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安撫
第四十八章安撫
鳳宣說完這句話,就低下頭假裝繼續吃飯。
然後其實在暗中觀察戚琢玉的反應。
如果大魔頭敢說他不好看的話。
他就要把自己手中這個碗扣到他頭上。
這是自己做神的底線。
不容許別人質疑自己的長相。
但意外的,戚琢玉什麼都沒說。
他只是用一種鳳宣看不出來什麼含義的眼神,盯著他看。
像是喃喃自語,聲音輕地鳳宣都懷疑沒聽見。
如同一陣風似地吹過耳邊:「也是。」
那自己這樣想東想西的豈不是很丟人?男人之間莫名其妙的勝負欲陡然出現。
哦。
可能他就覺得那種不加修飾的原生態自然美就是最好看的。
鳳宣連忙給自己的話挽尊了一下:「我就是隨便一說。」
鳳宣:「……」
萬一戚琢玉沒有這個意思。
戚琢玉還繼續:「不過穿成今天這樣也不是不行。」
鳳宣提前收拾好了自己的小荷包,還把自己放得都快積灰的劍拿出來,試了試御劍之後,徹底擺爛放棄。
鳳宣就真覺得跟他約會要減壽十年。
-
戚琢玉去混沌海結界巡邏檢查封印的日子就在兩天後。
難道真的是約會嗎?
鳳宣想的入神,戚琢玉一問他就直接脫口而出:「在想師兄給我買這麼多東西,又帶我出來吃飯,是不是在約會。」
戚琢玉沒有正面回答,鳳宣就當他是默認了。
鳳宣:「。」
果不其然,他有點過於了解戚琢玉了。
說出來,鳳宣又再一次後悔。
鳳宣有時候真的不想理他。
戚琢玉盯著他看,然後笑:「那你還說得挺準的。」
下一秒,男人就慢悠悠道:「師兄記住了。下次會提前說的,讓小七穿得漂漂亮亮來見師兄。」
鳳宣:「。」
什麼驚天動地的直男審美。
大魔頭既然給自己買這兒買那兒的不是為了帶自己去混沌海。
比起之前去長安城那種超大型的飛舫,眼前的這輛一看就是適用於雙人出行的,雖然小了一些,但是更加精緻華貴。
直男就是直男,再好的氣氛也能被他破壞掉。
吃完飯,兩人回竹間小築的路上。
鳳宣看著他,還以為他會說一句小七不管穿什麼衣服在師兄眼裡都是最好看的,結果戚琢玉直男道:「穿什麼看著都一樣。」
這個話題就到這裡結束了。
他沒意識到,他越來越注意到鳳宣的一舉一動。
結果出發當天,鳳宣發現戚琢玉沒打算御劍,而是弄了一輛飛舫來。
戚琢玉見他沒說話,側過頭稍微等了他片刻。
他!就!知!道!
誰要專門穿得漂亮來見他,死不要臉。
戚琢玉心平氣和道:「買的。」
「想什麼?」
結果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鳳宣下意識看向戚琢玉。
他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大魔頭的身體掛件好了。
以戚琢玉最近這個厚臉皮的程度,多半會來一句「沒跟你說耽誤你換衣服了是嗎」之類的。
戚琢玉繼續:「不然我費心費力把你弄出來逛街吃飯,真當我是帶小孩的?」
鳳宣感覺自己心跳加快了一下。
他又忍不住想起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鳳宣有點不服氣:「那你之前也沒說啊。」
他又沒說自己懷疑是大魔頭搶的。
再說,自己有這個懷疑,還不是因為有前車之鑒!
