙啞的煙嗓回蕩在空氣中。
他的聲線很好,就算是這樣紳士的問話,也讓人感覺到性感。
更別提那張臉,雖然顯得沉穩平靜,但在一挑眉之間顯露出的鮮活與張狂,都是讓人印象深刻的畫面。
「……」
但我不禁對此感到沉默。
因為實在是有些無言以對了。
他們這是約好了嗎,一個接一個地都上門來諮詢。
無縫銜接可還行。
雖然身處餐廳,我卻總覺得現在的自己是個在學校開家長會的老師……不,一定是錯覺。必須是錯覺。
「當然可以。」
我收斂了臉上意外的表情,帶著些微的無奈微笑起來,回答道。
中原中也對我點點頭,在得到應允后,直接走到了桌前,在剛剛旗木卡卡西坐著的那個座位上坐下。他的坐姿並不隨意,甚至可以說很符合上流社會的禮儀,卻無端給人一股大馬金刀的狂放感,可能也是他自身所帶的氣質吧。
現在露台上又是兩個人了。
我晃了晃手裡的酒杯,發現冰塊已經融化了一些,不太看得出稜角。
秉持著速戰速決的態度,我主動地詢問道:「中原先生是有什麼想問的嗎?」
*
與此同時,酒店所在的高樓大廈的天台。
紅衣的英靈站在樓頂的邊緣上,用深灰色的鷹眼俯瞰著整個在夜色中燈火繁華的S市。赤色的聖骸布在高處的夜風中揚起,昏暗的夜色給他英俊又銳利的眉眼鍍上一層曖昧不明的光線。
「沒有異常。」
弓兵低沉磁性的嗓音述說著他的結論。
將長木棍扛在右肩上、蹲在他身邊同樣俯瞰著這個城市的瑟坦特,無聊地歪了歪頭。
他鮮藍色的小辮子也被吹得在風中飛來飄去,耳朵下銀色的古樸耳飾也在晃動。
但他渾然不在意,只是問道:
「喂,我說,Archer。」
「怎麼了?」
弓兵冷淡地回應道,眼睛還是凝視著下方。
但這好歹表示願意將對話進行下去,於是瑟坦特起身,將棍子握在了手裡。
他站在高大的成年英靈旁邊,罩在身上的披風和上面裝飾的帶子都被吹得到處飛揚,一雙原本俯瞰著腳下的縮略圖一般的繁華現代都市、鮮紅色的獸瞳,認真地看向了身側的白髮青年,出口的話語看似隨意,卻蘊藏著任何人都能識別出的認真:
「你要不要和我打一場?」
*
說實在的,中原中也換上休閑裝的風格真的跟剛見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脫去了顯得正式的名貴黑色西裝和漆黑的禮帽,他怎麼看也不像二十多歲的青年,給人的感覺一下子稚嫩了許多,可能是因為長相不顯老的緣故。
柑橘色的長發蜷曲在右側的頸窩,捲起的發尖看起來蓬鬆,幾乎遮住了耳尖。他的容貌本就偏向精緻,海藍色的眼眸像是寶石和深湖,唯有眉宇間那股狂中不失瀟洒沉穩的氣質才生出了稜角,讓人不敢輕視這位身量並不高大的黑手黨幹部。
原本是這樣的。但下午給他換上新衣服之後,一切都變了。
換上了連帽衫和運動短褲之類的色彩鮮艷的裝束的中原中也,失去了帽子和西裝的沉穩加成,乍一看上去,像極了街頭那些跑步或者玩滑板的運動少年。在我看來,說是大學生都勉強,非要說的話……其實更像高中生。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有了想要捂臉的衝動。
而中原中也不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他還在晃著自己的紅酒杯子。說實在的,要是還穿著西裝的話,他拿著酒杯的姿勢那麼優雅,會增添屬於成年人的成熟風度的。但是穿著被太宰治現場嘲笑**的連帽衫的現在,看著他搖晃紅酒杯,我的大腦明明知道他早就成年,心靈卻還會產生看見未成年喝酒的罪惡感,我甚至想給他的手裡塞上一杯果汁或是一瓶運動飲料之類的。
說起來,應該不止是我這樣。之前吃飯的時候點套餐,侍應生好像也特意看了中原中也好幾眼。是因為他點的套餐里是帶紅酒的吧,侍應生小哥應該在思考他的年齡。
「我來這裡,是想問一些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情。」中原中也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注意力。小個子的黑手黨幹部看著我,直言不諱,「還有關於太宰那傢伙的事。」
太宰治就算了,中原中也就算跟他分隔立場,按他的性格,也是會偶爾關心一下前搭檔的。
但是,這個世界?
