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勞有所償

第二日晌午的時候，長卿坐在後堂內，忙得滿頭汗水。她覺得自己還是大意了，三日的時間如今看來已經是異常的緊湊。

劉備不喜讀書，這點他們都知道，所以他並沒有諸葛亮那樣將東西分門別類單獨存放的習慣，無論是哪裡來的軍報、朝廷所派的文書、與其他人來往的書信，統統放在了一起，她必須一件一件查驗清楚，分類而放。另外還需做出必要的檢索文書，將每樣書信文件記錄在冊，以備所需之時方便查找，這項工作極其繁瑣枯燥，若不是她早年一直在諸葛亮身邊由他培養定力，怕是怎麼也沉不住氣的。

直到天色漸暗的時候，劉備方才回到這裡。剛剛走進正堂，就看到了右側書房內的房間里有熒熒燭光，他愣怔了片刻，方才想起來是怎麼一回事。

劉備沒想到長卿這麼晚還在整理這些東西。

悄聲走向書房，便看到那個瘦弱的身軀正埋頭於桌案，左手手指抵住什麼東西，看了兩眼，便轉過頭去寫下幾筆，然後又去看。几案的兩側各放了兩個燭燈用於照明，即便如此，她還是會時不時的揉下眼睛。

劉備心想她做起事來竟然如此專註，自己都已經走到面前了，她竟然還是沒有察覺。

「休息會兒吧。」

長卿猛地被驚嚇住，毛筆從右手脫落，但她反應神速的將筆重新握住，筆下都是蠅營細小的文字記錄，若是筆墨在上邊隨意一劃，一整天的辛苦也就付之東流了。她仔細看了看，只是多了一個豆大的墨點，不算礙事，這才真的放下心，將毛筆扔到一邊，小心翼翼的將兩張絹帛疊加著合起來放到一邊，然後狠狠地長舒一口氣。

劉備見了這般情形，有些茫然的看著她。

長卿按著自己的胸口，一隻手指著他，也不看他，埋怨道：「主公何時回來的？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嚇得我心都要跳出來了！」

劉備笑著說：「非我走路安靜，是你太過專註了。」

長卿這時也漸漸恢復了過來，經過了這般驚嚇，她也懶得再去看自己寫過的東西，想著收拾好這些，明日再戰。

如此變首先要考慮一個問題，她該在哪裡休息？

若是要返回諸葛亮的府上，此時已經到了戌時，硬是要回去的話劉備定然會安排人陪同，這番折騰不知要等到及時才能真的休息下來。若是留在這裡——她看著書房右側的那個卧榻，打定了主意。

「卿丫頭，這麼晚了，可吃過東西了？」

長卿搖搖頭說：「我並不餓。」

劉備已經繞到了主座，長卿這是才反應過來，立刻起身讓開，正想著如何開口，劉備此時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讓她轉回身來看著自己。

「我有些餓了。」

長卿看著他，眼睛眨了兩下，立刻側過頭去，只說了一聲「不管」，誰叫他之前嚇得她不輕。

劉備並沒有放棄，他一隻手鉗住她的肩膀使她無法掙脫，另一隻手背在身後，哄著她說：「知道今日卿丫頭忙得累了些，可我想起了那日在隆中吃過的野菜疙瘩湯，那般滋味——此時吃什麼也不是味道，偏偏就想要吃，可否勞煩卿丫頭辛苦一下，有一碗解饞就好了。」

長卿本來確實是不餓的，可不知怎麼，一聽他說起野菜疙瘩湯，自己的肚子也極不爭氣的附和了一聲。

劉備抿著嘴忍住笑，目光期盼的看著她。

「等著！」她妥協了，在這一瞬間左肩上那個鉗住她的力量也瞬間離去。她輕輕揉著自己的肩膀，今後總要想辦法提醒一下他，自己這個稍顯瘦弱的身體禁不住這麼大的力氣。

劉備見她離開了，輕笑一聲。拿起一個燭台四下看了看，書房兩側許多地方已經被人整理過了，左側的長桌上整齊擺放著書卷竹簡，有的已經用布囊包好。劉備走進了一看，才發現竹簡上面都系著一根布條，布條的一端寫著小字，或是人名，或是地名，或是書名。劉備暗自感慨於長卿的細心和迅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裡收拾成這樣，已經是許多人難以做到的。

轉身將燭台放回几案上時，劉備這才注意到了之前長卿放在一旁的兩張絹帛。一時好奇，他坐到几案后的主位上，拿出那兩張絹帛打開來細看，左邊字跡的略顯陳舊，但他一眼就認出此為糜竺所寫。他大致看了兩眼，知道這是記錄今年上半年軍中收糧的記錄，半月前送來的。再看向右邊的那張略新的絹帛，上面娟秀的小字他也曾見過，這些小字整齊排列著，簡要的寫著「軍」、「財」、「人」、「信」等方面的內容，後面還有一些令人費解的書記符號。

