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幕 明娜·希兒

第1幕 明娜·希兒

涅歷283年10月3日傍晚7時許,蒸汽噴鳴聲衝破阿爾諾德學院火車站的夜色,今天的最後一班客用火車即將進站了。

坐在火車後部貴賓車廂的人是約頓·韋塞爾。他已經坐過太多次火車了,早就對這種科技帶來的新奇玩意兒不再感興趣。但坐在他對面的人,明娜·希兒,這個29歲的大齡少女卻對坐火車興奮不已。她倚在火車的窗邊,臉上滿是沉醉的表情。

「你喜歡的話,我下次坐火車還帶著你。」

約頓對明娜說。

明娜沒回答他。她扶著窗框,將身子探出車窗外,大喊道:

「亞季,我回來啦!」

約頓趕忙將身子也探出車窗去,以為這列火車走錯了方向。

映入眼帘的哪是什麼亞季,明明是克里瑪扎羅山下的長草原。前方就是運作了一天的阿爾諾德火車站,略顯疲態地等待著今天最後的客人。

可是窗外的徐徐晚風揚起明娜的馬尾,讓約頓沒能繼續自己的問題。這揚起的馬尾辮實在好聞,讓約頓不由自主地去抓住它。

「喲,喜歡我,小子?」

明娜轉過頭,瓮聲瓮氣地。

「啊……,」一時語塞的約頓似乎想起什麼,趕忙道:「你胡說,亞季沒通火車。」

「等它通火車了,我就帶著我在阿爾諾德攢的錢,坐火車回家鄉去。」明娜收回探出車窗外的身子,整理一下被風吹亂的女僕裝,眼裡閃著光。

「哈哈,那等我成為韋塞爾大公,你不就是我的領民啦。」約頓笑道。

明娜欲言又止地看了約頓一眼,23歲的他依然是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她試探著問:「假如那一天真的來了呢?」

「那我就娶你當我的韋塞爾太太。」

約頓說。

空氣一時間沉默下來。

「我不喜歡你。」短暫的沉默后,明娜回答。

沒有摻雜感情,也並不是謊言。這是一句直白的話,也可以說是一種求愛的結果。

「可我喜歡你。」退無可退,約頓在沉默后熱烈的告白了,「總有一天我會成為韋塞爾大公,我要娶你,誰也阻止不了。」

「可我永遠也不會成為韋塞爾太太。」明娜別過臉去,錯開約頓那熱烈的求愛目光,「我是恩蘭人。」

在共和后的剛鐸,對人種的歧視並未完全消除。韋塞爾人種為了保持其純潔性,從不與恩蘭人和以賽亞人通婚。若是有哪位韋塞爾貴族與恩蘭人通婚,便是使貴族的血統蒙塵。

「我們都一樣!我們都一樣!」約頓急切地大吼,「從我這一代就開始改變。我要娶你,還要告訴所有人,恩蘭人和以賽亞人還有韋塞爾人沒什麼不一樣!」

「你能不能成熟一點?!」明娜罕有地生氣了,練過劍術的她爆發出逼人的氣勢,「海因里希大公計劃幾周后給你受勛,你要成為韋塞爾大公了!他早就安排好了你來迎娶他的女兒希爾維婭,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海因里希這個名字出口,總算讓約頓有所動搖。他囁嚅道:

「海因里希大公他真的……?」

「千真萬確。」明娜坐了下來,才發覺自己心臟的猛烈跳動,「還記得年初我們和阿爾托曼開戰了嗎?他們的主力又被寒擁軍打趴下了。冬天過去后,寒擁軍團就要南下去征服奎代平原,海因里希大人他打算交還韋塞爾公爵的名號給你,讓你以韋塞爾公爵的名義去征服屬於自己的領土。

