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敢叫日月換新天(2)
初秋洛陽城,一處偏僻的小院里,昏暗的房間里坐著兩人,李光義正悠閑玩弄著桌上的茶盞,中年劍客側身倚靠在破舊不堪的木門前。
不等李光義開口,中年劍客輕聲道:「剛剛從接到隨州城傳出消息,虎賁營三千輕騎入城了。」
「意料之中,區區三千輕騎而已,不足為懼,只要兵符掌握在我們手中,大周的兵馬還不是隨意調遣」,李光義把玩著茶盞隨意說道。
「鍾離元很可能會入京。」
李光義緩緩起身,推開房門,明媚陽光照在臉上,他伸出手擋在眼睛上,問道:「今日龔侍郎已經提及此人兩次了,此人到底是何人?能讓你這個鶻門門主如此在意。」
龔澄樞沒有回答,只是斜眼看向自己的左臂。
李光義餘光一撇,似有所想,笑道:「原來如此,早就聽聞龔侍郎二十年前在江州被人一劍斬斷左臂,這二十年裡鶻門也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原來皆是拜此人所賜,鍾離元!說不定馬上就要見到此人了!」
龔澄樞身體微微一顫,驚訝地問道:「鍾離元如今不在隨州城?」
李光義走出門外,盡情地享受著初秋時節難能可貴的一絲微暖,在院中伸了個懶腰,開口道:「今日已經出了隨州城,奔著洛陽來了。江湖啊,始終只是江湖而已!」
聽聞李光義的最後一句話后,龔澄樞冷眼望去,不再言語,隻身倚靠門前,抬頭朝著天空望去,那一刻他彷彿不再是南漢的黃門侍郎,只是鶻門的一名刺客。
……
時間回到辰時,平南王府內,鍾離元背著收拾好包裹后,站在東跨院王妃常婉月的門外,小紅端來一杯熱茶,招呼鍾離元坐下,轉身走進內房伺候常婉月更衣。
如同院里的其他丫鬟一樣,小紅對起初這個穿著邋遢,愛抽大煙的老頭子並不在意,有時王府中遇見避之不及,府中的丫鬟僕人背地裡都說他是怪人,同時也納悶王爺怎麼把這樣的人帶回府中,只有老管家還沒過世的時候提到過他,眾人雖不知這邋遢老頭和王爺是什麼關係,平日里也不招惹,偶爾遇見了也客氣地打聲招呼。
直到昨夜府中遇襲,王妃和世子也差點被歹人擄走,又聽薛林在一旁說到他師父如何如何厲害,小紅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是她了解這個孤僻的少年,平時話不多,卻也不說假話糊弄人。
不一會兒,小紅攙扶著王妃常婉月推開房門,一陣風襲來,吹亂了常婉月的青絲,臉頰蒼白毫無血色,顯然是驚嚇過度所致。
鍾離元慌忙起身,擺手道:「王妃萬萬不能出門,在房間便可,可不能遭了冷風。老朽來只是交代幾句話,交代完老朽便快馬趕往洛陽。」
「鍾先生要去洛陽?若是先生走了,歹人再回來怎麼辦!」,小紅一聽鍾離元要離開隨州城,慌忙問道。
常婉月輕輕握住小紅的手,柔聲安慰道:「傻丫頭,王爺也在洛陽,鍾先生此去洛陽定是京中要發生大事」,說罷,望向鍾離元,眼神中露出一絲期待。
她自幼飽讀詩書,聰慧過人,若只是仇家尋仇,昨晚一劍殺了便可,何必費盡心機擄走,唯一讓她活著的可能便是為了要挾自己夫君,她在醒來的時候便已經猜到,見到鍾離元請辭趕赴京城,她愈發確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鍾離元無奈地點了點頭,開口道:「王妃天資聰慧,老朽此次正是為了王爺而來,不瞞王妃,南漢的人也入京了,
老朽心中隱隱不安,恐京都有大事發生,從昨晚刺客的動機來看,他們並不想殺王妃和世子,應該是為了要挾王爺,所以老朽要儘快趕赴京城,遲了怕再生變故!」
常婉月微微點頭,眼眶已經紅腫,纖細玉手緊緊握住小紅,生怕眼淚落下。幾日來,事情不斷,剛剛誕下世子不久,又逢府中遇刺,讓這位清寡婦人更加憔悴。
「請王妃放心,虎賁營的三千輕騎估摸著也快進城了,虎賁校尉陳大山想必王妃應該認識,由他看護王府,老朽也能安心去京城了」,鍾離元輕聲道。
常婉月點了點頭道:「先生不必擔心,夫君那邊全都仰仗先生了」,說罷,微微鞠躬道謝。
鍾離元連忙讓小紅扶起王妃,擺了擺手道:「王爺與我是莫逆之交,若此次能平安歸來,還望王妃能夠允了世子拜師學武的事」,說到這老人憨厚一笑,繼而說道:「老朽前半生未曾收過一個徒弟,昨晚已是收下薛五的兒子薛林為二徒弟,小林子可是已經叫過世子大師兄了!」
原本心中念想著京中夫君安危的常婉月聽聞后不禁莞爾一笑,心情也好了不少,柔聲說道:「一切聽先生的,先前只想他長大了做個讀書人,如今看來倒有些婦人之仁了,能有一身武藝在身,我和王爺也安心了。」
鍾離元拱手道謝,和常婉月、小紅以及薛林道別後便匆匆駕馬朝著洛陽奔去。
薛林一人站在王府門前,望著鍾離元遠去的背影,揮手告別。
……
洛陽城,太極殿。
用過午膳后的眾人在御花園中休息,先皇趙榮大殯期間,眾人皆沒有飲酒的念頭,便以茶代酒,三兩人一堆,在這御花園內閑聊。
上午的朝會為了何人挂帥北征,朝堂之上爭吵不斷,靈州刺史宋元振公然反對秦王趙德出征,并州刺史石玉祥後腳跳出來,力薦秦王趙德北上,幾方人爭吵半天,始終沒能敲定出徵人選。
太極殿內,趙宗訓委屈地趴在符太后的懷裡,符太后揮了揮手,屏退眾人後,摸著趙宗訓的腦袋后,輕聲道:「這點委屈你就承受不了了?由此可知你父皇當初有多艱難,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你是皇帝,這大周的天下也是你的,大臣們爭吵來爭吵去,最後還得是你下這個決定。以前啊你父皇出門打仗,母后便到寺廟裡燒香拜佛,祈求他能平安歸來,每次你父皇平安回來的時候,母后都很開心。和你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母后都支持你。」
趙宗訓露出小腦袋,停止了哭泣,一言不發地望著殿外,眼神空洞。
御花園深處,偏靜的小道上,兩人並排走著,年輕男子正是靈州刺史宋元振,另一人身披盔甲,威風凜凜,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著,直到兩人來到一處荷塘前才停下腳步。
中年將軍模樣的男子開口問道:「今日你在殿上如此衝撞秦王,不怕給自己惹上禍端?」
宋元振搖了搖頭低聲道:「宋某做這些都是為了社稷,若是朝中人人都為了個人得失,不以大局為重,金殿上尚能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若是有朝一日契丹人南下,到時大周便是真的要完了!