劉備記得自己曾見過諸葛亮也用這樣的方式記錄過一些東西，他也曾詢問過他這些符號的意思，只是當時並未放在心上。

「收起來！那是我辛苦了一天的心血，快收起來！小心弄髒了！」

突然聽到長卿的聲音，劉備抬起頭，只見她用托盤端著兩碗快步走入，徑直朝他走來。劉備立刻收拾好几案，將那兩張絹帛按照原先的樣子疊加著放好。此時他已經聞到了一種熟悉的香氣，心神為之一振。

「我做的這碗湯當真就這麼好吃？」長卿略顯得意的問道。

劉備誠懇的點了點頭，肚中更覺得飢腸轆轆。

長卿笑著將筷子遞給他，自己坐在了旁邊，「之前先生也很是喜歡和我做的疙瘩湯，既然主公喜歡，那我今後常做就是了。」她端起自己那碗，忙著吃進了兩口。

劉備也是迫不及待的拿起碗筷吃了起來，沒用多久，他就已經吃完了一碗，摸了摸嘴角，甚為滿意。

長卿只喝下了半碗，嘴角咬著筷子看他，下意識的問道：「主公還要一碗？」

「可還有？」劉備問道。

長卿立刻點頭，放下碗筷就要去端下一碗，劉備伸手將她攔下，自己起身去取。片刻，劉備端回來盛滿一碗的疙瘩湯走了回來，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吃了一碗。

長卿故意吃得慢了一些，只等他最後吃完，才先後放下碗筷。

「當真是好吃，如卿丫頭所言，今後我當是有口福了。」劉備一邊回味，一邊不忘誇讚道。「今日卿丫頭辛苦，改日他們做些你愛吃的怎樣？」

「我不要。」長卿立即搖頭否決。

「為何？」劉備露出困惑的神色。

長卿的眼睛一轉，向前靠近一些，低聲對劉備說：「剛剛就說了，既然主公愛吃，隨時吩咐下來，我便去做。只是……」她緊盯著劉備的眼睛，不放過他眼中閃過的任何情緒，以確保自己不會玩笑的太過分了，惹怒了他，「只是這野菜疙瘩湯也不是白做的，我也是需要一定補償的。」

劉備倒有些好奇的看著她，在她靠近時自己的鼻尖便嗅到一陣清淡的香氣——蕙蘭的香氣——他竟有一絲心悸。

「想要什麼補償？」他錯開目光不去看她，假笑著問道。

「主公每喝一碗，就要給我一個時辰的自由時間，如何？」她見劉備一點也沒有生氣，便放開了顧慮，坦然說道。

劉備捋了捋鬍鬚，「好。」

「主公還真是好脾氣。」長卿不禁感慨，雖然她還未真正感受過這個世界的種種紛亂，但僅是從書上所看到的，便知道如劉備這樣好的主公，幾乎未曾出現過。

「我也並非是對誰都如此。」劉備此時身體微微向後，依靠著憑几，坐姿也隨意了許多，而他的目光依舊饒有興趣的看著長卿，「我對卿丫頭，自然是沒得脾氣。」

長卿察覺出此時的劉備突然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但又說不出來是哪裡不一樣，只是知道他沒有生氣，僅此就足夠了。想到這裡，長卿突然起身從房間一側的雜物中找出一塊無用的粗布，拿起毛筆在上面簡單畫上一橫。

劉備皺起眉頭看著她，不解的問道：「卿丫頭，這是在做什麼？」

長卿將粗布團起來塞進衣服里，說：「做個計數而已，免得今後時間長了記不住我從主公這裡討來了多少時辰，那豈不是白要了？」

劉備聽后瞬間大笑起來，他也不知為何這丫頭會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總是逗得他開懷大笑。

在這樣緊迫而壓抑的時候，能開懷一笑是如此的難得。

長卿也是不理解他怎麼笑的這麼開心，反正她知道劉備是會說話算話的，不用擔心日後他翻臉不認賬。等劉備笑夠了，長卿已經端來了一盤橘子，放到他面前，堵住嘴了也就不會總是這樣肆無忌憚的笑話自己。

「不過我有些好奇，你為何要多此一舉呢？我可是那種不通情面的人么？你若是有事情要忙，我自然是不會阻攔你的。」劉備摸了摸眼角笑出來的淚漬，同時直起身拿了一個橘子，隨手剝開。

「怎會是多此一舉？」長卿瞪著眼睛說，「主公可是有所不知，如今我到主公身邊來做事，先生是千叮嚀萬囑咐，絕不可以像之前那樣隨意散漫。當然了，我要來這些時間也絕不會在關鍵時候隨便用的，閑暇的時候想要出去逛一逛，散散心還算不錯。若是到時候貝先生逮著了，我也有個理由不是？」

劉備品著柑橘的香甜，含笑不語。

「主公，時辰不早了，如果沒有緊要的事，你是不是該去休息了？」長卿無意間看到一側的卧榻，突然想起了這件緊要事，連忙將話題引入正題。

劉備的目光也隨著她看了一眼那個簡單的床榻，之前他忙得累了也會在這個榻上小憩過片刻，著實算不上舒適。心中猜到了她的打算，故意問道：「是該休息了，你也是——卿丫頭，你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