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天奉佳偶（二）

若說是心中有些異動，長卿也不是沒有注意到。這幾年她和諸葛亮形影不離，對他早已產生了依賴。但這種難以辨別的情緒轉瞬即逝，她是由衷的替自己的先生高興，因為她知道，當初諸葛亮心中所念，口中卻不願提及的那位才女，就是這位即將成為他妻的那名女子——黃月英。

匆匆趕到水鏡山莊時，長卿將此事告訴了司馬徽后，後者聽了更是高興的合不攏嘴，同時還念叨著可惜此時徐庶不知身在何處，來不及通知。司馬徽選了最近的吉日，準備好服飾，到那日便前往黃家說親，並托長卿轉告諸葛亮如何妥善合理的準備聘禮。諸葛亮雖有大才，但這娶妻的事情他畢竟從未經歷過，突然之間難免有些是忙腳亂。男婚女嫁從來都是繁瑣至極，即便諸葛亮與黃月英乃至整個黃家皆非虛榮之人，但必要的也不可馬虎。短短几日里，長卿便和諸葛均一起忙碌的昏天黑地，因為卧龍崗遠在深山竹林，想要購置聘禮、喜服，都要走很遠到襄陽城內。m.

司馬徽說親之後，便是諸葛亮親自前往黃家提親，這一次只是諸葛均跟隨，長卿同司馬徽一直在城內購置東西，無法脫身。待她同司馬徽返回隆中時，四里八鄉的人已經將諸葛亮娶妻成婚的事情傳開，往日里清凈的草廬天天都有來道喜祝賀的人，諸葛亮雖有些不堪其擾，但依舊難掩喜悅之情。

不過長卿注意到，自那日從黃家回來后，諸葛亮手中便從此有了一把如影隨形的羽扇。

終於，在建安十年秋的一個夜晚，距離諸葛亮大婚僅剩下一日。

天色剛剛暗淡下來，長卿看到諸葛亮並沒有多少食慾，只是簡單的吃了點東西，便一個人卧房裡埋頭看書。草廬里的其他地方已經布置了妥善，雖然這裡並不是新婚當日的洞房之地，但婚後三日，他們便會搬回這裡。

長卿和諸葛均湊到一起，談論著明日的大婚。

「你說，二哥現在在想什麼？」諸葛均一邊幫著長卿收拾東西，一邊悄聲問道。

長卿看了看諸葛亮卧房的方向，湊到他面前壓低聲音說：「想你二嫂唄。」她俏皮的眨了眨眼，露出頑劣的笑容。

諸葛均在一旁一邊搖著頭，一邊抿著嘴笑了笑。

「從小長這麼大，還未曾見到二哥這樣，總覺得他是在故作鎮定。」

「那是自然。」長卿點頭說，「等你娶媳婦的時候，估計會比你二哥還緊張。」

諸葛均楞了一下，不知該怎麼接她的話。

「之前從未聽人說過黃家小姐的模樣，我到很是好奇，想來應是不會差的，否則先生也不會對她這般掛在心上。」長卿剛剛擦完几案，坐在一旁雙手托腮興嘆。

「膚淺！」諸葛均批評道，「我二哥豈是這樣看中相貌之人？」

長卿也沒有說什麼，諸葛均誤解了她此話的意思。她只是不禁感慨，該是怎樣的佳人能配得上她的先生，而又該是怎樣的才女，能讓他這幾年始終念念不忘。越是想著，自己的心裡就越是迫切的想要見到這位未來的先生夫人。

「我去沏茶，你若是要讀書，自己去準備吧。」長卿站起身，一邊走出房間一邊對身後的諸葛均說著。剛剛燒好的熱水沏下一壺熱茶，路過諸葛均身旁時先生給他斟滿了一杯，才朝著諸葛亮的房間走去。

掀簾而入，就看到諸葛亮一個人坐在我踏上，竹簡已經被放到了一旁，手中只握著那把羽扇，目不轉睛的看著。

「先生？」長卿悄聲喊道。

諸葛亮如夢初醒，忙得抬起頭看向她，這才有些尷尬的將羽扇放到一旁，重新拿起了竹簡。

長卿心中竊笑，但表情並無異樣，走到他身旁時斟滿了一杯熱茶，自己也坐在了他的對面，順手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羽扇。