中年將軍擺了擺手,頗為生氣道:「好了,眼下就你我二人而已,好歹我是你姐夫,不用在姐夫面前以宋某自稱,朝堂上眾人的嘴臉我看的比你清楚,記住,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一切以家裡人為重,你現在也是當爹的人了。對了,春兒怎麼樣了,幾月前聽你姐姐說起過,信中只提起小名叫春兒,大名呢?」
宋元振低聲道:「思春,宋思春。」
一旁的中年男子撇過頭望了他一眼,嘴裡嘟囔道:「宋思春?你這四書五經算是白讀了。」
宋元振撇過頭不再言語,靜靜望著湖面。
……
御花園另一側,平南王趙顯、秦王趙德還有無所事事的晉王趙永三人閑坐在涼亭中喝著茶。趙永邊吃糕點邊喝茶,說道:「才半年沒進京,御膳坊的飯也太難吃了,這糕點倒是不錯,你們倆也嘗嘗?」
趙德和趙顯齊齊擺手拒絕,趙顯望著眼前無憂無慮的堂哥趙永,無奈開口道:「二皇兄,怎麼到現在還想著吃,如今咱們的陛下皇侄可是連飯也吃不下了,三皇兄要坐鎮徐州,我呢也要回隨州盯著南唐,眼下能幫到陛下皇侄的只有你了」,
說罷,拍了拍晉王趙永的肩膀。
趙永一愣,想了半天驚訝道:「你不會想讓我挂帥出征契丹吧!不是,你想想,契丹派出的是誰,那可是耶律敵祿,我呢,一個安逸王爺,讓我去不是無疑把燕雲三州拱手讓人嗎?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
晉王趙永滑稽的一幕惹得平南王與秦王暗暗發笑,秦王趙德敲了敲石桌道:「今日朝堂之上,各州刺史包括宰相周質都在力薦我為北征大元帥,這些我倒不在意,但唯獨一人倒是令我刮目相看,靈州刺史宋元振,此人大才啊!」
趙顯點了點頭,說道:「難得啊,想來大周有如此人才,不隨波逐流,能有自己的看法實屬難得,三皇兄,依你看誰能當此重任?」
「李元禎,我也是思來想去,朝中若有一人能夠出征北地,那此人便是李元禎。
趙顯微微點頭,笑道:「三皇兄與我所想一致。
……
天眷元年,九月初八午時,在御花園休息過後的眾朝臣此時正齊聚太極殿內,趙宗訓恢復往日神情,對著金殿眾人說道:「眾愛卿也是商議了半天,是否商定了挂帥出征之人?如今大戰在即,此戰決定了大周存亡,朕思來想去,有一人朕認為定不負眾望!」
大殿之上,百官默不作聲,靜靜等待宣布皇帝陛下心中所選之人。
趙宗訓側過頭望去,珠簾后的符太后已經不在,想來是到寺廟中燒香拜佛去了,這也是符太后這些年經常做的事,她相信上天會保佑趙氏子孫,已故的夫君也會保佑大周天下。
「李元禎,李愛卿。眾愛卿覺得如何?
一眾刺史文官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應對,自皇帝趙榮駕崩后,朝堂文武皆由宰相周質和上柱國李元禎執掌,文官們自然不肯將如此功勞交給已是上柱國的李元禎,上午的朝會上,以周質為首的文官在舉薦北征之人時,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李元禎,如今皇帝親自開口,眾人看向宰相周質,不知如何回答。
寂靜的朝堂上,小皇帝趙宗訓有些為難,他望向三位皇叔,眼神中隱隱期待。一向不曾言語的秦王趙德拱手道:「啟稟陛下,微臣以為上柱國李元禎正是北征最佳之人選。」
聽到皇叔趙德如此說,趙宗訓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對著眾人說道:「其他愛卿覺得如何?」。
宰相周質此時也站出來認同皇帝的看法,一眾刺史文官也紛紛表態,同時稱讚小皇帝趙宗訓高瞻遠矚,上柱國李元禎出征北地定能取勝云云。
唯獨一人,年輕的靈州刺史宋元振,朝李元禎看了看,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