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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句話惹了人不高興,面前的人臉色陡然一沉,看著她的眼神比這雪夜的風刀還冷。

「嗯……」姜稚衣抖抖擻擻抱著臂沉吟了下,瞅著他試探道,「那好像是有點妨事?」

元策歪了歪頭,一句「你說呢」還沒出口——

「也是,你我難得有機會同處一室,還是不要有人打攪得好……那我也不要別人照顧了,我有阿策哥哥照顧就夠了!」

「……」

元策的臉色像是連陰沉都懶得陰沉了,面無表情一個轉身往裡走去。

青松看了看撒手不管了的自家公子,又看了看自己不尷尬,所以讓別人很尷尬的郡主:「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姜稚衣睨了睨這沒眼力見兒的,一腳跨過門檻徑直進了府,順手一丟肩上包袱。

青松險險接住包袱,慌忙打著傘追了上去。

他追著郡主,郡主追著公子,一路追一路往四下看,好像覺著這兒也新鮮那兒也新鮮,想多看一眼時又發覺被公子落下了老遠,不得不提起裙擺碎碎跑起來。

一路緊趕慢趕追進院里,追到書房門前,姜稚衣剛要跟進去,興沖沖一抬靴尖,啪地一聲,吃了一嘴的閉門風。

姜稚衣趔趄後退兩步,抬袖擋了擋,對著面前闔上的房門輕眨了眨眼,目光緩緩轉向一旁半開的窗。

剛要繞到窗前去問話——

咔嗒一聲,窗子也閉上了。

姜稚衣臉一垮,眉眼耷拉下來。

到底什麼意思嘛!

*

半炷香后,東院西廂房,姜稚衣看著杵在她跟前的幾個沈府丫鬟,不高興地緊抿著唇,坐在凳子上一聲不吭。

書房那頭分明亮著燈,人也沒歇下,卻把她丟在這破廂房不管,讓一群丫鬟來應付她。

這廂房也是,家徒四壁的,除了一張架子床、一面圓桌和幾張圓凳之外就沒別的大件擺設了,連個能靠背的舒坦地兒都沒有……

也不想想,她若真是圖個地方住,宮裡都有專門留給她的寢殿,要什麼沒有呀,到這兒還不是來圖人的嗎?

吹了一晚上冷風,手僵腳僵的,進了屋又被這硬凳硌得慌,姜稚衣是身子也不爽利,心裡也不爽利,越想越難受,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上前的丫鬟迎頭趕上這一股怨氣,嚇了一跳,一個原路折返又倒退回去。

都知道永盈郡主與她們家公子不對付,可從前就算兩人再怎麼針尖對麥芒,郡主身份擺在那兒,是絕不會下駕來找公子茬兒的。

怎麼如今三年過去,邊關的戰火都消了,郡主與公子的戰火反倒愈演愈烈,大雪天大半夜的竟上門來找公子吵架?

公子也是,居然還將人留宿下來,難道是夜裡吵累了,方便明日一早睡醒接著吵嗎?

幾個丫鬟緊張地面面相覷,打頭那個猶豫了好一會兒,低頭奉上一隻茶碗:「……郡主,天寒地凍的,喝碗薑湯驅驅寒吧!」

姜稚衣正堵著心,眼睫斜向下去一掃:「這是姜『湯』?」

丫鬟訥訥點頭:「回郡主話,是的。」

「薑末子都成糊了,他怎麼不直接叫人煮碗粥來?」姜稚衣氣鼓鼓沖窗外跺了跺腳,「當我是他們軍營的糙老爺們兒呢!」

丫鬟心肝兒一顫,連忙告著罪退了下去,說這就去將薑末子撇乾淨,臨走朝其餘丫鬟使了使眼色。

另一名丫鬟醞釀著輕吸一口氣,上前道:「郡主,那這手爐您可捧在手裡暖暖……」

姜稚衣轉回眼來,一愣之下越發氣笑了:「暖暖?連個絨布袋都不裹,他不知道我們姑娘家細皮嫩肉的,這是來暖我還是來燙我?」

「不、不是,是奴婢疏忽了……」丫鬟惶恐地望向一旁求助。

姜稚衣順著她目光看過去,一眼眼瞧過那幾個丫鬟手裡捧著的物件——

「帕子糙成這樣,也不怕磨疼我臉……」

「這篦子篦齒尖得,是要扎我頭皮嗎?」

「這木匜那麼重的木頭味兒,這水也是,一股子水味兒……他從前哪會這樣敷衍我!」

「……」

不、不會嗎?

