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雨欲來
夕陽西垂，夜色漸濃。
望鄉台山頂上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地，橫七豎八躺著的傷兵佔據了草地近乎一半的面積。
幾個忙碌的軍醫正提著藥箱在他們中間穿梭不停，時不時都能聽到一些傷員凄慘的呻吟聲。
千餘名士兵正在四處忙碌著修補著山頂的防禦工事，好在這望鄉台上最不缺的就是石頭，軍士們用槍撬用斧鑿，爭風奪秒地將山頂上每一塊能夠移動的石頭都搬到了工事前。
儘管疲憊寫滿了每一個士兵的臉上，但他們沒有一個吝惜自己的體力，因為在他們的身後有著他們誓死為之守護的人，那是他們精神的信仰和力量的源泉所在，任何的傷害都是他們絕對不能容忍和接受的。
山頂中央一棵參天大樹孤零零的聳立著，樹下面臨時搭建著兩個簡陋的行軍帳篷。
兩名老者站在帳篷前均有些躁立不安，一名老者六十歲上下，目若朗星，面容清矍，頭髮略微有些花白。
另一名老者年紀似乎要更大一些，劍眉虎目，滿臉花白的絡腮鬍子，看上去好生威猛。
「啊……啊!」
其中一個較大的帳篷里不時傳出女人痛苦的呻吟聲，清矍老者面色焦急，雙手不停地搓來搓去，眼巴巴地望著帳篷卻是無可奈何。
虎目老者急得繞著大樹不停地走來走去，口裡還不停地嘟囔著什麼，終於他按捺不住性子，一個箭步衝到大帳篷的門口，大聲地朝裡面吆喝：「裡面咋樣了！你們倒是給我們遞個話啊……哎呀，想急死我們這倆老頭子啊！」
「哎，大哥，你別催！這事急不得，急不得！」清矍老者忙過來拉住威猛老者的胳膊道。
「這能不急嗎？這越怕什麼越來什麼，我這大侄孫子挑什麼時候出來不好，偏偏挑這個節骨眼上，看他出來以後我不揪他的***……哈哈……」威猛老者看似氣哼哼地說著，卻又忍不住裂開大嘴笑了起來。
清矍老者哭笑不得地道：「大哥，什麼侄孫子啊，倩華她生男生女還不一定呢！」
「侄孫女也行啊……那我家瑞鋒就有了現成的媳婦兒了，呵呵……」
威猛老者盯著清矍老者，忽然一本正經地道：「不過，我有預感，倩華這胎肯定要生男孩，嗯……沒錯！肯定是個大胖小子！」
這時，帳篷的帘子一掀，從裡面走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身材高挑，一身淺綠色的勁裝，雖然臉色顯得十分憔悴，卻遮掩不了她俏麗無雙的容顏。
姑娘來到二位老者面前，輕輕施禮道：「大伯，爹爹……」
「哎呀，婉兒！你可出來了，裡面到底怎麼樣了？倩華沒事吧？什麼時候能生啊？」威猛老者連珠炮似的問道。
姑娘輕輕皺眉道：「大伯，爹爹！大嫂暫時還沒什麼事，只是……只是這孩子怎麼也生不出來，怡姐姐一直在幫大嫂調整胎位，大哥也在幫忙。」
「只是都這麼長時間了，就是沒有什麼動靜，我就怕……大嫂體力支撐不住啊，她到現在可是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威猛老者一聽就急了：「咋能不吃東西呢，這樣折騰換了誰熬不住啊！」
姑娘為難地看了清矍老者一眼，道：「我們現在只有隨身帶的乾糧和一些剩下的馬肉，我把乾糧和馬肉混在一起熬成粥，可是大嫂根本吃不下去，好不容易餵了幾口都吐出來了！」
「那咋辦啊……喂不進去也得喂，能多吃進去一點兒總比不吃強！」威猛老者急道。
「這樣不行，要是嗆著就更麻煩了。」清矍老者搖搖頭，「婉兒，你再去把粥熬得爛一些，把上面稀得舀出來，然後你讓你大哥嘴對嘴直接喂倒到她嘴裡，注意一定要慢些，千萬別讓她嗆著。」
姑娘眼睛一亮，道：「好的，爹，我這就去！」她說完急匆匆地去了。
威猛老者嘆口氣道：「二弟，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倩華要是再不生，我怕她萬一……」
清矍老者負手仰望夜空，沉默良久道：「盡人事聽天命吧，要是老天爺真要在這望鄉台上要我蕭家祖孫三代的命……我又如之奈何啊！」
「唉！」
威猛老者使勁一跺腳道：「狗日的裴老狼！今天要是她們娘倆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拼著死了也得把他扒皮抽筋，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在戰場上這兩人都是威名赫赫的大元帥，翻雲覆雨，叱吒風雲，隨時都能夠決定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可是在生孩子這個問題上他們根本就是外行中的外行，除了大眼瞪小眼地乾等著，沒有任何的辦法。
