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名仕英主
在那之後,長卿覺察到諸葛均總是躲著她,而諸葛亮也將精力放在了照顧妻子之上,三人不似往日那般的親密,也很少能有機會外出遊玩。她覺得無趣,便常常跑到水鏡山莊去找司馬徽。
長卿也很明白,黃月英身體虛弱,本就需要人極心呵護,諸葛亮雖然知道些醫理,但畢竟不甚知曉其中根本。為了妻子,他在婚後才開始研讀一些闡述醫理的古籍,這些古籍大多晦澀難懂,長卿只是匆匆看了幾段,便自知無法通曉,遠遠避開。莫說是古籍醫理,單說是周易中的納甲一點,諸葛亮不為她作答,只說讓她自己去理解,她拿著寫有「五行支幹」的木牘,想了數日也想不出什麼。長卿自知對此等高深學說,了無天賦,便也就不再糾結,且先將諸葛亮早些就講過的六十四卦這等需要認真背下的東西先背熟了,再做打算。
這一日長卿自己跑來水鏡山莊,未曾想剛一推門,所見之人竟是多時未見的徐庶。
「元直莫不是在外做官了?又或是娶親了?之前可從未有過你有一去多日不相見的時候。」長卿反應極快,稍稍驚訝過後,便又是當初那般模樣。
徐庶倒是愣怔在原地看了她半天,被她此語這番說笑,才反應過來,大笑一聲,大手不由分說的摸了摸她的頭,被長卿嫌棄的推開。
「去年初夏作別,至今快要一年了,長卿長高了不少啊。」他嬉笑著,也不在意她的嫌棄,「難怪今日德操又做好青竹糕,原來早就算好了你這饞嘴娃定會回來。」徐庶說著,轉身便要待她走進屋內。
「又要矇混過去,快說,你這一年到底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最近幾個月都不曾見你一封書信?」長卿卻是不依不饒,一邊走著,一遍瞪著眼睛看他。
兩個人的談話早已被屋內的司馬徽聽見,他走出門外,見長卿臉色依舊憤憤然,笑著輕輕搖頭,便說:「長卿先進來,且聽元直到底是遇見了何等趣事。」
長卿見了司馬徽,這才放棄刁難徐庶的想法,進屋退履,習慣性的坐在之前屬於自己的位置上,伸手便拿起一塊青竹糕要吃,被司馬徽看到,想要阻攔也來不及了,又是不停地搖頭。
「原想著,由諸葛孔明管束著你,或許能有些轉變,至少收斂一些。此時看來,孔明怕是比我們還要縱容你!」司馬徽嘆著氣,故意說笑。
「先生教我的,我都聽著。往日里已多有注意,莊主可還記得,那博陵崔州平是如何評價我的?只是在你們面前,我向來隨意慣了,何必故作忸怩顯得生分。」長卿說著,又吃下一塊。
司馬徽指著她,笑道:「這麼說,倒是怨我們了?」他轉過頭去看徐庶,「跟了孔明這幾年,嘴上倒是越發的不饒人了。」
長卿最後便也是笑了,起身穿履,走向後院去清洗雙手,回來時見司馬徽之前準備好的漆椑,拿起來聞了聞,只覺得酒香四溢,便順著喝了兩口,不覺過癮,拿來三個耳杯,走回席間。
「長卿竟也飲酒了?」徐庶第一次見她喝酒,不禁問道。
司馬徽早已見怪不怪,擺擺手,說:「饞嘴娃早就變成了饞酒蟲,這孔明的管教倒也是稀奇,縱你飲酒,怕是真不把你當個女娃了。」
「不當就不當。」長卿自顧自的倒了三杯,然後便先是喝了一口自己的那杯,「我若生是個男童,倒也好了,省去許多的麻煩,你們可知那日黃姨娘家那邊來了一位沾不上親的婆娘,啰里吧嗦的說了一堆『女子當如何』的廢話,聽著就讓人厭煩。」長卿說著,臉上也是一臉憤然。
司馬徽和徐庶自然之道她往日里最恨的是什麼,便也隨著她的語氣說了幾句「糊塗人」、「庸者自擾」。見長卿神色稍緩,徐庶方才嘆息一聲,說:「沒想到我走這一年錯過了諸葛孔明的大婚,改日當要登門謝罪。」
這一說,卻是提醒了長卿,她放下耳杯,慌忙間被酒嗆了一口,頓時滿面緋紅,還不忘說道:「你……咳咳……倒是說你去……去哪兒?」
司馬徽一邊給她拍背順氣,一邊說:「長卿不知,今年年初時元直也曾回來過。」
「回來過?」長卿皺眉,「那為何不說一聲?」
「我回來時,正巧遇到一個人從庄前匆然離去,他未曾見到我,我卻認得他。」徐庶卻是悠然解釋說。
「何人?」長卿額好奇心被勾了起來,連忙問道。
徐庶看了司馬徽一眼,便由他來說:「年初時,劉備劉玄德曾誤打誤撞,找到了我這裡,我留下他暫居一晚。」
劉備?