「之前曾聽說『睹物思人』，我不甚明白，問先生時先生也不曾解釋過，原來是要等待此刻，為我解惑啊。」她拿著羽扇，放在胸前學著諸葛亮的樣子緩緩搖動。

諸葛亮睨視她一眼，哼笑了一聲，慢悠悠的說：「我還記得長卿讀班固之書曾問我何為『布鼓雷門』，讀《論語》曾問何為『駟不及舌』，讀《左傳》又問何為『噬臍何及』，既然先生之前未曾解惑，如今何不一次解釋清楚，長卿聰慧過人，定能記得牢固。」

長卿轉過頭看著他，兩個人目視對方，沉寂了片刻。長卿立刻換作一副討好的樣子，將扇子移到諸葛亮身邊，輕輕搖動著，說：「先生說笑了，長卿愚笨，一日內學不了這麼多的東西。」

諸葛亮看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把將羽扇拿回自己手中，說：「快到冬日，不去準備燒炭就罷了，為我扇風可是過分了。」

長卿聽他這般玩笑的語氣，便孩子氣的倚在他身邊，笑了起來。

諸葛亮也是越發的開心，壓在心頭的那些緊張和不安消散一空。輕輕吐出一口氣，心中更加期待明日的到來。

「先生？」

「何事？」諸葛亮聽到身旁長卿喊他，輕聲問道。

「如你這樣心中挂念著一個人，是何種滋味？」

諸葛亮轉過身看著長卿，見她瞪大了雙眼看著自己，滿滿的期待，長卿心性早熟，可唯獨著人間的男女之情懵懵懂懂，她這個年紀尚小，且她往日喜愛看的書籍從未有多少筆墨描繪萬般情愫，怎會明白，又該怎樣解釋……

「這般說吧，就好像你挂念著一個封存在箱中想看又看不得的好書。」最後，他只能這樣解釋，「無論平日里想些什麼，做些什麼，待夜深人靜獨自一人的時候，最先想起的，還是那本書。」

長卿皺著眉頭想了想，似有似無的點頭。

「懂了？」諸葛亮看她這般，問道。

長卿又立即搖頭，「不懂。」

諸葛亮輕笑一聲，拿起羽扇從她的鼻尖輕輕掃過，痒痒的讓長卿嗤笑著躲到一旁。

早晚會懂得……諸葛亮看著她，心中不禁感慨。只是不知，長卿的那本書，上面將會寫著誰的名字。

轉日清晨，長卿便穿著一件新的長衫，依舊是書童的打扮跟隨在娶親的隊伍之中，喜笑顏開。遠遠的看著滿面春風的諸葛亮，在她的印象中，先生還從未這樣快意的歡笑過。而自她被司馬徽從漢水邊救回后，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喜事，即便長卿心性早熟於尋常孩子，且她終歸還是個小女子，心中難免也會因此微微蕩漾，目有憧憬之色，與有情人終成眷屬，便是每個人心中最深切的願望了吧。即便是先生這樣的人物，也難以脫俗。

想起了昨日夜裡諸葛亮的那個回答，她竟也有些期待起自己的「那本書」。

在這樣的場合中，長卿也第一次見到了諸葛亮的另一位家人，便是他的大哥諸葛瑾。原本諸葛亮還有兩個妹妹，只是都已嫁人，均未能前來。而路途並不遙遠的諸葛瑾自當要來，父母不在，長兄為父，他也必須要來。只是短暫的相處，長卿便看得出他們二人雖是兄弟，性格卻全然不同。諸葛瑾身處江東，已入仕途，沉穩持重不說，他說話做事更是十分謹慎，遠沒有諸葛亮的洒脫豁達。但是長卿亦是對他恭恭敬敬，因為她的先生便是十分敬重自己的兄長。

喜宴過後，一切喧鬧也就此終止。為了給新婚夫婦足夠的獨處空間，長卿暫時搬回到了水鏡山莊，而諸葛均也同諸葛瑾一同返回了江東。

等到長卿搬回卧龍崗中的草廬時，已是建安十一年。這一年，長卿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