「啾啾」幾聲鷹鳴聲在夜色中響起，威猛老者聞聲臉上露出狂喜的神色，大笑道：「哈哈，好小子，你總算是來了！」
清矍老者也不由大喜道：「是傲天！終於有他的消息了！」
朦朧的夜色中飛過來兩隻黑鷹，一左一右落在威猛老者的雙肩上，體長都在一米開外，通體純黑油亮的羽毛，看上去十分精悍威猛。
威猛老者輕輕地捋了捋左邊那隻鷹的翅膀，然後從鷹腿上拆下一支小竹筒，掏出一張卷著的帛紙。
他打開看了幾眼，不由咧開大嘴樂呵呵地笑道：「二弟，天無絕人之路，這回咱得好好給那裴老狼些顏色看看。」說著他把紙條遞了過來。
清矍老者接過來一看，只見紙條上只寫了幾行小字：「固守待援，無號令不可出戰；如見我甲字型大小令向正西突圍，乙字型大小令西南突圍，丙字型大小令西北突圍，丁字型大小令正南突圍，切記切記！」
他欣慰地點點頭道：「兵貴神速，不急不躁！傲天不愧是後起之秀中的魁首，大哥，你生的好兒子啊！」
「呵呵，也不怕二弟你笑話，我老小子一輩子服過的人一共只有三個半，二弟你是一個，先皇算一個，裴老狼算半個，現在我兒子也得算一個」
威猛老者面露得意的神色繼續道：「嘿嘿，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跟他比我得直接鑽到地洞里去……你說這小子是怎麼生的，我也沒教他什麼東西，弄得現在外面的人都在傳，說他比他老子可厲害多了！你說這……這去哪兒說理去！」
清矍老者笑道：「傲天天生就是帥才，天賦這東西是教不來的。我家彬兒當年我可是沒少管教了他，希望他能子承父業，結果他偏偏喜歡舞文弄墨，還被人排進了那個『武京四大才子』，整天弄些風花雪月的玩意兒……唉，兒孫自有兒孫福，有些東西是強求不來的。」
「呵呵，不管怎麼說，天無絕人之路，這下我們可有盼頭了。」
威猛老者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向外走去：「二弟，你先在這裡好好看著，我去看看前面的兒郎們，做一下突圍的準備，這回我得好好給裴老狼來點兒厲害的嘗嘗。」
說完他剛走出去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站在那裡直發愣。
清矍老者疑道：「大哥，你怎麼了？」
威猛老者沒有轉身，呵呵乾笑了兩聲道：「沒事沒事，我就是想看看大黑跟小黑有沒有受傷……大黑！小黑！下來！」
兩隻黑鷹乖巧地從威猛老者的肩膀上飛下來，一左一右站在了他的身邊，親昵地用嘴不停地啄著他的衣角，嘴裡不停地發出「啾啾」的輕叫聲。
「婉兒，你過來一下。」
威猛老者朝著遠處呼喊，兩隻手輕撫著兩隻鷹的頸項，眼神中流露出一種痛惜的神情。
清矍老者感覺到有些異樣，剛想出口詢問，只見威猛老者眼神一凜，雙手如電猛然抓住兩鷹的頸部用力一擰，只聽「咔」「咔」兩聲輕響，兩隻鷹頓時萎頓在地，眼看是沒了氣息。
「大哥，你瘋了，這可是你的大黑小黑啊！」
清矍老者一個箭步衝到威猛老者面前，猛地用力推開了他，一手一隻抱起了兩隻鷹。
婉兒急沖沖地跑了過來，見此情形不由花容失色道：「爹，大伯，大黑和小黑這……這是……」
威猛老者沒有再去看那兩隻黑鷹，朝著婉兒說道：「漠北黑鷹的血乃是大補之物，其效力不在百年人蔘之下，婉兒，趕快拿傢伙取血，餵給你大嫂喝……快去啊，愣著幹什麼！」
「大伯，你這……這……爹……我……」婉兒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神不由向父親瞟去。
清矍老者輕輕地將兩隻鷹放到地上，站起身來虎目中已是淚光隱現，哽咽道：「大哥……我蕭家欠你的太多了，你這恩情我……」
「行了行了，什麼恩情不恩情的，你我兄弟還用得著說這個嗎？再這樣說我可生氣了啊！」威猛老者一瞪眼，「婉兒快去啊，趁著血還熱著，趕緊給你大嫂灌下去！」
清矍老者深深地看了一眼兩隻鷹的屍體，嘆道：「既已如此，婉兒，你就去吧，不可辜負了你大伯的心意！」
婉兒應了一聲「是」，走過去輕輕地將兩隻鷹抱起，也不由眼圈泛紅，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威猛老者走過來使勁拍了拍清矍老者的肩膀：「生死關頭，婆婆媽媽地像什麼話！我們還是趕緊合計一下如何突圍的事吧。」
