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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稚衣還沒明白這話什麼意思,元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密密匝匝的營帳之間。

北風呼號,漫天紛飛碎雪,把人的心都吹冷了一半。

姜稚衣秀致的眉緊緊蹙起,挫敗地嘆了口氣,慢吞吞朝前走去。

到了元策的主帳邊上,一眼看見帳門緊閉,帳外把守的士兵密不透風地圍了大帳一整圈。

……她又不是猛虎野獸,還能撕開個口子闖進去,守個門也差不多了吧!

姜稚衣重重踢了腳地上的碎雪。

帳門從里掀開,穆新鴻迎面接著捧雪,心驚膽戰低下頭去,匆匆上前奉上一卷公文紙:「郡主,這是少將軍命末將轉交給您的。」

姜稚衣皺著眉頭瞟去一眼:「這什麼?」

「聖上得知您在京郊遇匪一事勃然大怒,因考慮到您的聲譽不宜宣揚,便將此案交給了少將軍私下查辦,方才少將軍審訊的人犯正是此前羈押的山匪,這便是那人犯的供狀,少將軍剛剛謄好的副本。」

姜稚衣眉頭一松,眨了眨眼:「……所以他方才在刑房下手如此之狠,原是在替我出氣?」

「呃……」穆新鴻眼珠子斜向大帳,隔著厚實的帳門感應到一道涼颼颼的眼風,馬不停蹄往下說,「據那人犯供述,他們本非山匪,而是一夥專做買賣的打手,當日是有人花重金讓他們假扮山匪,將您活擄到山上……」

姜稚衣愣了愣,豁然開朗般望向大帳,喜色慢慢爬上眉梢。

難怪要衝冠一怒為紅顏,一鞭鞭玩兒命似的發這麼大火……

「所以少將軍的意思是,」穆新鴻小心抬起一絲眼皮,「這背後之人還未查清,郡主最近還是待在府里為好,免得再生血光之災……」

「行了行了,知道了,」姜稚衣擺擺手,對著大帳抿唇一笑,「生著氣還操心我呢,你回去勸勸他,氣大傷身,我這便回府去,讓他不必擔心。」

「好、好嘞。」穆新鴻遲疑著點點頭退了下去。

姜稚衣低頭抖開供狀,看了眼紙上龍飛鳳舞,一筆一劃無不彰顯著怒意的字跡,收著情信一般心滿意足出了大營。

*

日頭漸漸攀升,雪后的冷意消融在金燦燦的日照里,正午時分,姜稚衣拿著那份一路上不知閱了幾遍的供狀,歡欣雀躍地回了瑤光閣。

正邁著輕快腳步往院里走,忽聽院牆內傳出一道瑟瑟發抖的女聲:「夫人息怒,奴婢當真不知郡主去了哪裡……」

姜稚衣笑容一頓,站在院門外緩緩疊攏手中供狀,收進了袖中。

院內嘈嘈嚷嚷,聽上去擁堵了男男女女許多人。

一片混沌的人聲中,鍾氏尖利壓迫的聲音響起:「一個個新來不久,倒是忠心護主得很……通通拉下去掌嘴,看這些賤婢的嘴巴能硬到幾時!」

「舅母這是要在我院子里掌誰的嘴?」姜稚衣一腳跨過了院門。

院里一眾跪伏在地的婢女驀地抬起眼來。

鍾氏一驚之下回過頭去,目光閃爍了下,擔驚受怕般撫著心口迎上前來:「稚衣啊,你這是跑哪兒去了?你說你傷未好全,外頭又不太平,可是要急死舅……」

姜稚衣悠悠一豎掌:「舅母慎言,大表哥尚在病中,『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鍾氏嘴角一僵。

「再說我這不是好端端回來了,我看外頭挺太平,倒是我院子里——」姜稚衣轉過眼,目光緩緩掃過鍾氏身後一大群護衛僕婦,「烏煙瘴氣得很。」

鍾氏擠出個笑來:「舅母正替你管教下人呢,早說分派個管事嬤嬤來你院里,你又不要,寬縱得這些奴才越發不堪用,連自家主子去了何處都不知曉,真不知怎麼當的差!」

「是該好好教訓——」姜稚衣垂眼看向跪了一地的婢女,「誰教你們的規矩,在我瑤光閣竟向個指手畫腳的外人下跪?」

鍾氏笑容一滯,滿眼驚訝地看過去,不可置信般揚起了眉,疑心自己是聽錯了。

寒風料峭而過,素心臘梅枝頭的殘雪抖抖擻擻掉落,整座院子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一地的婢女低著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打頭的穀雨和小滿對視一眼,撐著膝蓋就要爬起——

「誰准你們起來了?!」鍾氏身邊那柴姓嬤嬤突然厲聲一喝,悄悄拍了拍鍾氏的手背,像在提醒她什麼,「看清楚誰才是這侯府當家的!夫人沒說起,我看哪個敢動?」

穀雨和小滿哆嗦著重新跪了下去。

鍾氏深吸一口氣,緩緩挺直了腰板,眯眼看向姜稚衣。

是啊,這丫頭身邊眼下連頂用的人手都沒有,出個門都要偷偷摸摸,還在她跟前趾高氣揚些什麼?

