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入城求醫事急矣
青霜適敗草,山徑清冷寂靜,除卻晨鐘那一抹淳厚綿長,更無其他……
元寶一路小跑,山間敗草白霜留下一竄惶急的腳印。恨恨迴轉蜿蜒,終於過了前面石階拐角,便是乾陽觀正門。門前知客哈欠連連的倚著門框,畢竟叢林小觀並無苛責。元寶馬不停蹄,心不在焉的揮手:「師兄早……」那知客身邊帶過一陣風,正要回禮,一個哈欠略略遲了些,「早……」不曾落音,元寶背影已轉過迴廊。
知客吶吶的抬手欲招呼,尷尬不見人,猛地一甩手,解嘲道:「這混小子……」
元寶三步化作兩步,蹬蹬噔噔的踩著石階爬上後山廂房,啪啪啪啪的拍開老師的門。
戍陽子見自家徒兒惶急,與平日里沒心沒肺反差鮮明。心知不妙,沉聲問:「莫不是有甚禍事,快快道來!」
師徒二人顧不得禮儀,急慌慌的齊至廣真道長客房見面,細說此事!道長聽得噩耗,半晌無語。喚過曾遭病疫所侵的莫言,探查一二。因其不曾修習法門,或能與村中父老相類。結果,莫言頸項創口全無,紅斑褪盡,據言,這貨近來修習吐納之法,日日精神飽滿,全無羽士初入道之艱澀!
道長蹙眉苦思,面色頗有掙扎,竟捻斷數根莖須。這才猛然驚覺抬頭,眼神略愧澀閃避,道:「此夜夢繁多,乃驚煞憂思之症!嘗佇足寧海縣城,聞百草堂理氣葯最能寧神,當有所益,可速往求之!」
元寶帶了銀錢,與莫言駕著染坊商隊的馬車急吼吼的入城!
走得甚急,午時便過了城門。徑直驅車來到葯堂前,入門問葯!
百草堂掌柜的懸壺濟世半生,時花甲而甚是精神。其子已承父業,坐堂為醫十餘載,是以老人家並不常駐店中。
坐堂醫師見了廣真道長書信,知道長奇人,醫術本自馳名,卻依然如此棘手,心中略有草案,並不如何自信。
今日得幸,恰有老父巡葯堂,正好有長者定舵。醫師略略告罪,捧道長書信入內堂,父親大人正與布袋道人對弈。只覺人命關天,便是攪擾老父雅興,也是無可奈何。遞上書信,老醫師知其子穩重,此時打擾,也不曾見責。
見信許多行,須臾沉吟,又將書信傳遞布袋道者。少停,問兒:「爾有何對症之策?」
醫師見問於老父,猶疑道出適才所理之方:「父親容秉,孩兒以為,至當歸、川芎、白芍、熟地、人蔘、茯神、白朮、遠志各三分,酸棗仁、甘草各兩分、黃連一分,上藥加薑片,水煎,溫服。方能……」
老父略微頷首,「此方中規中矩,卻不應急症,須知道長信中所言,乃惡物入體所致,恐難有益於病根!」瞥一眼旁邊倚老賣老的布袋道人,「也罷,先按此配伍,且解過燃眉,待為父親往視之,回來再做決定!」
有夥計領著元寶驅車穿過藥房後院側門,安穩停在院中便自去準備藥材,莫言想要搭把手,也隨行而去。元寶一宿忙碌,此時靠著馬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一陣哈欠過後,舔舔乾裂的嘴唇。
四下轉悠,發現院中一少女背坐一小馬扎兒,正認真挑揀晾曬一笸籮一笸籮的藥材。身旁小竹簍背帶隨意斂起,裡頭裝著水壺毛巾什麼的,還有隻指兒粗的柄斜靠簍子框沿探出來,材質甚是光滑,卻不似金木。雖葛布荊衫,卻十分整潔,擼捲袖子,白皙的手看著也知嬌嫩,混不似那做此類粗重活兒的女子。兩條麻花辮兒輕巧垂過細柔腰肢,發梢即地而渾然不知。
元寶口渴,不管不問,徑自取瓢來到井邊,汲水牛飲。咕嘟咕嘟,喉結聳動甚是粗野!姑娘聽得惱了,故作小氣,生硬道:「東家開井,你這廝怎敢擅自汲取!」
元寶撇嘴不忿,卻也懶得鞠躬道謝,只回:「在下汲取的,卻也不是姑娘你的水……」話音不落,已知不妥!「姑娘的水?那該是什麼水?」元寶孟浪,也不曾賠禮,兀自猥瑣回味其中不當!