清矍老者精神一振道：「大哥說的是！走，我們一起去前邊看看！你我兄弟二人縱橫沙場一生，我就不信區區裴老狼能留住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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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鄉台下，兩萬餘名士兵層層疊疊地將望鄉台圍得如銅打鐵鑄一般。
除去最前方負責警戒的三千士兵，其它人都就地而坐抓緊時間休息，除去戰馬的嘶吼聲和一些傷兵的呻吟聲，聽不到一點人語喧囂之聲，大戰前的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味道。
裴君明背負雙手站在一座臨時搭建的指揮台上，他目光深邃地望著遠方漆黑的夜色，心頭始終縈繞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一匹快馬由遠及近疾馳而來，到得近前馬上斥候兵翻身下馬，單膝跪稟道：「少將軍，已經一個時辰了，我們先後向雁尾關方向派出去了十七名斥候，可……可是還沒有一個人回來，要不要再派一隊兄弟去找找？」
裴君明俊目不由一凝，擺擺手道：「不用了，再派人只是白白浪費罷了……蘭傲天，你終於還是來了！」
裴君明身側站著一個書生打扮面目清秀的中年人，他微微皺眉道：「少主，十七名精英斥候，怎麼會一個都沒回來？這曠野之中黑漆漆的，想伏擊這些久經戰陣的老兵難如登天，他蘭傲天難道是神仙不成！」
「這就是他的風格……」裴君明臉上泛出一絲苦笑，「這麼多年來他的每一場戰役我都會反覆地研究，他的風格我太了解了，只要一出手就不會給對手留下一絲餘地……封先生，這場仗我們必須贏，你有什麼良策應對嗎。」
封先生沉吟片刻道：「如果真是蘭傲天，如此鞍馬勞頓不分晝夜地兼程趕來，能夠做到的也只有他的飛鷹精騎了。人皆言飛鷹精騎滿萬不可敵，就是不知道他長途奔襲而來的飛鷹精騎還能剩下幾分戰力。」
裴君明搖搖頭道：「先生不可輕敵，，長途奔襲斬敵魁首本來就是他們的看家本領，這種幾千里大範圍的奔襲作戰，在別人看來很難做到，不過對於飛鷹精騎……」
「少主，我從來不敢輕視任何敵人，不過對付蘭傲天少主早已經是成竹在胸……您秘密訓練了那麼多年的黑狼軍是不是該讓他們嘗嘗鷹血的味道了？」封先生呵呵一笑道。
裴君明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道：「封先生，看來你早就看出我秘密訓練黑狼軍的用意了，不錯！黑狼軍就是我這麼多年苦心造就，誓要超過飛鷹精騎的最強底牌！」
「不過父親還是一直覺得我的黑狼軍比不上飛鷹精騎，今天我就要向世人證明，到底是他的鷹爪利還是我的狼牙硬！」
「那我就提前恭賀少主旗開得勝，得償夙願！」封先生笑著拱手道。
裴君明淡淡地道：「等到活捉蘭傲天的時候再恭賀也不遲……你把『狼牙』也派出去吧，蕭蘭二人那邊務必保證一網打盡，不能走失一人！」
封先生一愣神道：「少主，真的需要動用「狼牙」嗎？這種正面戰場的戰鬥並非「狼牙」所長，恐怕會有不小的傷亡，少主這十幾年的心血……」
「封先生不用勸我了。」裴君明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遲恐生變，只要能夠拿下蕭蘭二人，付出多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封先生點點頭道：「那就按照少主的意思來辦，我這就去安排「狼牙」隨時待命。」
「等等！」裴君明的表情無比凝重，「還有一條命令必須傳達給「狼牙」的每一個人，讓他們一定記住，無論如何要保證秦小姐的安全，若是她少了一根頭髮，那「狼牙」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勞，也是罪無可恕。」
封先生愣了一下，忙道：「是，少主放心，我一定會傳達給他們的。」說完轉身下了指揮台。
裴君明的目光重新投入遠方黑漆漆的夜色中，心中不由波瀾起伏：「蘭傲天啊蘭傲天，十二年了，我為了你整整準備了十二年！今晚就讓我們之間的恩怨做一個了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