丫鬟們顫巍巍捧著東西不敢吱聲。

她們常年在沈府東院當差,從未服侍過女主子,不懂那些精細的講究,更別說自打公子從邊關回來,就不用她們去跟前了,現下她們連男主子也沒機會服侍,更沒得見世面,哪裡知道水是不能有水味兒的,木頭也不能有木頭味兒……

不過聽郡主這話意思,難道公子知道?

「郡、郡主恕罪……郡主想要什麼樣的帕子,什麼樣的水,什麼樣的梳篦,奴婢們這就記下去尋來……」

「你們記下有什麼用?」姜稚衣幽怨地斜了眼窗外,「他還不是一樣不將我的喜好放在心上!」

「那……那奴婢們先將您要的物什回稟給公子,再去尋來?」

丫鬟戰戰兢兢提議完,見姜稚衣眨了眨眼,臉色稍霽,像是終於願意恩賜給她們家公子一個機會,勉強抬了抬下巴:「那我只說一次,都聽好了。」

*

「回稟公子,郡主嫌奴婢們伺候得不好,說——」丫鬟從廂房退出來,生怕晚一刻就再記不住,急急進了書房便開始報,「擦臉的帕子她只用水絲綢,梳子只用紫檀木梳,篦子只用象牙篦,洗手凈面不用銅盆,得用溫養人的和田玉匜,沐浴也不用木桶,得有大到足可暢遊其間,盡情嬉水的浴池……」

上首元策握著書卷,匪夷所思般緩緩抬起頭來:「她是要沐浴,還是要鳧水?」

眼看著公子眸光里沉甸甸的威壓,丫鬟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說:「不光如此,郡主說她洗臉的水要用沒有水味兒的天泉水,雪天接雪水,雨天接雨水,晴天接朝露水……」

元策偏頭望向窗外片片鵝毛大雪,荒謬一笑:「為她洗個臉,要提早一日做準備?」

「嗯……郡主還說,她沐浴時要往浴湯里滴花露,釀花露所用的花必須是三月初三上巳節那日摘的鮮花……」

「沐個浴,要提早一年?」

丫鬟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往下說了。

死寂般的沉默里,叩門聲突然響起。

又一名丫鬟匆匆奔進來,也像快記不住了,來不及周全禮數便在門邊倒起豆子:「回稟公子,郡主那邊又添了幾樣要的物什,說凈手之後要用香雪樓的手脂,洗臉之後要用留芳閣的面膏,浴足之後要用玲瓏齋的潤甲露……」

元策緩緩側目看過來。

那丫鬟被瞧得脖子一縮,正要將門合攏,又一名丫鬟喊著「等等等等」,氣都來不及喘地搶著擠上前來:「回稟公子,郡主說屋裡太干,燥得她臉疼,要造個跟瑤光閣一樣的水車,還有廂房裡有股陳年的舊味兒,需要點個熏爐,熏香的配方是……」

「啪」一聲響,元策手中書卷砸在了桌案上。

便是前線軍情最緊急的時刻,也從沒有過如此密集的急報。

這陣仗,難怪陪嫁丫鬟要提早進府,不提早個一年半載,還供不起這事精了!

