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伏光
涅歷267年10月17日下午,涅墨西斯大陸上最壯烈的戰吼響徹了這片大陸上最雄偉的城市,安庭。
神居之所,神之堡壘,所有阿爾托曼人的家鄉,由黃金和漢白玉鑄就的最純潔無暇的城市正遭受著剛鐸民族最猛烈的攻擊。在四個機械炮兵團連續九小時的飽和式炮火轟擊之後,共計近三萬人組成的三個蒸汽機械化步兵團和一個蒸汽騎士團衝破了第一道城牆。
沃蘭德·韋塞爾身著蒸汽甲胄,率領著麾下的寒擁騎士團沖在最前面。守城的安息騎士團正在全面收縮防禦至第二道城牆,如果沒能在第二道城門全部關閉之前沖入第二道城牆,那麼肉身攻城將會使剛鐸方面軍付出巨大的代價。
沃蘭德盯上了一大股潰逃的殘軍,這股喪失勇氣的殘兵正和披髮跣足的平民一起奔向第二道城牆。
他們就是沃蘭德通過第二道城牆的門票。
背後,安庭的第一道城牆正在崩毀。沒來得及撤退的安息騎士團守城兵看著身邊墜落的城牆,只得選擇自己從城牆上跳下,他們之中運氣最好的一個腿部著地,脛骨刺穿了膝蓋,只剩筋肉連接著還在爬行的上軀。
沃蘭德不止一次經歷過這種場面了。背後是傾塌的城市,從天上墜下的石塊是硬的,屍塊是軟的,煙塵挾裹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吼聲和哭聲、炮聲、風聲共鳴,似乎把城市拖進了亡靈的哀嚎的漩渦。
沃蘭德從心底里害怕這種感覺。他的手上有著數不清的阿爾托曼人的鮮血,每每這個時候,他總覺得是那些阿爾托曼人的冤魂來找他索命了。
而沃蘭德也每一次都選擇沖在最前面,因為只有勝利才能讓他暫時逃開這恐懼的漩渦。
但是這一次的感覺實在尤為強烈,也許是因為屹立在他面前的城市是安庭。
即使是沃蘭德這樣的剛鐸人也不得不承認安庭比剛鐸的首都剛鐸城更加雄偉,它矗立在世界第一斷崖巨人堤之上,把大斷崖裝飾成流光溢彩的金色瀑布。
阿爾托曼人說他們的神居住在這裡。
但是阿爾托曼人的神,能夠審判一個剛鐸人嗎?!
蒸汽轟鳴。沃蘭德拔出佩劍,因為他們已來到安庭的第二道黃金城門前,這扇門的前面,是一個沃蘭德久聞大名的人。
「默漢·羅薩……」
沃蘭德打開面罩,出於尊敬他念出了這位安息騎士團團長的名字。是他組織了阿爾托曼人與剛鐸人戰爭中少有的幾次勝利。
安息騎士團是阿爾托曼唯一一支裝備蒸汽甲胄的騎士團,他們的蒸汽甲胄是模仿剛鐸製造出來的。比起剛鐸的蒸汽甲胄,安息騎士團的甲胄幾乎可以說只是個大號的鐵鎧甲。
默漢·羅薩的鎧甲便是這般落後。在沃蘭德到這裡之前他已擊敗了數波敵人,於是鎧甲便添上戰痕。
默漢也摘下了他的面罩,臉上是一種幾近悲傷的面無表情。
敬意與悲傷互相致意了一瞬間,紅色的蒸汽瞬間膨脹,能量灌入沃蘭德的蒸汽甲胄,這台凶獸便以極快的速度向前突進。
沃蘭德的甲胄型號是「凜冬之鋒」,這種甲胄的左臂是盾牌,下面藏有可以彈出的二連實心杵,用來對付重甲目標,被這種杵所擊中的敵人會受到嚴重的臟器損傷。
結合背後和左臂的短效推進器,這就是「凜冬之鋒」的絕技:寒錘!
默漢手執大戟,他知道這招寒錘奪去了無數阿爾托曼士兵的生命,沒有一個人從正面擋下過這一招。
來勢洶洶的寒錘無異於炮彈,突入了默漢的攻擊範圍。
斬擊就是從那個瞬間發動的。
默漢的光輝歷史在草原上。那時候,他曾騎著金甲戰馬向達爾馬提亞人發動衝鋒。他的斬擊,是天下第一的「騎士斬」,乘著重型戰馬的衝擊力躍入敵陣,「騎士斬」斬斷了游牧民族的野心。
凜冬之鋒遭到了騎士斬衝擊。盾牌被打凹,寒錘硬生生停了下來。下一個瞬間,凜冬之鋒被騎士斬擊中。
這次是斬在右肩甲上。沃蘭德大退一步,整條右臂脫力地垂了下來。他不可思議地望向默漢,騎士斬是大開大合以榨取全部威力的招式,怎麼可能在一瞬之間發動兩次?
