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前輩。」織田作之助站在那裡,看向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臉和身形是沒變的,只是總感覺哪哪有了巨大的差別——織田作之助回想起以前見到的前輩,褲衩背心,不修邊幅,整日一臉頹喪。

而面前的這個,西裝革履,手中一本厚書似板磚,精氣神滿滿。

「你是……織田?」

他吹了吹精裝書本上不存在的灰塵,很自然地踏過地上躺著的人,往織田作的方向走近了兩步:「不太像,不太像啊。」

織田作之助:。

如果說他不太像的話,那前輩就是完全不像了吧。

「月昳,這是給你帶的書。」

西宮月昳小跑過去,他接過那本沉重的書,站在這人身後宛如一隻伶仃的小動物,單純且無辜。就像今天來這裡做危險交易的人不是他一樣。

「謝謝。」他抱著書,睫羽垂下,「你和織田君認識嗎?」

「以前在一個地方工作過。」

對於如何處理地上這兩個廢人,涼羽澤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死不了,丟著就行,我已經報警了。」

一米九五的個子,響噹噹的嗓門:「他們是通緝犯,咱們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受害者!」

於是織田作之助去收拾了一番拆啞彈的工具,同他們一起離開。

臨走前,西宮月昳掃了眼地上那兩個進氣少出氣多的人,睫羽微垂,居高臨下不帶任何感情。

——真是笨蛋,他也是來黑吃黑的呀。

……

「不知為何,那些公司總是倒閉。」咖啡店裡,男人點了杯咖啡,抬起袖口時露出一截手腕和精緻昂貴的錶盤,「混著混著,就混不下去了。現在當了文學社的主編,倒是意外地成功。」

文學社。

主編。

織田作之助的呆毛支棱起來,左搖右晃。

「我手底下的作者們都很勤奮,很願意進步。」涼羽澤問了幾句西宮月昳想吃什麼,把菜單還給服務員,「從來沒有一個人拖稿。」

他明明是在誇讚那些作者們的守時,可氣勢和動作、抬起胳膊時擠壓的肱二頭肌,無一不在說明一件事:

敢拖稿,就等著感受知識力量吧!

「前輩,您在哪家文學社工作?」

「霞光文學社,不大不小的一家出版社,最近老闆打算在這邊安排一棟辦公樓,東京的房間實在太貴了。」

霞光文學社,東京。

織田作之助默默記住了這個地方。

他很少回憶過去,因為過去的事情並沒有任何值得回憶的地方。在看見那本書、遇到那個人之前,他的人生完全是另一種狀態。沒有感情,沒有思想,沒有未來。

那很難稱之為活著。

有時候人就是有這樣的錯覺,到了某個節點,又忽然覺得自己重新「出生」了。

雖然沒怎麼和人提起過,但受到當時那本故事的觸發之後,織田作之助確實是想要寫一本自己的小說的。不為別的,僅僅是為了自己。

他不太有信心,除了這件事外,織田作之助還沒有特別特別想要完成的事,格外看重的結果就是過分的小心翼翼,以及遲遲不敢邁出去的第一步。他隱隱覺得,自己的內心中是有什麼聲音在唱反調的。

然而,今天一個活生生的涼羽澤站在這裡。

那模模糊糊的反調聲忽然間減輕了。

織田作之助記得這個人,在無數的「刀」為了自己能活下去磨去了人性時,他的壓力其實並不大——也許是天生的,但他對於情感的感知確實比常人慢一大截,甚至可以完全地把自己隔離出去。

他不知道別人為什麼為了活下去掙紮成那樣,又掙紮成那樣也要活下去,也不知道為什麼……

組織里會有一個擺爛的傢伙。

在物資緊俏的時候,涼羽澤也要干三大碗飯,要有肉有菜有湯,還得有甜品小食,非必要的事情絕不多做一點,每天都要花一段時間來神遊天外,安然睡大覺。

他當然能看出來對方總在走神。

不可否認的是涼羽澤確實很強。而且莫名因為不爭不搶,反而和所有人的關係都還算不錯。

「織田,你在那之後就來橫濱了嗎?」

「在其他的地方周轉了一段時間。」織田作之助回答,「本來想加入一個組織的,但不知為什麼,別人總以為我已經有了組織,拒絕我的加入。」

——他業績太好,別人根本不相信這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

「不愧是織田啊。」涼羽澤笑得很爽朗,他年紀或許是大一些的,看不太出來,只有笑的時候眼角才會有幾道淺淺的皺紋,時光刻下的痕迹。

於是織田作之助又想起了這個人為什麼如此受歡迎的原因:在一個以代號相稱的組織里,涼羽澤總能記住所有人的真實姓名。他在把每一個人當做「人」,即使本身也並不怎麼關注周邊那些渺小的東西。也許在他看來,周邊的所有傢伙都是一隻只攢動的螞蟻吧。

不在意,但是會注意。會為一隻小小螞蟻讓路的傢伙。

【能量值忽然+10了!】系統一天到晚只能在腦海里呆著,整日扒拉著能量條,每隔三分鐘就要刷一次數據。

它幾乎是立刻發現了異常。

「所以你們認識很久了?」抱著《國內外文學總覽》的西宮月昳一直專註地閱讀那裡面枯燥的理論知識,聽到這時候才抬頭,「我反倒是外人了。」

「我可以問問你們的關係嗎?」織田作之助問。

涼羽澤:「怨種老闆。」

西宮月昳:「忘年交。」

「東京霞光出版社是我家名下的資產。」他略苦惱地看了涼羽澤一眼,「別喊我老闆啊,你履歷上面的前十家公司都倒閉了,其中兩家的老大攬著小姨子跑路,還有八家在監獄里舉家歡慶,我可不想成為第十一家。」

織田作之助不明覺厲。

十家公司!

