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布衣清歡
不稍幾日,諸葛亮便已返回了卧龍崗。長卿見他時還有些意外,並未料到他這麼快就會回來。
「黃姨怎樣了?」幫他收拾東西的時候,長卿最先問道。
「已經見好了,阿丑在那裡長大,一切照顧起來要方便很多,城中還有多位醫者,常年為她治病,比我這個對醫術一知半解的人要強得多。」諸葛亮雖然語氣甚為輕鬆,可是他的表情仍有些凝重,幾日來的奔波操勞也使得他有些疲倦之色。「長卿辛苦,去燒些熱水,鋪好床榻。先生累了,想早些休息。」這麼長時間以來,這是諸葛亮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便知他的確是累壞了。
長卿點頭,先去燒水,返回屋內時,見諸葛亮坐在几案前,單隻手撐著額頭,閉著雙目,似是已經睡著了。心中少有的心疼,在她的印象中,先生始終都是那樣氣宇軒昂的樣子,再怎麼疲憊也很少讓人看到。長卿從一旁拿起他剛回來時脫下放在一邊的外衣,搭在身上。這個動作卻驚醒了他,回過頭看向長卿。
「先生若是累了,先去睡下吧。」長卿勸說道。
「無礙,連日來只顧得奔波,難得回到了這裡,不收拾乾淨了睡著也不舒坦。」諸葛亮微微笑道,從她手裡接過一杯熱茶,似是想到了什麼,又問道,「這幾日可有人來過?」
長卿差點忘了說這件事,一聽諸葛亮問起,便嘟著嘴,坐到一邊,說:「先生一定是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此的,對不對?」
諸葛亮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長卿可覺得那個人如何?」他抿了口熱茶,輕聲問道。
「依我看他倒像是真心誠意而來,未見到先生也的確很是失望了。」長卿想起了當時見到劉備的場景,便如實的說,「只是他身邊的兩個弟弟,多顯不耐。」
諸葛亮想了想,淡定的說:「關羽和張飛,此二人多年跟隨劉備,他們自然要處處為他著想,而且他們跑了這麼遠的路來山中求見一個山野村夫,還沒能見到本人,關張二人自當是替他覺得委屈,這也在情理之中。」
長卿點頭,然後又說:「他們見了我,都好像甚是驚訝。」
「哦?」諸葛亮聽了也有些疑惑,「這是為何?」
長卿又是搖著頭,說:「我怎知道,先不說這些了。先生若真想出山輔佐劉備,僅此這次考驗可算是滿意了么?」
諸葛亮聽出了她此話的意思,笑著單手指了指她,說:「你個丫頭。」
「先生出山,可是大事,當然不能這麼草率。劉使君離開時,曾囑咐說,待先生歸來時,便要儘快告知他。那我偏就不告訴他,若是他真的希望求得先生出山,自當還會再來。」長卿笑著說,見諸葛亮放下陶杯,便起身一隻手挽住他的手臂扶他起來,「水應是快要燒好了,先生可先去自己取好更換的衣服,換下來的這身且放在原地,我來清洗就是了。」
諸葛亮卻立刻擺手,堅決的說:「你是我的書童,又不是使喚丫頭,怎能做得了這些粗活。」
長卿卻笑了起來,勸著他說:「先生多日照顧黃姨,我什麼忙也幫不上,此時能做的也就是照顧好先生了。多年以來,長卿承蒙先生照顧教導,為師為父,亦為良友,這等小事不該做么?況且我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更不喜那些禮教約束,洗衣這等事情怎麼就做不來?」
諸葛亮聽了她的話,心中一暖,只覺得感慨頗多,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如何說才能顯得體面。最後也沒能說出隻言片語,長卿便已閃出了屋內,只見得草堂內外,小小的身影忙忙碌碌,一刻不停。
布衣清歡,他人坐擁無數財物,手握無上權力,也未必會有此時他這個草堂中人心滿意足。
「這便是家人吧。」最後,諸葛亮心中只留下了這句感慨。
平靜的日子又過了幾個月,長卿一直在等那位漢室宗親再一次登門求見諸葛亮,可卻怎麼也等不來。時日久了,長卿也不再提及此事,見諸葛亮始終那樣安然自得的樣子,她卻怎麼也想不明白,劉玄德這個人在諸葛亮心目中到底是何等的分量。