我愣了一下,無端對他的話語生出些聯想。
這個意思,難道是……?
「中原先生,難道是想問關於原典作品的事情嗎?」我不敢直接說出來,只是謹慎地猜測道,並且給出了沒什麼驚喜的回答,「其實在網路上都能查詢到的,絕大部分的信息。」
這話我說得有些小心,畢竟不確定中原中也到底指的是什麼。他的話指代的範圍也太過寬泛了,我不太明白。
下午散會後去買衣服的時候,我順便幫新來的四位搞定了手機的問題。中原中也本來就是在現代社會生活的,他不太可能不知道網路在如今這個時代查詢信息的便捷。
應該不是這個問題。
我明知故問,也是有想要在排除的前提下、讓中原中也說出更為明確的信息的目的。
果然,中原中也看了我一眼,然後搖了搖頭,回答道:
「不,不是這個問題。」
他從座位上起身,端著自己的酒杯,走到了露台的邊沿。
因為季節和需求等種種原因,露台還是封閉的狀態,可以打開迎入夜風的玻璃窗戶,目前還是緊閉的狀態。但這並不妨礙在此處飲酒的客人欣賞夜景,因為露台的外側,是全透明的弧形構造。
S市的萬家燈火正在我們腳下熠熠生輝。高架與道路上的車水馬龍像數條發光的紐帶一般環繞著整個城市。被隔絕在玻璃外的喧囂聲不用特意想象,仔細聆聽的話,就會透過屏障與風聲,輕微地傳到耳邊。
我坐在座位上,單手支著臉頰。從這個角度看,我能清楚地看見站立在那裡的中原中也的小半張側臉。
他的臉龐被透過玻璃折射進來的對面高樓的電子屏散發出的霓虹光映得五光十色,隱約浮著一層彩虹般變幻不定的光亮。那輪廓卻很鋒利,像是藝術家精心繪畫出來的造物,顯現出一種不符合現實的美感。
那雙漂亮得好似寶石的藍眼睛在看著下方的人流。
中原中也久久地凝視著這一切,然後忽然就開口,問我了一個問題。
「小姐,對於你們來說,我和太宰的那個世界,算是什麼呢?」
*
白髮英靈側過臉,用鋼灰色的鷹瞳看了他半秒,然後轉過身,大步離開。
「不。」
他拒絕得很乾脆,低沉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一邊走一邊將身上的概念武裝邊解除成光點,露出身上的灰色翻領呢子大衣和低領短袖。
「哎,為什麼!」瑟坦特驚了一下,小跑幾步,追上他,也解除了武裝露出下午剛買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但還在堅持不懈地說服,「就當是修行嘛。」
「就你現在的水平,跟你打是你的修行還是我的修行。」白髮英靈冷淡地反駁,語氣因為內容染上了幾分不存在的嘲諷,然而拒絕依舊利落,「現在不行。」
「現在不行?」瑟坦特跟著打開大門的他走出天台,在昏暗的樓梯上跳下兩級,有些好奇地問道,「之後就可以了嗎?什麼時候?」
「也不一定非要是我,你有好敵手就可以了吧。」白髮青年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要找機會的話,先等這裡的事情都結束了再說。」
「意思是不能給你的御主添麻煩嗎……好吧。」
藍發少年嘟噥著,跟著他走下短短的樓梯,來到存在著電梯的走廊,然後走進了頂層餐廳的玻璃門。
*
問出這個問題的中原中也,沒有向著我的方向轉過頭。
他漂亮的藍眼睛被玻璃外的燈光映出斑斕的幻色,像是某種無機質的存在,反射著奇妙的光線。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問的是「你們」。
他問的是生活於這個廣袤世界之中的、宛若蟲豸一般渺小而平凡地生活著的我們。
「很讓人嚮往的世界吧。」我端起自己的酒杯,走到了距離中原中也不遠不近的地方站定,笑著回答了他,順便還開了個玩笑,「當然,對於喜歡文學的人而言,可能不算是特別好吧。」
畢竟有名的文豪們都去混黑或者干其他的事情去了,有幾個還願意寫書呢,這樣的世界對文學愛好者堪稱精神毀滅性的打擊。當然喜歡現場追星而不是保持距離閱讀作品的那部分除外啊。
「……很讓人嚮往嗎?」中原中也重複了一遍我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看著夜景,「但是也有人會嚮往的吧,沒有任何異能力之類的東西存在的世界。」
確實。
看完不少幻想作品后,我甚至會覺得,只有平凡的生活和平凡的世界才是最容易得到幸福的。
因為異能力而困擾或不幸的人,期待的反而是不存在異能力的世界。
但這點在某些具有天賦才能的人身上也是一樣的。他們有的也期待平凡的自我。
我對這樣的想法能夠理解,但持保留意見。
沒有異能或者才能,就一定能得到幸福了嗎?有異能和才能,就一定無法得到幸福嗎?
