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忠君
「與當今相比,建成皇帝之雄才大略差了不是一點,否則當年又怎會被當今靖難起義成功,十幾年前建成皇帝坐擁天下當今都不懼他,難不成十幾年後當今還會懼怕一個苟延殘喘的建成皇帝?」
凝視方青,皇帝抿了抿嘴唇,「建成皇帝當今自然是不懼,但是當今已經老邁,手下也沒有能擔大事的託付之人,萬一建成的後人中出現一個雄才偉略之人,然後再找上一個像小先生一樣的曠世之才,屆時君臣相合……」
聽出皇帝口中的試探,方青目光閃了閃,沉吟片刻,「老先生多慮了,其一,太子賢德,素有聖君之像,或許進取稍顯不足,但是守成還是綽綽有餘的。而若是再擇一能臣輔佐,其功績當不再當今之下!」
「其二,常言道,順勢者生,逆勢者亡,如今天下大定,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根本沒有造反的機會,若是建成後人真有雄才大略之人,當可以看清這天下大勢,屆時他躲藏還來不及,又豈敢跑出來生事?」
「至於曠世奇才。」
說到這裡,方青微微一笑,「自古以來,名臣將相所期望者無非兩種,一者平亂世,二者治盛世,二者難易不可區分,功德亦無法比較,然而相比於後者,前者卻多有兔死狗亨之禍,而既是大才,當可洞若觀火,又怎會趨害避利,放著錦繡前程,行捨生赴死之舉?」
聽方青說完,皇帝目光閃爍,陷入沉思,見此,方青抿了抿嘴唇,「其實不論建成皇帝究竟如何,當今都應該赦免靖難遺孤!」
抬頭瞥了眼方青,皇帝挑了挑眉毛,「為何?」
方青微微一笑,「皇帝所慮者乃是建成皇帝,而建成皇帝所能依仗者,不過是些許前朝舊臣,而在這些舊臣之中,又當以靖難遺孤為最眾!」
「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靖難遺孤雖然曾經是建成皇帝的臣子,但如今卻也是當今的子民!皇帝要做的,應當是同建成皇帝爭取這群人的支持,好斷了建成皇帝的臂膀,而不是防備他們,將他們拱手讓給敵人!」
「當今若是能赦免他們,讓他們回來,他們則必定感恩戴德,豈會再生造反之心?而沒了這些靖難遺孤,建成皇帝就如同大樹失去了土壤,縱使有參天之能也惟有倒塌一途!」
「但若是不赦免他們,甚至還要對他們鎮壓,剝削,他們必定同皇帝離心離德,這樣豈不就相當於削己而資敵?」
「而且民間還有一種說法,叫做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當今若是真要把他們逼到絕境,屆時恐怕即使建成皇帝不起事,這些人也得自己揭竿而起了!」
「老先生,您應當明白,能化解仇恨的從來都不是仇恨,而是仁德!」
說到這裡,方青頓了頓,「老先生的擔心在下明白,在下也不敢奢望什麼,只希望老先生能將在下的這番話傳遞給皇帝,至於剩下的,那就聽天由命吧!」
見方青說完,皇帝忍不住抬頭看向方青,而方青也毫不猶豫的同皇帝對視在一起,此時,或許是感受到了方青的誠懇,又或者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皇帝目光閃爍片刻,輕「哼」一聲,「小先生好口才啊!恐怕縱使張儀再世,蘇秦復生恐怕也要甘拜下風!」
察覺到皇帝態度的變化,方青心底微微鬆了一口氣,臉上也再度掛起笑容,「在下口才再好,也要老先生能講在下的話傳給皇帝才好!否則方青縱使能舌綻蓮花,也只是望洋興嘆,徒勞無功!」
注視著方青,皇帝嘆了一口氣,「也罷,小先生助我良多,老夫一直無以為報,這次就幫小先生一次!」
聽到這話,方青忍不住雙目一亮,「如此多謝老先生了!」
皇帝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老夫之前說的曲轅犁……」
勾了勾唇角,方青端起茶杯微微示意,「三日之後老先生再來!」
「好!那就三日之後!」
聽到方青應允,皇帝微微有些不爽的心情也再次振奮起來,端起方青故意推到自己這邊的茶杯,毫無所覺的皇帝輕抿一口。
然而,就在茶水吸入口中的瞬間,一股絕苦之味刺激到了皇帝的味蕾,皇帝雙眼猛地瞪大,接著「噗嗤」一口全部吐了出來。
「呸!呸呸呸!」
連續向著地上吐了幾下口水,皇帝抬頭看向方青,只見方青正一臉雲淡風輕的汲著茶水,好似對自己這邊的情況一點也不意外!