一如她往常的做派,想不明白的事情,多半就不去想了。每天只是讀書下棋,日子雖然清閑,卻也越發單調。自那日見了劉玄德一面,長卿就總是忘不掉他的樣子,這幾年來她也見過了不少人物,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不知為何,她就是想再見那人一面。因心中有事,神色不似往日那樣,時常望著一處發獃。
諸葛亮也是見她時有出神之態,想著可能是整日待在草堂內,三四個月不曾出過遠門,雖然再過幾日將有大雪,卻還是下定了決心。
「長卿,明日隨我前往城中,去看看阿丑。」諸葛亮從她身上收回目光,只看著自己手中的書卷,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
長卿坐在側邊的几案後面正望著窗外出神,聽了此話突然抬起頭直起腰板,瞪著眼睛問道:「先生此話當真?」
諸葛亮輕聲笑道:「我何時誆騙過你。」
長卿這才面露喜悅之色,這麼長時間沒有見過黃月英,她也的確是想得很。突然,她又想到了什麼,朝著門外探出身去,目光來回尋找尋找著什麼。m.
「不用看了,均弟不隨我們去。」諸葛亮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思,說道。
「為什麼?」長卿又轉過頭來看他。
諸葛亮放下手中的書卷,看了眼她,便低下頭,拿起几案上仍冒著熱氣的清茶,送到嘴邊,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
「二哥。」恰巧此時諸葛均走了進來。
「俊哥兒來的正好。」長卿見他進來了,立刻起身朝他走去,「明日我隨先生去城中探望黃姨,你可一同前去?」
諸葛均如今見了她已經遠沒有了當初的親近,更多的是一份拘謹,他微微側著身子,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說:「我就不去了,長卿可帶我向二嫂問好。」
長卿聽了,臉色立刻一變,轉過頭嘟著嘴,說:「不管。」
諸葛均面色微顯尷尬,求助般的看了看諸葛亮。
後者坐在那裡,目光中卻有幾分精明,少男少女的心思他怎會不知,只是諸葛亮心中很是不解,為什麼他這個稍顯愚鈍的弟弟都已經通了心竅,偏偏這個人精一般的丫頭在這方面憨實的很,竟然一點也沒有察覺到異樣。
「二哥?」諸葛均見他一直不說話,只好開口求助。
「均弟自有要事留在草堂,再說我們二人只去幾日便回,你若不想去的話,我自己去便是了。」諸葛亮又拿起那捲書,語氣滿是調侃。
長卿一聽便有些著急,急忙說道:「我去,誰說我不去的!他愛去不去,不過是看他最近總是怪怪的,想讓他也去散散心罷了……」說著,長卿便也不再看諸葛均一眼,自己坐回几案前,低頭繼續抄錄典籍。諸葛均朝著諸葛亮拜過,也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安靜之中,諸葛亮微微抬起頭,再一次看向正在專心練字的長卿。
他的弟弟他怎會不了解,可在他看來,這不似是個合適的姻緣。長卿雖然年紀尚小,但心性已經成熟,難以有所改變。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早晚也會明白情愛之事,依照她的性子,或許別的事情她可看開,唯獨這種事情,她定是寧折不屈。一切也只能靠著緣分,他只希望這個洒脫樂觀的丫頭,不會因此過得辛苦。想著,諸葛亮眉心微蹙,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出現了長卿那僅有的一次穿著羅裙的樣子,握著書卷的手指下意識的用了些力度。
好在長卿始終都是男童的樣貌見人,若是被外人見到了她那日女子的裝扮,傳揚出去,怕是這草廬的門檻也要被提親的人踏破了。荒野山林之中,養育天國之色,卻無人知曉,無人問津。
無奈一笑,諸葛亮便將心思轉回到了手中的書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