……現實世界和幻想世界,一定有真假與高低之分嗎?
「那麼,你們是怎麼看的呢。」中原中也轉過頭,直視著我,問道,「只是漫畫和小說作品里的幻想人物、來自某個人的頭腦中幻想出來的世界的我們?」
「我只能代表自己回答這個問題。」我對他笑了,然後微微低頭看向手中的酒杯,「抱歉。」
中原中也對我的道歉微微搖首,抿了一口紅酒,表示不介意。
「不用道歉,我也只是想聽你的回答而已。」
「那麼我也想問中原先生一個問題。」我點點頭,抬起眼睛,也直視著中原中也,問道,「自從誕生的十多年以來,中原先生做出的選擇,最終都是自己決定的嗎?」
「當然。」中原中也為我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卻毫不猶豫地直接說出了回答,「不論是加入和離開『羊』、或者為首領效力,都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或許有別的因素干擾,但最終都是我自己做出的決定。」
沒有什麼能徹底地逼迫一個人做一件完全不情願的事情,我一直相信著這一點。
就算是面對生存和尊嚴這樣嚴酷的抉擇,不願意的人也能夠選擇死亡。
無論外界因素如何,選擇都是本人做出的。
就像某個人問你世界毀滅了,要不要拯救世界?
拯救一定是唯一的選項嗎?不,永遠都不。
你可以選擇和世界還有所愛的人們一起去死,「拯救世界」從來都不是唯一的選項。不甘心到咬牙又怎樣,辛苦到想哭危險到差點丟掉性命又怎樣,那都是你根據自己的想法、自己選擇的路。
「那就顯而易見了吧。」我回答他,「中原君和我們,也沒有什麼不同啊。」
——現實世界和幻想世界,一定有真假與高低之分嗎?
答案是否定的。
面對命運的時候,我們都是平等的。我們都是「人類」,做出了屬於自己的抉擇。
在這點上,現實和幻想又有什麼分別?這對生命短暫不到百年的我們,有意義嗎?
誰又知道,我們生活的這個稱作「三次元」的世界,是不是別人腦中或筆下的繪卷呢?