看到這一幕,皇帝哪裡不知道這是方青又給自己下了葯,頓時,皇帝直接怒罵出聲,「小兔崽子,你又在我茶里放了什麼東西?」
抬了抬眼皮,方青瞥了皇帝一眼,不屑一笑,「好厚的臉皮,那分明就是我的茶杯,綰綰說我這幾天火氣太大,所以才給我加了黃連清熱泄火,誰讓你也不問一聲就端起來喝的!」
「你……」
…………
「公子,你究竟是什麼人?」
目視皇帝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孫倩忍不住看向方青,而目視孫倩,方青眯了眯眼睛,輕笑一聲,「我是什麼人姑娘剛才沒聽出來嗎?」
「靖難遺孤?你真的是靖難遺孤?!可是你怎麼在這裡?」瞪大眼睛看著方青,孫倩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
「哈!很奇怪嗎?你不也在這裡?」
「我是……!」
孫倩語氣一窒,說不出話來,沉默片刻,孫倩抿了抿嘴唇,「公子,這位老先生會幫我救出那些同伴嗎?」
「應該會吧!」
方青嘆了一口氣,凝視孫倩,「姑娘,我剛才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不知你有什麼想法?」
「我……!」
孫倩緊緊攥住拳頭,臉上浮現糾結神色,「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父母都是被皇帝殺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我……」
看著孫倩,方青忍不住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孫倩的模樣,很明顯是動搖了,但是內心的仇恨卻又讓她一時做不出抉擇!
支吾兩句,孫倩不由得看向方青,「公子,你既然也是靖難遺孤,不知,不知……」
看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的孫倩,方青輕笑一聲,「你是想問我的身世,還是想問我為什麼不恨當今的皇帝?」
「都,都有!」
孫倩抿了抿嘴唇,一眨不眨的凝視方青,見此,方青輕笑一聲,「也罷,那我就同你說說!」
「首先是我的身世,我祖父是開國元勛,正應了那句話,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建國后我祖父被太祖皇帝狡兔死,走狗亨!不過幸好太祖皇帝還念著舊情,許我大伯繼承了爵位!」
「我父親在家裡排行第八,祖父死時他還沒滿周歲,長大以後借著餘蔭混了個御史的官職!所以論起身份我也算同貴胄兩個字沾邊!」
「靖難之役,我一家都算得上是堅定的保皇黨,而因為我家又是武將出身,所以被建成皇帝委以重任,幾次大戰下來,同當今互有勝負,再加上某些特殊關係,召來了當今的格外記恨!」
「再之後,當今攻入金陵,我全家盡沒,只余我父親一人,不過皇帝並未因此放過我家,抄家流放,九族被誅,若非後來我們一家被貴人救下,恐怕我也要跟你們一樣了!不過縱使如此我們也只能苟且偷生,我父母更是因此鬱鬱而終!」
聽完方青的身世,孫倩臉上不由得露出複雜之色,眼中更帶上了幾分憐惜之情。全家盡沒,九族被誅,方青的身世不知比她凄慘多少。
「既然如此,為何公子好像一點也不憎恨皇帝?」
「為什麼要憎恨?」
方青回望孫倩,「自古以來,成王敗寇,路是自己走的,又有什麼資格怨天尤人?」
「我們現在是敗了!但我們若是勝了呢?你覺得當今的下場以及跟隨他的人會比我們現在好嗎?」
「況且我並不跟你們相同,至少我還在金陵,我還能衣食無憂,甚至現在還能替你們求情,就這些,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憎恨他?」
凝視方青,孫倩搖了搖頭,「不對!你說的不對,他是亂臣賊子,是竊國大盜,若非他發動靖難,我們又怎會如此!」
「哈!亂臣賊子?!」
注視著孫倩,方青搖頭輕笑一聲,「孫姑娘,你還是太天真了,我告訴你,自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我們漢人的骨子裡就烙印進了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皇帝!他做得,我自然也能做得!亂臣賊子?那是失敗者才有的稱號!」
看著被自己這話震驚到的孫倩,方青勾了勾唇角,「孫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告訴你,那是錯的!自古以來,皇帝同臣子的關係向來都是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待之!講究的是君先臣后,只是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如今的忠君思想才成為了主流。」
「可是什麼是忠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哈!這種笑話聽聽也就行了?無故為一人而死,世上有幾人能做到?孫姑娘,你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