「這是在控制我的基礎上培養我。」約頓也冷靜了下來,「可我不喜歡希爾維婭,那個趾高氣揚的傢伙。」

「貴族們把婚姻視作一種手段。我見過的大多數貴族都沒有得到他們真正的愛情。」明娜擺出語重心長的態度,那模樣就好像一個30歲的人:「約頓。你不會是例外。」

約頓抬頭打量了一眼明娜,從她的栗色短髮到女僕皮鞋的圓鞋尖。這種充滿慾望的目光提出了一種可能性,一種會發生在這個封閉車廂里的可能性。

但在約頓看來,這又是一種證明他是「例外」的可能性。

明娜設想了這種可能性。與那些她見過的咸濕貴族相比,約頓的目光簡直可以說是清純;而在明娜有完全的自信心在武力方面壓制約頓的情況下,明娜可以輕鬆地逃出這間車廂。

「我不喜歡你。」

於是明娜重複了自己的回答。

明娜用這句話來避免被未來的希爾維婭女爵做掉。頂多就是給未來可能變得咸濕的韋塞爾公爵多一件「曾經想強推海因里希的女僕總管未遂」的黑料而已。

但這次回答卻帶了感情了,就像是長姐在發現弟弟偷看自己洗澡時的呵斥。明娜照顧了約頓十三年,她只要狠狠地瞪上一眼,便能從約頓眼裡攫出懦弱。她看待約頓如同自己的弟弟,便從不會害怕約頓。

即使約頓看著她露出那種「清純」的目光。

在這微妙的氣氛中,火車發出最後一聲嘆息,停在了阿爾諾德火車站的月台前。明娜拉起約頓的手,直到走到阿爾諾德學院的學生宿舍門口,才叮囑道:

「海因里希大公叫你去見他。最近的每個下午都可以,你來找我,我帶你去。」

說罷,她在約頓的額頭輕輕一吻。她的個頭比約頓略低,這樣做需要抓著約頓的胳膊又踮起腳尖。

當年她16歲,約頓10歲的時候可沒有這麼麻煩。

她心裡永遠看約頓像個弟弟。

但約頓又聞到明娜的發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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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鐸共和國的子爵以上的人物,家中一般都會有兩個女僕長。嚴格來說,這兩位分別是女僕總管和首席女僕:女僕總管負責調度和管理首席女僕以外的其他女僕,是主人的家事料理總管;而首席女僕則負責處理主人的貼身事務,幾乎不會離開主人身邊。兩位女僕長在家中的地位一般是相同的,但相比首席女僕,女僕總管的活計會更累,薪俸也會更高;而首席女僕的優勢則在於她們與主人接觸的機會更多。

平民們總愛幻想上流社會的淫靡,尤其是無數男主人與他們首席女僕之間不可言說的故事;但其實國家為了避免財稅方面的一系列問題,首席女僕需要一系列的公文認可才能變為通房小妾,為了女色而放棄一位優秀的女僕並等待幾十天公務流程的貴族寥寥可數。

但如果能通過某種手段使主人愛上自己,那麼情況就不一樣了。共和國中的貴族雖不言說,但在那些女僕們私下裡的傳言中,常能聽聞某家的貴公子為了追求自己的首席女僕而付出了一切。在這些由妙齡少女講述的故事裡,首席女僕們贏得了年輕美貌的公子們的親睞,從而開始了自己美麗人生的新篇章。不少女僕受這樣的故事激勵,試圖尋找在主人面前表現的機會;大多數自然被老練的女僕總管看穿,幾天內變成其他女僕口裡的笑話。

但也有例外的,那些工於心計,抑或是過分幸運的女僕。

那個研究達爾馬提亞文學的老師說了些什麼,教室里熙熙攘攘的開始有學生離開。正在出神的塞拉才反應過來,下課了。

她兀自嘆了口氣,拿起面前那本《草原上的詩人》站起身,又略微抬起頭,伸出胳膊在腦後理了理稍顯散亂的頭髮。絲絲長發從背後揚起,襯得她本就纖細的身體愈發婀娜,但挺起的胸脯上面,一對鴿乳卻並不貧瘠。幾個未走的男學生心虛地向這邊窺視過來,令塞拉不禁微微揚起嘴角。

在文學院男學生私下的議論里,常常會提及一個偶爾會來跟課的長發淑女,她的一顰一笑散發出高貴的魅力,甚至出現了蠢蠢欲動的追求者;很少有人能將這個穿著學生襯衫的長發淑女和女僕聯繫在一起,這位海因里希的首席女僕,塞拉。