整個宇宙或許也只是更高次元世界里的一粒微塵罷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思考現實與幻想是無意義的。
我這樣想著,又想,其實有時候意義這個東西也沒那麼重要,端看你在不在意而已。
就像我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是在意意義的。他自一片黑暗與爆炸中誕生,出身有別於普通的人類。他在意為人的意義,所以他會去問詢使他誕生的蘭波。如今他了解到自己所處的世界不過是我們眼中的幻想作品,於是他在意世界的意義,他來問詢。
中原中也看向我,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在等待著進一步的解釋。
也是,我的回答沒頭沒腦的,又不能將整個心路歷程告訴他,感覺中二又電波。
乾脆舉例子吧,他能領悟到什麼就不關我事了。
「中原君的世界里,也有很多幻想作品吧。」我想了想,換了個方式問他,「如果有一天穿越到那些作品裡面,中原君也會認為那裡是虛假的嗎?」
我說到這裡,想起了什麼,立刻補充了一句:
「當然,不是指能造成類似效果的異能力,而是指真實的、有人生活的世界。」
「或許吧,我也不清楚。這種事情,要等發生了才知道。」中原中也沉默了一會兒,喝了一口紅酒,才低啞著聲音回答道,「但我可不覺得這裡是虛假的。」
「那不就好了。」我歪頭看他,笑眯眯地說道,「中原君不是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中原中也在意自己為人的意義。但是在使他誕生的蘭波回答之前,他的心裡也早就有了答案。
就如同現在,他問我這個關於世界的問題,其實他的心裡,也早就有了屬於自己的回答。
誠然,這個問題是對他們很重要,但並非最重要的問題。
因為自身生長起來的世界,他們是絕對不會將之視為虛假的。
得到的痛苦與歡愉、產生的情感與心緒,一切都是真實的。雖然說被筆書寫,但是命運的每個抉擇都把握在自身的手裡。他們不是沒有靈魂的、被操縱的人偶,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他們與這個世界的我們,也沒有什麼不同。
在我們面前上演悲歡離合又如何?這真實的人世也猶如戲劇,對於我們來講的「現實」同樣也是荒誕的。
其實剛召喚來太宰他們四個的時候,我就想過他們要是問出這樣的問題該怎麼辦。沒想到他們都自己想通了,不說天天想從這個腐化的世界醒來的太宰治,連在真假上最偏激的帶土也沒有動搖,準備到的答案,居然是在中原中也這裡用上。
不過這不是指中原中也沒有想通這個問題的意思。
前面就說過,他早有答案,問我不是尋求答案,而是有另外的理由。
我更傾向的,是他想知道我的態度。
我又不是敵人,而是友方,中原中也想知道我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的話,直接來問比暗中觀察快很多,也更加符合他比較直率的性格。
如今,這個過於哲學的話題,該是時候結束了。
「中原君,我可以叫你中也君嗎?」
我想了想,決定這樣問他。
念了那麼多遍,中原這個姓氏的日語發音確實有點長有點繞。我能理解港口黑手黨的大家為什麼都喜歡喊他「中也先生」,包括下屬們。也不止有他和大家關係好的原因吧,的確是中也喊起來更順口更明快。
啊,問我太宰治叫起這個名字來為什麼一點也不明快?
偶爾明快啦。但是大部分時間……呃。
其實我覺得吧,太宰治的聲優宮野O守可能是載入了念前搭檔的名字都能念得很纏綿很變態的buff。你看宗像手下的伏見君也正是如此,是不是很有說服力?說起來也蠻有趣的,我有次跟補番的太宰開這個玩笑的時候,太宰和在場的宗像一致覺得是伏見的叫法更勝一籌。
更勝一籌什麼,纏綿還是變態?反正都很讓人肉麻。
當然我才不會像太宰治那樣。
「你願意的話,無所謂,怎麼叫都可以。」
中原中也看起來不是很在意這個問題。
他對我揮了揮手,表示隨意就好,看起來也想結束之前的那番對話了。
於是他又喝了一口紅酒,問我:
「那太宰那個傢伙呢?他沒有給你們添麻煩吧?」
說到一半,他像是回憶起了什麼,皺起了眉頭,聲音也低了下來,有點像在自言自語:
「這傢伙在日常生活中可難纏了,不知道這些年有沒有變化。」
「太宰君嗎。」我想起他的日常生活就是宅家不知道幹什麼,唯一明確的活動居然是寫同人文,大部分還是太中以及中也崇敬的森首領的莫須有羅曼史,遂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訕笑道,「也還好啦。前段時間吃完飯甚至會幫忙洗碗哦。」
「什麼?」聞言,中原中也的表情變了,像是人生觀被打破一般驚疑不定地看著我,「太宰那傢伙,居然會洗碗?主動的嗎?」
喂,不要一副看見豬在飛的不可能的表情啊。要知道不論多重的豬,在風口上也是能被吹飛的。
話雖如此,我卻努力地剋制著自己的心虛,對他微微一笑,試圖迅速轉移話題:
「啊,是有次他把廚房弄髒了,所以要給衛宮君賠罪才去做的。還有,上次太宰君他蟹肉吃多了胃痙攣,去掛了急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