還好戚琢玉在縹緲仙府,還算是在維持自己正道大師兄的人設,沒有高調到用龍車出行。
飛舫緩緩地從竹間小築出發,往混沌海的方向行駛。
腳下的風景隨著飛舫的前進,正在不斷地變化。
從延綿起伏的巍峨仙山,緩緩過渡到貧瘠荒蕪的焦黑大地。
「這是二十年前人魔大戰之後留下來的戰場遺迹。」戚琢玉忽然在一旁開口解說。
話題稍微有點沉重,鳳宣不知道說什麼,只好點頭。
再往前,就是濁浪翻滾的混沌海了。
傳聞在上古洪荒,天地不曾被分開的時候,整個三界都沉寂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史稱太初之河。
從太初之河中誕生了兩個最原始的神明,一個是父神,另一個是魔神。後者早在鳳宣出生的時候就已經神隕,不見蹤跡。
後來父神銜火精以照龍門,使天極高,使地極深,使太初之河一分為二。
上窮九重天為碧落川,下沉幽冥間為混沌海。
混沌海說是海,但就跟碧落川一樣,翻滾的也並不完全是水。
海面上黑霧騰騰,飛舫飛的如此之高都能聽到混沌海中那些妖魔的嘶吼與慘叫。
當年人族與魔族開戰,不知道封印了多少妖魔在海中。
也難怪每年都要鞏固一下混沌海的結界,要是結界被破開,不止是人間,恐怕連三界都要面臨一場動蕩。
不過混沌海結界可以窮極人族修士的法力給打造的,也不是誰都能撕開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鳳宣就有點哽住。
忽然想起,不久之後馬上就要撕開結界的始作俑者。
就在身旁。
鳳宣忽然沒了聲音。
半晌,他趴在船沿上,忽然問了一句:「師兄,你為什麼要修仙啊?」
戚琢玉用一種「你是白痴嗎」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好像鳳宣問得是個什麼很弱智的問題一樣。
然後他給出了鳳宣意料之中的標準答案:「當然是修仙成神,踏破山河。」
不愧是卷王事業批。
這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大概也跟統一三界,成為至尊沒啥區別。
鳳宣確實是有點不能理解直男對力量的追求了。
可想起戚琢玉後來的所作所為,他忍不住繼續:「師兄,我是說如果,如果你要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呢。」
活祭十萬修士,可不是隨便就能一筆勾銷的血債。
走這種歪門邪道獲得力量的,與此同時要承受的雷劫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以鳳宣過往的經驗來看。
差不多劈下來也就是灰飛煙滅的程度。
要不然怎麼大家都老老實實按部就班的一點一點修行。
像戚琢玉這種為了變強完全不管不顧的瘋子才比較少見。
鳳宣問完,還以為戚琢玉要來一句很拽的那種。
他什麼代價都可以付出之類的,畢竟大魔頭就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不然命簿里怎麼會寫他又殺師又殺妻的。
哦。殺妻的「妻」還是自己這個倒霉批。
但意外的是,戚琢玉沒有說話。
只是垂著眼睫,不知道看向什麼虛空的地方。
鳳宣看他不願意回答的樣子,也沒繼續追問。
畢竟鹹魚有鹹魚的生存法則,這麼沉重的氛圍真不適合他的性格。
而且,他無意識地有些逃避。
大概是,他知道戚琢玉的答案是註定的,也是他有點不想聽的。
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到魔域,鳳宣裹緊從小荷包裡面拿出來的毛毯。
準備在船上睡一覺,反正他想不通的事情都可以用睡覺來解決。
如果沒解決掉。
那就是睡得時間不夠長。
只是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似乎聽到戚琢玉說了句什麼。
那聲音一下離他很遠,再加上困意來襲,說實話,他懷疑自己可能是聽錯了。
戚琢玉的聲音很平靜。
依然垂著眼睫,不知道是在放空還是在幹什麼,神情莫測。
換做以前,為了力量,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代價是不能失去的。
修鍊禁術也好,抽出情絲也好,亦或者是搶奪神格。
哪怕要付出日夜被情毒錐心蝕骨折磨的代價,戚琢玉都沒有片刻後悔。
只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剛才在鳳宣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
戚琢玉的視線落在鳳宣那張安靜的睡顏上。
第一次感覺心臟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密密麻麻地傾軋,那是跟情毒發作時完全不同的刺痛。
沒有痛不欲生,但卻不容忽視。
他發現,他似乎並不能不計代價,至少和鳳宣有關的不行。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自己這嬌生慣養的小道侶。
在他心裡佔據了越來越多的空間,已經到了他無法坐視不理的程度。
-
鳳宣一覺醒來,感覺外面已經天黑了。
他腦袋懵了一下,坐起來的時候,頭髮還有點亂。
怎麼回事,自己明明只打算睡半個時辰的?!
