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仁義之心
這日長卿起得很早,因為與劉備事先有約,她心裡藏不住事,不到卯時就醒了過來,醒了后就怎麼也睡不著了,乾脆起床洗漱。夜裡諸葛亮回來的很晚,此事還未醒來,長卿向黃月英問過早安之後,她便託詞說是要去找喜若,獨自一人前往劉備的府上。
時間還很早,街面上只有很少的行人。長卿走在路上,忽然又想起了劉備離開時的那個表情,忍不住笑了一聲。
她開始有點喜歡這位當今的皇叔了,若是在他身邊做事,應該也不會無趣。自從那次起了爭執之後,她因怕再次被責備,在諸葛亮身邊時多有拘謹,在劉備身邊卻反而自在了許多,總感覺他並非是自己的主公,而是一個親近的朋友。
就像徐庶那樣的朋友。
來到劉備府門前時,還未到辰時。長卿在門外徘徊了一陣,突然聽到院門被打開的聲音,定眼望去,正是劉備。
「卿丫頭來的好早啊!」他見了長卿,笑著說。
「主公叫我來此,到底是何事?」她開門見山的說。
「莫急……」劉備轉身從院內提出一個圓木桶,桶內的清水已不剩多少,他彎腰盛出一瓢,然後在門外的街上撒了一圈的水。
長卿有些好奇,一直站門前看他。
「這樣的事情,主公也要親力親為么?」她最後看不過去,從劉備手中奪來木瓢,將桶內剩下的水全都潑了出去。
「人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睡得少了,起來閑著也是無事。」劉備一邊解釋,一邊將捲起的袖子放下來,轉身向院內走去,示意長卿也跟上來。一路隨他走到正堂內,長卿便看到主座的几案上擺放著一把丈式劍。
「我的?」長卿茫然地問道。
「當然是你的。」劉備從一旁拿來粗布,一邊擦手一邊笑著說,「我從不食言,答應了會為你打造一把適合你的劍,一把真正的劍。」
長卿急忙走到几案前將這把劍拿起來,她雙目放光,細細的打量,劍柄和劍鞘為紫檀色,上面沒有任何花紋。劍體通長不過兩尺,劍寬僅為一寸有餘,極為小巧精悍,無論是從外型上還是從分量上都很適合女子使用。當她將劍從劍鞘內抽出來時,明亮的月白色讓她說不出的喜歡,嶄新的劍身上在靠近劍柄的位置處,用篆文刻下的「長卿」二字。
這把劍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你讓人趕製出來的?」她驚異萬分的說,臉上的表情已不再是簡單的驚喜了。
劉備點頭,說:「今後要教你舞劍,自然是不希望你再用那木頭劍,礙事又不得要領。」他說著走到她面前,看到長卿傻愣愣的表情,忍不住輕笑一聲,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長卿因為他的這個動作醒了過來,連忙抱拳躬身,激動地說:「多謝主公!多謝主公!」
劉備淺笑不語,有時候孩子的快樂來得就是這麼簡單。
「將這個系在腰帶上,可以把劍束在腰上。」劉備從袖口拿出一個編製好的束帶,遞到長卿手中。
長卿立刻照做,只是弄了半天,也不知該怎樣將它系在腰帶上。劉備在一旁看得生笑,想伸出手親自為她繫上,只是相對於長卿而言他身形高大,比她要高出一頭多,也是彎著腰弄了半天,最後乾脆自己則坐在几案上,才找到合適的姿勢。
在他專註於手中的事情時,長卿則一直在看著他,因為距離靠的太近,長卿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氣息,以及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檀香。她越是仔細地看,越發覺得他一點也不像這般年歲的人。面容白皙,硃唇皓齒,他天生有一雙好看的笑眼,笑起來總是讓人如沐春風。而他的雙手蒼勁有力,手指修長,比許多男子的手都要好看。
年輕時候的他又是什麼樣的?當年他的那位故人站在他身旁時又是怎樣的場景?
