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天奉佳偶(一)
隨著諸葛亮一同返回到他所居住的草廬小院后,長卿便安頓了下來。正如他之前所說,他不會像司馬徽、徐庶那樣處處讓著自己,由她的性子去做事情。在成為書童后最開始的那段時間裡,長卿也是沒少挨罵。
不過這沒有影響到他們之間的感情,時間久了,兩個人之間反倒越來越親近。長卿處處都聽諸葛亮的吩咐,一切都按照他為安排好的,讀書、習字、學棋,每樣都沒有偷懶過。而諸葛亮亦是漸漸放寬了對長卿的管束,知道她多少還是有著分寸,便也多是由著她隨性做事。在他看來,長卿的性情實屬難得,若是強加糾偽,反而會影響到她的成長。
只要一切沒有脫出應有的範圍,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包括長卿小小年紀就愛上了飲酒這件事,他也只是說了她幾句而已,該喝時也沒有攔著。
長卿的到來,卻是讓諸葛亮身邊的另外一個人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諸葛亮是家中二子,當年家父離世后,大哥諸葛瑾早已遊歷在外,如今便在孫權幕下謀事。他同弟弟諸葛均、以及兩名妹妹一隨叔父諸葛玄來到荊州避難,兩個妹妹早已嫁人,而諸葛均仍處在弱冠年紀,有時會在江東遊學,有時便來卧龍崗與他一起住在茅屋內。
說來,諸葛均的年紀也只比長卿大了幾歲而已,他的性情是兄妹幾人之中最憨實善良之人,與長卿相處的時間久了,總是喜歡將她當做妹妹照顧。可是長卿卻是巧心靈透的人,莫說是不需要別人照顧,她更是喜歡反過來捉弄諸葛均,因他面容白皙清秀,像個女子,名中又單有一個「均」字,長卿便總是嬉笑喊著「俊哥兒」拿他打趣,時常惹得諸葛亮也是哭笑不得。
時間悄悄流逝,三年的時間匆匆過去,諸葛均除了偶爾會前往江東看望諸葛瑾,大多數時候都是住在卧龍崗上。三個人時常相伴出遊,回到隆中便一切如故,這樣閑雲野鶴般的生活,在這天下大亂之時已實屬難見。
然而,有一個幾乎是從天而降的喜事突然降臨到了諸葛亮身上,讓這位往日里閑淡如雲的男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對未來的急迫憧憬。
剛剛送走了來客,他轉身一路小跑的回到草廬內,想要將件喜事告訴給另外兩個人,但還未進到屋內,就聽見兩個人的聲音,似是又爭論了起來。
「如你所言,那白起坑殺趙國二十萬降卒當真就沒有過錯了?」諸葛均的聲音還是略顯稚嫩,但是說的異常認真,絲毫沒有往日的隨和。
諸葛亮按壓住心事,駐足在屋外,且聽他們都要說些什麼。
「二十萬降卒這個數字至今依舊備受爭議,他當時究竟殺了多少,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確鑿的數字。而且,我也沒有說過坑殺降卒白起沒有絲毫過錯,我只是說,錯多在秦昭襄王,白起只是替他的王背起了這個罪名罷了。」長卿的語氣亦是十分的正式。
「長平之戰白起殺降,而當時秦王遠在一方,難道還是秦王下令殺的降卒不成?就算是秦王下令,那白起依舊有過錯!且自古就有一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白起好言相勸,又怎會死了這麼多的性命?」
諸葛亮在外聽著聽著笑了起來,他的這位弟弟太過善良,自然看不得白起這等被稱為「人屠」的沙場將領。本想掀簾而入,但此時長卿已經開口,他便止住了動作。
「秦王的確沒有下令,但也正因為他始終沒有下過令,既不要求白起殺降,也沒有說過讓他放了這些人,更沒提過將這些人如何安置。秦王的沉默是一種無形的宣告,鞭笞著白起必須做下決定。」
「可是——」
「你且聽我說完。」長卿見他要打斷自己,便毫不留情的壓制住他,諸葛亮知她總是如此,一但認真起來,就是這般咄咄逼人。只見她站起身,圍在諸葛均身邊一邊走,一邊說,「你可知,這等大事,為何秦王從不表態?」
諸葛均搖了搖頭。