他還在心裡想著等自己調整好心情,再來安慰大魔頭來著。
畢竟今天是鳶蘿的忌日嘛。
雖然說是他的塑料道侶,但塑料道侶也要稍微發揮一點自己的職責。
結果沒想到,一睡就睡死了。
天空中甚至還飄起了鵝毛大雪,東夷的魔域大地是焦黑的,到處都是戰爭留下來的瘡痍。天空是猩紅色的,這裡的夜晚沒有星星,因為資源貧瘠的緣故,只有數不清的黑夜。
從飛舫上下來,鳳宣還神奇的發現自己這次居然沒有暈船。
當然,他並不覺得就是自己體質變好的緣故,剛才在飛舫上面看到邊邊角角都掛著薄荷的香袋。
別告訴他這是大魔頭覺得好看,掛在自己船上做裝飾的。
這種薄荷草,是修真界一種專門用來治暈船的草藥。
鳳宣覺得,戚琢玉有時候很直男。
但有時候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又過於細心了。
搞得他有點小感動怎麼回事。
細想想其實覺得,如果沒有歷劫這事情的話。
就這麼真的跟大魔頭餘生瞎幾把指教下去,好像也還不錯?
只是念頭一冒出來,就把自己給嚇了一跳。
幾個月之後就要被戚琢玉給證道了,想這些,還不如想想餘生怎麼上山挖野菜.jpg
呸呸呸。
走開快走快這該死的戀愛腦。
東夷魔族的地宮建在當年的魔宮後面。
鳳宣見過縹緲的仙山,長安的人間,歸墟的沙漠與大海,還是頭一次見到魔域的風景。
東夷魔族在那場戰爭之後就成為了一座廢棄的城市,大街到處都是空蕩蕩的。
殘垣斷壁支立著,偶爾能看到牆壁後面竄過去一些黑乎乎的影子,甚至也能感覺到四面八方看過來的視線。
但當鳳宣認真去看的時候,這些視線又消失了。
搞什麼,超恐怖的好嗎!
原本他是落後戚琢玉半步的,現在連忙跟了上去。
裹緊自己的兔毛小披風,鳳宣不動聲色地貼著大魔頭走。
「你害怕?」戚琢玉冷不丁開口。
鳳宣愣了一下,然後使勁貼著戚琢玉,堅定地搖頭:「不怕。」
對不起其實超怕的。
但是自己倒也不至於如此沒情商,第一次跟老公回婆家然後說人家家裡超恐怖是吧。
感覺不用等到大魔頭殺妻證道。
就這低到谷底的情商,第二天就直接被退婚。
「這些是流竄在東夷的一些殘餘魔族,沒什麼好怕的。」戚琢玉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表現的。
鳳宣知道他不怕,甚至根本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不然也不會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如此囂張了。
別說是殘餘的魔族了。
就算在暗中窺伺他的是那些修為強大的魔族戰士,估計這位大佬也不屑眨眼。
因為戚琢玉這個正道修仙的,跟東夷魔族的。
要是論反派的話,還真不一定分得出誰更壞批。
而且戚琢玉就是有這個實力和自信,足以他蔑視所有人。
又往前走了一會兒,曾經東夷魔族的魔宮終於到了。
鳳宣抬頭看著,雖然因為經年失修,魔宮已經破敗不堪,但依然可以窺見昔日輝煌。
戚琢玉就像是很無所謂一樣,大步朝著地宮走去。
鳳宣也不多看,連忙小跑地跟上,進入地宮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停頓了一下腳步。
然後悄咪咪地化出一面冰鏡,打量了一下自己今天的穿著。
鳳宣這個年紀正是臭美的時候,平日裡衣裳的顏色也多是明艷活潑。但今天卻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襕衫,連織錦暗紋都沒壓,也不曾佩戴什麼花里胡哨的髮飾,只挽了一根素色的玉簪在腦後。
應該還可以吧。
注視了半天自己穿著的鳳宣,突然回過神。
不對,他只是去見大魔頭的母親而已,和他穿什麼有關係嗎?他幹嘛要在乎這個?!
這是什麼新夫上門給婆婆留下好印象的雷人畫面。
鳳宣頓時被自己尬出了雞皮疙瘩,連忙打散了冰鏡,往地宮裡面走去。
不知道拐了幾個彎之後,戚琢玉終於在一個有點像祭祀台一樣的地方停了下來。
祭祀台又大又空曠,四面八方都是長得奇形怪狀的巨石。
半空中又有無數成年男人手臂粗壯的鎖鏈縱橫交錯,與其說是讓人安息的地宮,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囚牢。
祭祀台上只有一具孤零零的棺木。
戚琢玉就算是不說,鳳宣也知道棺木中的人是誰。
想象中大魔頭祭拜的時候抱著棺材痛哭流涕的畫面沒有發生。
想想也知道,自己腦補的這個場景有多麼崩人設,他感覺大魔頭這人就沒有眼淚的。
反正自己認識他這麼久,就從來沒見他哭過。
戚琢玉只是在棺木前站了一會兒。
倒是鳳宣,不知道出於什麼詭異的心理,在心裡默默地念了一句:
「伯母你好,我是戚琢玉的道侶。」
是那種短暫性的且半年之後就要被您兒子咔咔亂殺掉的。
後面那句被鳳宣從心裡默默劃掉。
看大魔頭光站著不說話,鳳宣又忍不住替他補充:
「您兒子已經長大了,很聰明也很厲害,雖然他現在不說話,但其實不是啞巴。」
「我聽得見。」戚琢玉冷不丁開口。
鳳宣:「。」
呵呵。
還說自己不會讀心術!