長卿早就聽說過這個人,不禁更是好奇。
「然後呢?」她看看司馬徽,又看看徐庶。
「德操向他推薦了兩位大賢,一曰卧龍,一曰鳳雛。」徐庶接著說,「只是他不知何意,德操也並未解釋,滿是疑惑間,正巧遇到了毛遂自薦的我。」
長卿看著他自信滿滿的神態,忽然明白了什麼,驚呼一聲,說:「原來這幾個月元直是在劉玄德身邊謀事!」
徐庶只是點頭,即刻承認。
難怪!長卿立刻想了明白。徐元直本就是一個遊俠草莽出身,性情不似那真正的讀書人一樣,他多年苦學,遊離四方,所見人主無數,卻從不表示自己願意跟隨何人。不是他真心情願相隨之人,他又怎會輕易出仕?不要說是荊州的劉表、江東的孫權,哪怕是遠在北方的曹操,都不會是那個人。
而這個人,終於還是出現了。
長卿立刻來了興緻,她雖然眷戀著林中的清閑安逸,對外面的亂世不聞不問,但她也並非對此一無所知。年幼時常聽徐庶講述外面的趣聞,即便做了書童之後也是常聽他們談論那些在亂世當中攪動風雲的各色人物。偏巧在這些人當中,她唯獨對這位劉皇叔充滿了好奇,心裡想著若是今後遇到了合適的機會,定要親眼見一見這個人物,看一看他是否真如諸葛均所推崇的那樣,在亂世之中依舊堅守著仁義之道。
「劉備此人,可是百姓口中所傳那般?」
「哪般?」徐庶聽了,故意反問道。
「他可是個仁義君子?」長卿立刻又問。
徐庶摸了摸自己的鬍鬚,輕笑一聲,說:「仁義與否,自有公論,天下萬人,明目昭昭。是與不是,你便是知曉了。」
這相當於沒說!長卿略有不甘,眼珠一轉便又問道:「他能讓你甘願自薦出山,必不是一般的人物。我也曾聽聞,劉備身邊有兩位兄弟,可是真的?」
徐庶又是點頭,說:「二將軍關羽關雲長,身高九尺,赤面長髯,威風凜凜。三將軍張飛張益德,豹須環眼,同樣是個一夫當關的猛士。我與二位,多有情義,他們兄弟三人,卻是這亂世中少見的赤膽男兒。」徐庶這番說來,毫不吝嗇的誇讚起他們,目光閃爍,所言也是句句誠懇真切。
長卿卻是默然了。
未曾想徐元直成了劉備身邊的謀士,若是如此,想要親眼見到這位聲名遠揚的漢室宗親了也就變的容易了許多。可仔細想了想,卻又作罷,這件事若是被她先生知道了,難免會是一番苦訓,他向來不喜這種追名附庸的俗事,還是等一個何時的機會吧。此時劉備就在新野駐軍,想要見的話,尋個理由去找徐庶便可以了。
「丫頭是想見見這位漢室宗親?」徐庶見她此番神色,立刻猜透了她的心思。
長卿點頭,坦然承認。「等我哪日與先生商議過了,再說吧……」她欲言又止。
徐庶又是一聲長笑,一旁的司馬徽見了,輕聲問道:「元直所笑何事?」
「劉備為當世豪傑,我在他身邊已有數月,自是看得清楚,此人志存高遠,遠非劉表等人可比。而你家先生——」他看向長卿,「同樣是個胸懷天下,志向高遠之人,非常人所能及,若是你家先生要出山,唯此人方能承其志。」
諸葛亮出山?長卿心中一頓,她從未想過她的先生這般閑散隱士也會有出山的念頭,這林中閑雲野鶴般的日子她早就過慣了,也看慣了諸葛亮對一切都雲淡風輕的樣子,從未覺察到他是否真的有那雄心壯志。她自詡為這林中的雲霄客,不聞亂世安分守己,可若是有一日諸葛亮當真離開了這片林子,真要到這亂世之中攪動一番風雲,她又該如何?長卿轉念又一想,諸葛亮這一身的本領不應埋沒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她所讀之書裡面講述的那些人和那些事,但凡有些才華與天賦者,有哪個是甘於寂寞的?而胸懷天下者,更是以天下之事為己任,或許他真的一直在蟄伏著,等待著他值得依託的人出現。想的越是深了,長卿就越是矛盾,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司馬徽和徐庶二人在一旁不停的竊笑。她暗自定下心來,決定回去之後一定要想個辦法,先探一探她的先生到底有沒有出山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