莫名的紅了臉,長卿立刻錯開目光,等到劉備系好束帶時,她立刻轉身向前走了幾步,生怕被他看到自己此時臉上的緋紅。
「卿丫頭的衣服做的精細,果然是黃夫人心靈手巧。」劉備感慨道,「喜若與我說了好多次,希望能討要一件舊的來。」
「我去與黃姨說。」長卿略顯不自然的回答說,「她身體不好,但她心腸極好,做幾件衣服應該還是可以的。」
覺得自己的臉頰降了一些熱度,長卿緩緩轉過身,見到劉備依舊斜坐在几案上,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她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不解地問道。
「沒有什麼。」劉備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些,他低下頭,嘴角微微牽動,「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長卿不語,他們都說自己長得極像一位故人,而這位故人與劉備的關係非同一般。一時間好奇心又起,悄悄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一同坐在几案上。
「主公可是想到了,與我相貌相似的那位故人?」長卿稍稍靠近一些,悄聲問道。
劉備側過頭看著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他不想說,她便不再問了。
房間里一時安靜了下來,長卿想要離開,但這樣古怪的氛圍中她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就這樣兩個人沉默的並排而坐,直到最後劉備終於恢復了常態。
「你能陪在這裡,備感激萬分。」他沉沉的嘆了口氣,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啊。」長卿皺著眉頭看他。
「無需你做什麼。」劉備拍了拍她的肩,「你在便足夠了。」
長卿不明白他此話的含義,注視著劉備的側顏等著他接下來的話,可等了半天劉備也沒有再說一個字。抿了抿嘴,長卿起身準備離開。
「卿丫頭,今日我再問你一遍,可是願意到我身邊來做事?」劉備突然說道。
「我為什麼會不願意?」長卿反問。
劉備想了想,輕聲說:「你與孔明之間的感情甚好,我以為你不會願意離開他的身邊,而且在我這裡做事要辛苦很多,一起東奔西跑,不是女孩子能適應得了的。」
長卿看著他,突然輕笑了一聲。
「笑什麼?」
「我笑主公總是在為他人著想,有時候想得太多了。」長卿又坐在他的旁邊,這次靠得近了些,她沒有多想,可旁邊的人卻注意到了,「我一直是先生的書童,現在長大了些,身份上最多也就算是個侍從吧。主公是先生的主公,也就是我的主公,我為侍從,你為主公,我聽你的吩咐有什麼不對么?而且我也知道,主公一直都很辛苦,我年小力薄,所能做的事情微乎其微,如果有主公需要我的地方,我自當是全盡自己的力氣去做,這都是先生教給我的道理!」
劉備聽了這一番話,只覺得心中一暖。
「吾得孔明,幸甚幸甚。」
長卿點了點頭,在她眼中任何一個能得到諸葛亮輔佐的人,都是被上天極為眷顧的。
「那日你與他說了什麼?」她緊接著問道,「可是說的這件事?」
劉備搖頭,看著她略顯得意地說:「孔明之後沒有責備你,是不是?」
「沒錯,但是他對我依舊很是冷淡。」長卿悶聲說,「我知道先生還在生我的氣,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就是上天安排來氣他的。」
劉備笑了幾聲,隨後解釋說:「我只是提了要送你一把劍的事情。」
「只說這件事便管用了?」長卿又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劉備緩緩點頭,沒再說什麼。
「主公就是主公,一言而已,分量都與眾不同。只是我還是很好奇,侍從的人選這麼多,主公為何偏就選中了我?」
「我當然想了許多的人,只有你最合適!」劉備毫不猶豫地說,「每當我看到孔明遞上來的文書,認出上面是你的字時都在想,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孔明做事又快又穩,這背後也是有你一份功勞的。」
「主公謬讚。」長卿傻笑著說,難得被人這樣誇獎。
「且之前也曾看到過卿丫頭的文章,很有自己的見解。」他繼續說。
長卿有些意外,忙問道:「見過我寫的文章,何時見到的?」
「就是前日在孔明府上那次,你放在几案上的那篇文章,寫的很短,所以我很快就看完了。」劉備解釋說。
長卿這才想起那日劉備在與她談條件的時候的確看過,當時她心亂的很,根本沒想起來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卿丫頭在上面寫道『謂大同,天下安』,令備印象深刻。」
「這是先生曾跟我說過的,我只是……照著寫罷了。」她臉上有些發熱,不理解今日自己這是怎麼了,總是臉紅。
「孔明是如何說的?」劉備又問道。
長卿微微蹙眉,整理了一下思緒,努力回憶著當時諸葛亮對她說過的話,然後說:「先生曾跟我說過,人心大同,天下自安。如今的亂世由何而來?黃巾之亂、董卓霸京看似是將天下引入亂局的始端,然則非也。今日的亂世,始於恆、靈二帝,發於十常侍禍國之亂,其根由在人,而不在事。」
「哦?」劉備微微挑眉。
「人心不古,霍亂恆生。所謂人心大同,即是說人心所向一處,不會互相征伐,百姓自可安居樂業,天下自安。當年高祖斬白蛇起義,后斗敗項羽,實為人心所向。高祖得天下,首先得到的就是人心。人心所向之處,便可左右天下大局。到後來武中興,同樣是如此,他們得了人心,便得眾人之力,自可安天下。」長卿說著說著便成了侃侃而談,即便她不能完全複述諸葛亮當時的論斷,大致的意思她能記起來。
「就好比主公。」長卿再次看向劉備,「自從與主公相識之後,我才明白先生這段話的真正含義。」
劉備亦是看著她,並沒有說什麼,嘴上依舊帶著好看的笑容,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主公素來以仁義著稱,民願隨,卒願往。其實,主公手中最厲害的武器並非那沉重的雙劍,而是人心!」她知道,廣施仁德對於劉備而言即是他立於亂世的根本,又是他求得人心、留住人心的最重要的方法。
劉備看著她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最後他錯開目光,表情也隨之一變。
「卿丫頭是否覺得,我推崇仁德,是在邀買人心?」他輕聲問道。
長卿一愣,然後連連搖頭,他是誤解她的意思了!
「主公,我不是——」
「即便你這樣想,我也不怪你,我的做法在很多人看來,只有這一個初衷。」劉備並不惱怒,只是低著頭繼續笑著說。
長卿卻板起面孔,猛地站起身,又鄭重其事的跪在他的面前,拱手說道:「我絕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即便我與主公相識時間並不長,但我知道主公絕非那樣的人。」
劉備已經坐在那裡,默默地看著她,頓了片刻才問道:「為何?為何信我不是那樣的人?僅僅是因為孔明信任我?」
長卿仰著頭看向他,見劉備此時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喜怒,慢慢低下頭,只說了兩個字。
「直覺。」
劉備最後終於放聲大笑起來,他忙起身將長卿扶起,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略顯瘦弱的肩膀。長卿略感吃痛,但聽到他這般爽朗的笑聲,她也不自覺的隨之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