那少女聽得身子突兀一僵,只見一片紅暈綿延嫩白頸后。不曾回頭,卻有銀牙交錯,咯吱作響。將粉拳捏得亂顫,哼聲飽含羞惱,自知遇見登徒子,女兒家總會被話兒討些便宜。當下不再理會他。
半晌,元寶自覺失禮,正尷尬間,卻見那擼起袖子的粉拳皓腕,一條精美的絞絲鐲兒有些眼熟,摸摸粗糙的下巴回憶片刻,眼中神光大冒,指著那鐲兒大聲道:「啊哈,蝦須鐲!對,對,就是那個。你咦——是謝扇?」
少女聞言,扭頭,眯著眼兒使勁看他。覺著輪廓熟悉,起身走近,待看得仔細,卻聽元寶指著她大叫:「真是你這小妖精!怎地這般打扮?」狠狠的吸了口氣,又怪聲道:「咦,你身上怎地變香了?若是原來那魚腥兒,當真要退避三舍啊,有木有!」
謝扇眼疾,十餘步外與人招呼,已看不清來人面目!卻才發現孟浪之徒正是元寶,只覺胸中怒氣莫名高漲,嬌叱:「你這竊珠小賊,不曾還我寶珠,又來討姑奶奶便宜,作死么?」說罷,回身望竹簍兒扯出那柄貝扇,帶起汗巾手帕等私密小物件撒了一地。謝小妖精看著自個兒包包里沾灰,心疼中更增怒氣。
「全是元寶混球惹的禍!」心下找了個發泄的口子。
回首一瞪,正幸災樂禍的元寶吃了一下,縮了縮脖子。心知不妙,趕緊解釋:「唉我……」不曾說完,謝小妖當頭便是一扇。元寶早些日子才領教過,當日不曾防備,跟頭栽得記憶猶新。此刻直覺勁風撲面而來,閃身挪移欲躲。扇兒畢竟甚有靈性,生起勁風打著旋兒迤邐追逐。
院子里,好些三棱式可以折起來的木架子,像三張梯連在一處的傢伙;中分七八格,每格可放一團匾。團匾盛著晾曬藥材,都是葯堂學徒整理好的。
扇兒本意滿場挪移的元寶,一路逢山過水,絲毫不爽。卻殃及身後的藥材,院里好似颶風刮過,一連掀翻這廂三個木架,十幾個團匾堆疊狼藉,理好的藥材散落一地,亂混瞎雜。謝扇看著一地的活兒,想著接下來的日子,該花多少工夫才能還原,怔怔留下兩行清淚。
杵在一旁的元寶,實在有些過意不去,上前拍拍她嬌弱的肩頭安慰:「小事兒,小事兒,這些葯也就髒了些,還能用的……」
扇子狠狠拍落元寶咸濕的手,收了收淚痕,殃殃哭腔道:「都混在一起啦!……」一扭頭柳眉倒蹙,咬牙切齒的模樣,嚇得元寶連連倒退。
「哼!」謝扇褪下皓腕間蝦須鐲,哭聲怒道:「都怪你這殺千刀的登徒浪賊,看姑奶奶法寶!」元寶聳聳肩,表示無語!
絞絲兒手鐲不似金玉,更多堅韌柔和。此刻撐起一圈飽滿驚虹,帶著霞光激射,聲勢不遜風雷,眼見便是一溜兒酒杯粗細金剛圈,大如斗笠帽檐,柔和神馬的全都見鬼去罷!
面對寶鐲神威,豈敢敢怠慢!只是前日與黃四郎交手,應對此寶還能佔個上風,這時卻也胸有成竹。從容輕撫腰后寶葫蘆,火猴兒咕嘟咕嘟似沸水從葫蘆嘴冒出,睡醒一般舒展四肢,還慵懶的伸了個懶腰。元寶知此團團驚虹,最能追逐。是以連翻帶滾,避開寶鐲兒來回衝撞,一面指使猴兒抓住那要命的圈圈。
元寶甚是敏捷,寶鐲兩個來迴風雷衝撞不曾得手,停在半空。圈中隱隱見得虛空如幽谷,慾壑難填。一陣難以抵擋的吸引,元寶衣帶憑虛獵獵作響,心知此為束縛之仙法,連忙以火靈猴兒為替身。猴兒便是那風蕭蕭的義士,迎頭抵住那深邃怖懼之空谷,呼吸間被扯入混沌中,再看時,寶鐲兒已箍在猴兒腰間。
元寶陰陰一笑,掐了個口訣。猴兒才得赦令,立時如滾沸油鍋見冰水,呱呱鼓噪間火星飛濺,化作雷火肆虐……
這便是當然破除黃四郎手中寶鐲的手段!今日依樣使來,果然一如導演!
謝小妖兒一撇嘴,罵道:「死噱頭!」手上不慢,將蝦須鐲銜珠略略鬆開。常言道:「堵不如疏!」若將那狂暴的雷火死死圈住,那黃四郎丟了寶鐲,便是結果!謝扇鬆了絞絲鐲兒環扣,鐲兒便是一條龍頭蝦尾的虹帶,受法訣激發,立時矯若驚龍,虹霓中穿行如電,隱現一鱗半爪,嘆為觀止!
幾個瞬身,來到元寶身畔。元寶嚇了一跳,眼裡只見周圍金鱗亂舞,威脅來自四面八方,更何談躲避!只一臉決絕的激起葫蘆中才收集的一絲兒天火精氣,閉眼狂嗥:「抗拒——火~環……」
嘭!
大音希聲,其悶聲如雷,而謝扇胸中為之激蕩。緊接著一股勁風裹著煙塵撲面,遠離三丈的謝小妖竟站不住腳,掀翻在地……
爆破火光中,元寶眯著眼隱隱見那驚虹被騰起的氣浪平推開去丈余,心中來不及喜色。自知天火收集不易,此前白沙洲一戰,好幾年積蓄一朝散盡。這一絲卻才幾天拾遺,怎堪大用?一疊火浪去勢盡,後繼無力矣!
嗥叫聲落,被推開的金鱗瞬身繞上,在元寶身上連箍幾圈。其首如靈蛇張弓,蓄勢待發!
元寶身手被縛,直覺司命神官神筆已在生死薄上圈了一圈,頓生驚恐,哇呀呀大叫!
謝小妖被氣浪吹翻,滿臉土灰,正撐手坐起來。見了這一幕,呀的驚叫,慌亂掐訣收勢,但新學乍練,怎生來得及?
眼見元寶血濺五步,其人閉目待死,心下不甘,卻也無奈何!瞥見謝扇一臉惶急,知其錯手,暗嘆命中注定重頭來過,卻並不如何惱恨這每見必吵吵的天生冤家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