「我之前也曾問過先生這個問題,他解釋的很明白。秦國與趙國的這一仗是決定兩個國家生死存亡的一仗,勝了,便是日後唯一的霸主,而敗了,祖輩幾代數百年的積攢便不復存在。對於秦趙兩國而言,這都是必勝的一仗,而這一仗,打的也是十分艱難。三年的對壘,雙方都以耗盡了國力,糧已征空,兵已盡役。最終還是找過略遜一籌,折損了數十萬的兵眾,最終功虧一簣。然而仗打完了,最難得事情才剛剛開始。如你所言,二十萬的降卒,到底該如何處理?」
「放了!」諸葛均說,「讓他們回趙國,即可彰顯秦師的仁義,也可收服趙國的人心。」
長卿卻笑出了聲,搖著頭,說:「你也未必太天真了,行兵打仗,你死我活的事情,何談仁義?若是放走了那二十萬的降卒,趙國的國力依舊得以保存,趙王今日得了如此大敗,必當厲兵秣馬,企圖再戰一雪前恥,那秦國之前付出了巨大代價贏得的勝利豈不付諸東流了?又何談收服趙國人心?」
「那也可以將這二十萬兵卒帶回秦國,你最愛讀孫武的兵書,他曾言:卒善而養之。勝敵益強的道理你不懂么?」諸葛均又說道,抬起頭看著長卿。
「孫武說的沒錯,這的確是勝敵益強的辦法,但那隻適用於數量少的降卒,若是一千人、一萬人,白起也用不著非要等秦王的旨意,他早就將降卒帶回秦國,挑選優秀的兵卒,讓他們變成秦國的兵卒,壯大自己的軍隊。但是數量如此龐大的降卒,這樣做便沒有了道理。」
「為何?」諸葛均也站了起來,不解的問道。
「二十多萬人,幾乎與當時秦國剩下的兵卒齊數,若是將這些人都帶回到秦國,便又多出了二十萬張嘴要吃的,秦國哪裡有這麼些的糧食供養他們?而且趙國並非他國,趙國多義士,趙國人的性情也多是難以屈改。他們或許口中會承認自己新的身份,但他們的內心永遠都是向著自己的國家,想念自己的家鄉,自己的家人。你將他們編入自己秦國的軍隊,數量上秦國的兵卒龐大了,可兵力卻減小了。若是這些趙人在之後的戰爭中反手攻擊秦人,那便是秦國的滅頂之災!即便不會如此,這些趙卒在軍營中漸漸滲透,若是有能力突出者,甚至能佔據到十分重要的職位,到那時候,秦國的軍隊是不是都要改姓趙了?」
長卿的話一氣呵成,乾脆利落,直接將諸葛均說的啞口無言。諸葛亮在外聽著,不禁點了點頭,她的確是認真思考過這件事情了,這樣的一番話,便是在當時自己對她做出的解釋之上,加入了她自己的觀點。
「白起殺降,是必然的。你對這樣手中沾滿鮮血的人屠不屑一顧,我卻異常心疼這樣一個人物,他當時所面對的情況,幾乎可以說是空前絕後的。沒有人能給他合理的建議,也沒有相似的先例供他參考。秦王的沉默,已經將他架上了懸崖,無論自己作何決定,都是墜入深淵,粉身碎骨。而這也是他一代戰神的最後一仗,他的死,也便是因此而起。」長卿最後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几案前,拿起手中的毛筆,在絹帛上繼續之前的抄錄。
「也許你說的很對,但我還是有不明之處。」諸葛均的語氣已經弱了下來,他多少明白了長卿此番言論的意思,卻仍有一件事讓他對這番言論甚為不解。
「什麼事?」長卿頭也不抬的問道。
「你說行兵打仗,沒有仁義之師可言。但如今天下,卻有一人,高舉仁義的大旗,他所到之處,所見之人,皆認同他這個仁義之師。」諸葛均輕聲說。
長卿突然停下筆,抬起頭看著他。
就在此時,諸葛亮便已掀簾而入,面帶笑容的看著他們。
「先生?」長卿看著他,見他面色如此,有些疑惑。
「二哥,黃老先生可走了?」諸葛均也是一臉茫然的問道。
諸葛亮臉上的笑意不減,他在屋內緩步轉了一圈,想了片刻,最後轉過身,見他們二人都站了起來,笑著說:「長卿,你即刻前往水鏡山莊,去找德操。」
長卿不解,問道:「何事這麼著急?」
「請他做媒!」諸葛亮難掩笑意地說。
諸葛均和長卿都是愣了幾秒,馬上便都反應了過來,諸葛均笑著祝賀他的哥哥,而長卿則簡單說了句「恭喜先生」,便匆匆跑了出去。一個時辰之後,她便已出現在水鏡莊園,將此事告訴給了司馬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