不愧是靠擺爛熬死組織的前輩!

正閑聊喝咖啡時,涼羽澤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來。

「摩西摩西。」他聽著對面說話,神色不變,「是嗎,山體滑坡導致道路封死,沒有辦法將稿子及時交到出版社嗎?」

「親愛的。」他用五大三粗的聲音,如刀削的面龐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某一瞬間很適合當切瓜砍菜的屠夫,「哭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對面好像更崩潰了。

「抱歉抱歉。」他掛了電話之後,站起來,把西裝體面地整好,「我需要去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當編輯,就算你在敘利亞槍林彈雨中逃難,我也要把稿子催到手!

他風風火火地離開了,好像十分享受這份工作。織田作之助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前輩比起當年在殺人組織里擺爛的時候,上進多了。

相比較一下,他自己反倒是開始擺爛了……

【能量又加了10!】系統一整個吱哇亂叫,【好耶!耶!最近「+1」太多,滿地是1,真想看看別的數字。】

『寶,我的統,你不會是想看見「0」吧……』

【不行!就算全世界飄滿「1」我也不要你變成「0」!】

西宮月昳一邊聽著系統的歡快叫聲,一邊對織田作之助的笑容更加真誠,他笑著把厚重的書本放在桌上:「織田君和涼羽認識,真是在意料之外。」

織田作之助還在想著別的,他點點頭,問:

「涼羽前輩……他平日會寫作嗎?」

「雖然主要工作是收稿和整理校對審查,但涼羽確實會自己寫一點文章。」西宮月昳想了想,「我記得他前幾日才刊登了一篇文章到霞光晚報上,也許報亭里有。」

織田作記下來,應了。

他心不在蔫的,告別的話說出去也沒留個印象。只站在報亭前買下一份報紙時,才恍恍惚惚想起來重要的事:涼羽前輩有急事離開了,而他又這樣恍惚。

結賬的事,結果還是西宮月昳解決了啊……

以後把錢還給他吧。

織田作收過老闆找回來的零錢,當下就翻開報紙,看起上面的文字。

也許是有一種神秘的緣分吧,他的視線從散發著淡淡油墨味道的灰色印刷體上滑過,停留在一處加深、微微放大的字體上。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篇文章。

——作者:飯否

……

好噁心。

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背後的布料想來是已經完全浸濕了,一具溫熱卻噁心的軀體卻貼上來。那是魔鬼嗎?魔鬼的溫度是火里取出來的炭粒嗎?那軀體壓迫著我,呼吸、心跳、聲音的顫動全都在壓迫著我。小腿肌肉在痙攣,我想要嘔吐,已失控的大腦久久才理解那幾個扭曲的音節。

[刺進去吧]

面前的人張著唇,如一條瀕死的魚被丟在岸上,沾滿塵土與泥沙,透明的涎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組合成包裹她的黏液,她的肋骨在無力地起伏,幾乎能聽見呼吸中淬了火的砂礫感。

那是死神催命的聲音。

五根手指一一扣在我發顫的手上,我的世界開始模糊,所有的景象扭曲著、旋轉著、每根指節都在分崩離析。冰涼細長的東西被塞到我手裡,我卻沒有任何力氣反抗——我真的沒有嗎?

[你的小女友,很美。]

[當她的眼睛染上死亡的顏色,會更美。]

[1mm的錐子,1分鐘的生命,你如何選擇?]

……

織田作之助默然良久。

以他的知識範圍和經歷,當然明白部分文字的真實性。

因此更沉默了。

他站立的時間太長,久到西宮月昳在店裡慢悠悠地喝完摩卡、吃完藍莓鬆餅出來的時候,他還在報亭處久久駐足。

「織田君!還在看報紙嗎?」西宮月昳喊了他一聲。

「哦、嗯……」織田作之助的魂飄回來一點點,「涼羽前輩,他……他一直是寫這樣的作品嗎?」

「我看看。」西宮月昳湊過來,假模假樣地掃完了那篇他自己借用馬甲寫出來的陰間文字。

「嗯……」許久,這人才委婉又誠實地評價,歡快且愉悅地批評起自己,「不太適合正常人閱讀。最近涼羽喜歡這種奇妙紀實文學,也許我該扣了他的工資,怎麼能把這種文字刊登出來呢?他可能很擅長做編輯,但不一定擅長寫作。」

「原來如此。」織田作之助恍然大悟,悟了再悟。

他好像理解了。

又好像完全沒有理解。

於是乎。

西宮月昳腦海中的可憐能量條上,也飄飄搖搖、顫顫巍巍地擠出了一行小字。

【能量值+0.5】

西宮月昳:?

【哇!】系統太興奮了,說話都吞字,【我從來沒有見過小數點!】

【月月你0.5啦!】

「我明白了。」織田作之助發出堅定的聲音,「在此之前,我只想著寫一篇自己的故事,卻從不明白我究竟想要怎樣的結局。」

「今日看了前輩的文字,我終於理解了。」

「大概,我只是想要一段普通、平淡的文字,只藏著一點點讓人滿足的溫馨,就足夠了。」

他將報紙疊起來,恍惚著走了。

西宮月昳目瞪口呆。

【能量+0.20】

系統——

織田作之助他掉san掉太多瘋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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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甲全員be后我被迫弔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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