塞拉邁著悠哉的步伐走出教室,沒想到外面有個人正在等她。

是女僕總管明娜。她雙手抱胸,在教室出口拐角沒好氣地白了塞拉一眼:「你好呀,文學院的睡眠女神。」

「你好。」塞拉忽閃著大眼睛,向明娜比了個極其下流的手勢。其含義過於下流以至於這所學院里鮮有人知道這個手勢的意思。

明娜立刻用同樣的手勢回應塞拉。這個手勢的含義還是塞拉教給她的,「我難得有空。主人這會在午休,你去見他也是白去。」

塞拉露出一抹高傲的微笑,等明娜說下去。

明娜聳聳肩:「我請你喝酒。」

於是兩個女僕長在文學院的塔樓里拐了幾拐,曲徑通幽地來到一處沒人的露台。明娜一改他人眼中的的嚴肅,笑嘻嘻地從某處提出兩大瓶奶酒:「沒杯子,將就喝吧。」

「好甜。」塞拉接過奶酒,打開瓶子嘗了一小口,「哪來的?」

「主人不喜歡甜酒。」明娜得意地舉著瓶子,「他讓我拿下來了。這可是在南邊的阿爾托曼國繳獲的戰利品,珍貴著呢。」

這處露台的位置並不好,這裡離克里瑪扎羅山太近,其他學院的塔樓又擋住了壯美的平原。兩人喝著奶酒,坐在長椅上欣賞雪山與塔樓中間那一方狹窄的草原。

一陣沉默。

「胡利安侯爵他今年在找合適的首席女僕……」明娜似乎是不經意的提起來。

「你自己幹嘛不去?」塞拉張口就懟。

「我可比你能幹多了。」明娜毫不遮掩地說,「我跟了主人十四年,主人早都已經離不開我了。」

「哼。」塞拉發出一個鼻音,故意不答。

「哼什麼哼,」明娜淺淺嘗著奶酒,「你們首席女僕在想什麼東西我可明白著呢。」

「嗯哼?」塞拉繼續不言。

「你們這些女僕,還有那些家裡爵位稍微低點的女學生,哪個不是想勾引個有權有勢的貴族當凱子?有的女學生家裡還給布置了任務,指定要去巴結哪個哪個大公,哪個哪個元老的兒子——」

明娜收了口氣,把後半句話硬是咽了回去。

「真噁心。」塞拉毫無阻礙地把那後半句話接了出來,「哈?」

「我可沒那麼說。」明娜趕緊吐了吐舌頭,「我這不是還在給你介紹名草嘛。」

「我還沒打算放棄。」塞拉吐出一個短句。

「你都在這裡六年了,」明娜揚了揚眉毛,「我承認你是這裡最漂亮的女僕,但主人他真的沒那麼喜歡你,幹嘛要為了得不到的東西耗下去?」

「你以為我想要什麼?」塞拉仰頭飲下奶酒,去掩飾自己瞟向明娜的目光。

「你不就是想讓他娶你嗎?」明娜擠出一個鬼臉,「就因為他喜歡討論文學,你就央求著他讓你來文學院跟課,你看看你,你說得出來那本書第一頁寫的什麼嗎?」

「知道。」

隔了一陣微妙的沉默,塞拉才輕聲說。

明娜看出塞拉有些話在嘴邊,於是也沉默地等下去。太陽在天空中沉悶地墜著,卻又不似晚霞般萬道金光;從山坡上吹來一陣寒冷的風,連日來的寒雨其實已經讓氣溫變得有些冷了。

這是一個憂鬱的下午。

「他立在山丘上看風景,

愛他的我立在山丘背後。

草原裝飾了他的理想;

而他裝飾著我的夢。」

塞拉的聲音很輕,而且似乎是因為奶酒的緣故,臉上浮起一抹緋紅。明娜驚訝的捂上嘴巴:「——你!」

「——是啊,我。你應該知道的,我十二歲我爸就把我賣到奈曼的地下舞場了。可當時我卻一聲也沒有哭。」

「幸好我的眼力勁兒還有運氣都還不算差,在地下舞場的那幾年,沒有和別的女人一樣被玩完以後賣到更壞的地方去。」塞拉飄飄然繼續講,「那時的我一心希望能被哪個貴族收進家裡做傭人,直到我在侍奉舞場的貴客時偷聽到阿爾諾德到這裡來招收女僕的消息。」