但在受擊的那個瞬間,盾牌遮蓋了視線。沃蘭德沒有看到這兩發騎士斬是如何完成銜接的。
默漢面無表情,他丟掉被打彎的大戟,拔出佩劍便要來殺沃蘭德。
「別把我看扁了啊!」沃蘭德提起佩劍,蒸汽推進使凜冬之鋒號化作一枚突進的刺。
而默漢則抓住了這根刺。
沃蘭德震驚地看著默漢,看著劍刃沒入默漢的手指卻不能斬斷。
然後,就在涅歷267年10月17日下午,默漢的戰吼響徹了這片大陸上最雄偉的城市:
「阿爾托曼的復仇天神,默漢·羅薩在此!」
沃蘭德並沒有聽懂這句阿爾托曼語,他的常識被打亂了,人不可能發動那樣的連續斬擊,人不可能有如此堅韌的身軀,在沃蘭德眼中,所有他殺害的阿爾托曼人的冤魂在默漢身上漸漸聚集。
默漢的面無表情抑或悲傷,承載的是在這場戰爭中數以百萬計的阿爾托曼人的怨怒。
迎接沃蘭德的是一場審判。默漢羅薩折斷了沃蘭德手中的劍,並把那斷刃刺進了沃蘭德的胸膛。
然後默罕鬆開了抓住沃蘭德的手。
沃蘭德後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盯著刺入胸腔的劍刃,血卻不能流出。器官受損的悶痛化作恐懼,如潮水般淹沒沃蘭德的胸膛。沃蘭德的眼神變得無助,他跪了下來,似乎極力想做點什麼來阻止自己的死亡,但卻沒有辦法。
默罕欣賞著沃蘭德對死亡的反應,好像想用這個來平息阿爾托曼人的怒火:
「恐懼吧!剛鐸人!在你殺害我的同胞們的時候,你有想過他們也是這般絕望嗎?!」
只要被害者願意,這世界上所有的仇都可以被原諒。所以這世界上只有一種仇不可能被原諒,那便是——
血仇。
默漢走向前去。他的面前是安庭,他的背後是安庭,他是安庭的復仇天神。他絕不原諒,絕不慈悲,在殺死最後一個入侵的剛鐸人之前,
——也絕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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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蘭德在死亡這一過程中。
失血過多,身體就變得麻木,以及冰冷。
他很奇怪,為什麼他這樣拒絕戰爭的人,最後會戰死在戰場上。
三年前,諸公爵密謀推翻剛鐸國內的帝制,以海因里希執政官為首的的幾位公爵組成了同盟發動了對阿爾托曼的戰爭。
沒有打過仗的沃蘭德公爵以為這只是一場集結,一場為逼迫皇帝退位而產生的政治運動。
但戰爭一打就是四年。等到沃蘭德成為一名身經百戰的老將時,他才發覺自己背負了那麼多人的血債,都沒有意義。
「皇帝……呵。」沃蘭德發出一絲輕蔑的笑聲。
尼撒·岡德基斯。
達爾馬提亞征服者,剛鐸皇帝。他在稱帝后變得殘暴昏庸,麻木不仁,極強的控制欲和殘忍的對待異己的手段讓他被稱為血色帝王。
而沃蘭德只不過是想推翻他的統治而已。
沃蘭德的啟蒙書籍叫做《巨人國》,是一個阿爾托曼人寫的,裡面的主角叫約頓。約頓是一個異類,喜歡在一個沒有平等的世界里去尋找平等。
後來,沃蘭德有了孩子后,便給他起名叫做約頓。
「——伏光。」
沃蘭德便輕聲喚道。
沒有人出現,沃蘭德拿出懷中的一個小試劑瓶。瓶中的黃色液體里盛放著一束神經,奇妙地不像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找到約頓,輔佐他打敗剛鐸皇帝吧。」
沃蘭德把試劑瓶中的液體倒入入蒸汽甲胄的增壓倉中,繼而通過甲胄內部的針頭注射入血。死亡便如潮水般淹沒了沃蘭德,而凜冬之鋒號蒸汽甲胄卻重新站了起來,它環顧四周,似乎在享用重新獲得的視覺。
然後,它注意到了「凜冬之鋒」號的塗裝。它有些不滿地拔出沃蘭德胸口的劍刃,颳去「凜冬之鋒」幾個字,在那裡刻下了它的名字:
「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