幾個丫鬟齊齊一抖低下頭去:「公子息怒,郡主還是留了情面的,說如果實在準備不全這些,她也不是不能留在這兒過日子,只要——」

元策:「?」

「公子您去房裡……陪她……」

「……」

元策扯了扯衣襟,一指西廂房的方向:「告訴她,我沈府家貧如洗,慣不起她這些毛病,要走要留,請她自便吧。」

*

夜半更深,風雪停歇,卧房裡寂然無聲,只有窗外樹枝被厚雪積壓,偶爾發出細碎的吱嘎輕響。

然而越是如此的靜謐,耳邊嗡嗡的女聲越是盤桓著揮散不去——

手脂面膏朝露水……

浴池花露象牙篦……

熏爐水車去房裡……

不知過了多久,叨叨聲終於慢慢飄遠到腦後,元策靜躺在床榻上,將將沉入睡夢——

忽然咔嚓一聲,像是院里的樹枝不堪重負,折斷成了兩截。

元策驀地睜開眼,動了動耳朵,聽見一道刻意壓輕的腳步由遠及近,正一步步朝房門靠近。

元策一掀薄被,無聲翻身下榻,取下榻沿匕首,閃身到了門邊。

房門上赫然一道披著斗篷的人影,身形看著有些彪壯。

人影鬼祟地貓著步走到門前,忽然停下,左右四顧起來。

元策靜站在門后眯了眯眼。

送個死都這麼磨蹭。

今日被姜稚衣耗得所剩無幾的耐性徹底告罄,元策輕輕活動了下脖頸,匕首一收,一把提過一旁劍架上的劍。

這劍也有些日子沒見血了。

門外人兩隻手扒上門扇,試著推了推——

元策一手橫劍,一手一抽門栓。

門外人一個脫力踉蹌向前栽來。

「哎喲」一道女子的驚呼響起,元策目光一凝,抵上來人喉嚨的劍鋒驀然一側,一推劍首收劍回鞘。

與此同時,一陣香風撲面,來人被門檻一腳絆了進來。

元策一把接住人,額角青筋突突跳著,垂下眼去。

懷裡的人頭頂兩床被衾,從頭到腳裹得像只粽子,只露了張慘白的臉,又驚又怕地碎碎念著:「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大半夜不睡覺你在幹什麼?」元策咬著牙鬆開了人。

姜稚衣從后怕中一抬眼,看見他眼底毫不掩飾的不耐,緊了緊身上的被衾,沖他撇了撇嘴:「那我也得睡得著才能睡呀……」

元策不解地皺起眉來:「你有什麼好睡不著?是將我這院子攪和得人仰馬翻,良心不安?」

姜稚衣點了點頭,垂下眼去:「嗯,阿策哥哥,這件事我要向你認錯。」

元策皺攏的眉頭稍稍一松。

「說你府上這兒也不好,那兒也不好,是我吹毛求疵了,向你提了那麼多一夜之間不可能辦到的要求,也是我過分,威脅你辦不到便來房裡陪我,更是我有失分寸……」

元策拎著劍抱起臂,閑閑看著她:「郡主知道就好。」

「但是……」姜稚衣為難地咬了咬下唇,哭喪著仰起臉來,「但是你家的炭是真的一點也不暖呀——!」

「……」

「那炭一股炭味兒也就算了,燒了半天只有煙氣沒有暖氣,屋裡冷得像冰窖一樣,真真是沒法睡人……我發誓,這次絕不是我雞蛋裡挑骨頭,阿策哥哥,你家……」姜稚衣舉著三根手指一頓,你家我家分這麼清楚,豈不又要叫人寒心,「咱們家買炭的小廝一定是被黑心的商販騙了!」

「…………」

元策張了張嘴又閉上,咬牙盯住了姜稚衣叭叭的嘴。

姜稚衣眼巴巴看回去:「你又不肯讓我的婢女進府,就不能來照顧照顧我嗎?興許你來屋裡添點人氣,我便暖了……」

元策壓著火緩緩提起一口氣:「青、松——」

后罩房那頭,青松匆匆忙忙衣冠不整地跑了出來:「公子有何吩咐?」

元策抬手一指姜稚衣:「去把她那兩個陪嫁丫鬟給我……」

「好嘞小人這就去……」青鬆掉頭跑了兩步一個急停,「啊???」

「……」

元策閉了閉眼,重新提起一口氣:「去把她那兩個婢女給我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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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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