「我儘力把我在地下舞場的名聲放了出去,那段時間真是度日如年。」塞拉絮絮地說,「直到那個來收女僕的人來找我,給我贖身的時候我才哭了。」

「我記得特別清楚,那人那天戴著阿爾諾德學院的金色校徽,穿的是身金色鑲邊綴染紫色的改良黎曼服。我以為那就是我不見天日生活里老天給我的垂青之藤。」塞拉舉瓶做了個祝酒的動作,「但是我錯了。」

「我以為男人多少總會有點兒缺陷的。」塞拉歪著頭,「一個沒有母親的男孩長大后.會喜歡溫柔胸大的女人;一個斯文的男人,卻喜歡女人越放蕩越好。在地下舞場那幾年,我把這些事情都摸透了。」

「你就這麼……迎合他們?」明娜小心翼翼地問。

「如果總有人要來當下水道,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呢。」塞拉平靜地說,「但是只有海因里希先生,他不是這樣的。」

「主人他可比你想的要複雜的多。」明娜說,「我和主人一起看著阿爾諾德走到今天的。」

「海因里希先生……」塞拉垂下手,「他喜歡討論文學,也喜歡那些偉大的論述。他最喜歡那本《理性理論》了。」

「可我總是覺得他很空虛,我幾乎沒有見他高興過。他有時會和蘭卡德大公談起『理想』,只有在那種時候他眼裡才會閃起灼灼的光。有時我覺得他又很愧疚,尷尬地迴避一些有關曾經的話題。」

「主人他在你來之前就是這樣了。」明娜說。

「我就喜歡他這樣。」塞拉痴痴地望向天際,露出一抹苦笑。

明娜搖著頭,但想到關於自己和約頓的問題,卻也沒辦法鄙視塞拉。

「我喝不下了。」塞拉拍拍屁股上的土,然後做了個誇張的動作,投鉛球一樣把還剩大半瓶的奶酒扔向雪山,「你聽過多少同行這樣給你透露秘密了?」

「你以為有多少人能讓我請她來這裡享受這些好貨?」明娜搖晃著瓶子,「當總管很累的。我的前輩,是個急著告老還鄉的老女人,她在這裡只幹了三年就把所有活計留給了我。而她教會我和其它女僕的唯一相處秘訣就是,如果你要當她們的上司,就沒辦法和她們平起平坐的交流了。」

「所以。」塞拉說,「上一位首席女僕也在這和你這樣喝酒來著?」

「她在這裡待了四年半吧,然後去了巴耶克大侯那裡;「明娜說,「現在已經很少再有機會聯繫了。」

「哼。」塞拉好像很喜歡這麼回應別人,「我要回房間了。一身酒味。」

明娜沒有叫住她。

關於約頓的事情她張不開口。

就算她開口了,塞拉會怎麼給她建議?多半是叫她不要放過金龜婿,勇敢地和希爾維婭·海因里希競爭吧。這個從奈曼的地下舞場出來的女人,有什麼不敢幹的。要是那天在火車上與約頓獨處的是塞拉,這個小貴族恐怕早被塞拉騙到床上了吧。

明娜揉了揉發痛的腦門,心裡盤算著怎麼能和約頓繼續保持姐弟的關係。此刻,這處露台的一角卻發生了奇怪的變形。

「奇怪,這奶酒勁這麼大的嗎?」明娜又使勁揉揉腦門。

那露台便回應明娜似地,恢復了原狀。

明娜嘆了口氣,自己明年就是三十歲了,喝點酒竟然就變成這樣。雖然在老家亞季那邊三十歲還年輕得不值一提,但在阿爾諾德這種貴族遍地走的地方,女人過了26歲就好像沒人喜歡了。

在這種即將失去少女魅力的年紀能有個年輕的弟弟喜歡確實有種羞恥的歡欣,但明娜明白自己不是會跨過紅線的那種人。

「再賺幾年錢就回老家找人結婚吧。」

明娜暗暗答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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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我在羅馬當五賢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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