鳳宣連忙在心裡默念:「伯母戚琢玉對我超壞的,老是捏捏我還說我矮對我進行人身攻擊,還未經我的允許擅自使用讀心術,這個家我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今天晚上我就要跟師兄和離,除非等下從地宮下山的那條路師兄願意背我下去,那師兄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師兄!」
戚琢玉神情一言難盡地看著他鳳宣。
鳳宣理直氣壯:「。」
戚琢玉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又在鳶蘿的棺木前站了一會兒之後,才轉頭離開。
鳳宣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走了,不過其實也挺符合戚琢玉的性格的。
反正他就是這樣,誰也猜不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明明今天一天的心情都很陰鬱,但到了地宮,又表現得無所謂的樣子。
這麼彆扭下輩子投胎怎麼不去當一根麻花?!
鳳宣提燈跟上,從地宮下去的路上。
那些原本在大街上就跟了他們一路的黑影,又出現在暗處,像是在暗中觀察。
鳳宣默默地看了它們一眼,然後加快腳步。
突然走到戚琢玉前面,攔住他。
戚琢玉垂眸,視線落在他身上,似是疑問。
注意到身後那些魔族的雜碎,想起方才鳳宣逞強,戚琢玉挑眉道:「你不是不怕嗎?」
鳳宣:「。」
屑師兄,這時候都還要嘴欠嗎。
算了,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本上神就大神有大量的原諒你。
「我本來就不怕。」鳳宣捏了捏燈把,抬頭望著他:「我是擔心師兄你害怕。」
戚琢玉彷彿聽到了什麼搞笑的事情:「我害怕?」
很離譜的語氣。
鳳宣點頭,然後目測了一下自己跟戚琢玉的身高。
嗯……身高差略有些誇張了點。
他左看右看,終於看到了一塊心滿意足的石階。
然後提著兔毛披風,三下五除二地站到了石階之上,這樣就要比戚琢玉高半個頭了。
鳳宣換了個手提著燈,然後在戚琢玉一臉「你到底要幹什麼」的疑惑表情中。
毫無預兆地伸出手將戚琢玉抱住,因為他站在石階上的緣故,從來都是戚琢玉將他抱在懷裡,這還是第一次他可以把戚琢玉抱進懷中。
這是一個近乎安慰的姿勢。
也是年長者通常在疼愛晚輩的時候,安撫孩子的時候,會做出來的動作。
鳳宣的懷抱稚嫩,大約是從來沒對人做過這個姿勢,所以做起來還很彆扭。
但同樣的,鳶蘿死後,估計也從來沒有人敢對戚琢玉做出這種姿勢。
因此,就算鳳宣的動作很生澀。
戚琢玉還是因為某種原因,渾身都僵硬了。
鳳宣猶豫了很久,才慢慢地摸了摸戚琢玉的頭,然後順著他的頭髮,滑到了脖頸。
來回摸了兩下之後,鳳宣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反正他想念父神的時候,帝君阿爹也是這麼抱著自己,摸摸他的腦袋。
但阿爹摸自己的時候,就像安撫一隻幼獸,自己明顯感覺手下是一頭殘忍暴戾的野獸。
可儘管殘忍,鳳宣卻也沒覺得害怕,只覺得心口酸酸漲漲的。
人都會想念自己的父母的,這沒有什麼難為情的。
但考慮到大魔頭這個麻花一樣彆扭的性格,鳳宣只好幫他找借口說:
「師兄,你要是實在害怕的話,哭也沒關係。」
下一秒,鳳宣忽然感覺腰上一緊,被人發狠地抱住。
他手上的燈猝不及防地掉落在地上,沒一會兒就熄滅了。
東夷的天空永遠是陰沉沉的,無論魔宮裡點亮多少燈,對年幼的他來說都是永夜。
寒冷的夜,落不完的雪,可眼前掉落在地上的燈熄滅之後,戚琢玉竟不覺得黑暗。
因為有一樣東西,取代了永夜裡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