捧祖宗似的捧了這丫頭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是只養不熟的小白眼狼……

要不是這小白眼狼不肯嫁給她兒,她兒如今怎會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

當初就不該聽信那什麼巫蠱之術,合該直接將這丫頭綁了送到她兒床榻上去,再傲的骨頭也得給她兒生兒育女,洗腳穿衣!

她今日就讓她看清楚自己什麼處境,領教領教什麼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鍾氏端起架勢橫眉一掃,指指姜稚衣那群婢女的頭頂心:「看看你們這些有娘生沒娘養的,將你們主子帶壞成了什麼樣?連閨門禮法都不顧了,又是跳窗,又是翻牆,成天跑外邊野去!」

鍾氏來回慢慢踱著步,說一句看一眼姜稚衣:「從前看你一介孤女可憐,對你多有寬容,不想竟縱得你這般德性,若讓外人知道了去,沒得說我這舅母教子無方……為了郡主日後的聲譽著想,從今兒起,舅母是不得不管教管教你了!」

姜稚衣揚了揚眉看向鍾氏。

她這舅母,努力了這麼些年,好不容易在外博出了「對外甥女視如親女」的美名,如今兒子要死了,一著急,是連裝也不裝了。

鍾氏通體舒暢地長出一口氣:「把地上這些下賤胚子拉下去,送郡主回屋閉門思過!沒我的命令,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準放她出來!」

穀雨跪在地上聽得心驚肉跳,悄悄抬眼去看姜稚衣,扯了扯她的裙擺。

夫人今日可是帶了一大群護衛健仆來的,她們眼下勢單力薄無所依仗,不如就服個軟吧!

姜稚衣垂眼看向穀雨,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知道,嘆了口氣,抬頭問鍾氏:「舅母當真要如此?」

鍾氏勾了勾唇一笑:「稚衣,這可怪不得舅母,我若是不好好管你,你日後才是要怪我的。」

「舅母可是忘了,我祖母是定安大長公主,您私自將我關押,不怕落個不敬皇室的罪名?」

「正因為郡主是大長公主的親孫女,我才更要對你嚴加管教,好好教教你什麼是禮法,什麼是孝道,以告慰大長公主——」鍾氏笑著咬重了字音,「在天之靈。」

穀雨暗暗攥緊了拳頭。

這鐘氏,不就是仗著大長公主早已過世,空有威名卻奈何不了她嗎!

姜稚衣淡淡拂了拂袖,轉身在一旁石凳坐下,望向鍾氏:「那舅母便動手吧。」

都什麼時候了,這丫頭還這麼氣定神閑,鍾氏遲疑地一頓,環視了一圈姜稚衣空蕩蕩的身側,冷笑了聲。

……虛張聲勢誰不會,一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片子能翻出什麼浪?

鍾氏正了正色,重新擺起臉來:「來人!」

姜稚衣:「來人!」

兩道話音一前一後落下。

鍾氏好笑地瞥了眼姜稚衣:「郡主這會兒還哪兒來的……」

話音未落,嚓嚓兵甲之聲響起,數十名身披金甲的帶刀侍衛從院門外長驅直入,狂風過境般涌了進來。

兩名健仆的手還沒碰到姜稚衣,便是一聲慘叫,被扭斷了胳膊摁倒在地。

鍾氏一愣之下回過頭去,往後趔趄了兩步,望著這些團團圍攏而來的侍衛瞪大了眼。

怎麼回事,這丫頭身邊不是沒人了嗎?!

這金甲,這橫刀,是天子親軍金吾衛……

何時來的,這些象徵天子威嚴的皇家侍衛何時在院外的!

那她方才說的話……

鍾氏捏著帕子捂住了嘴。

姜稚衣掀了掀眼皮:「舅母不妨想清楚些,您當真不怕落個不敬皇室的罪名?」

鍾氏兩條腿不聽使喚地一軟,猛地向後一栽,被柴嬤嬤險險攙住。

姜稚衣輕輕嘆息了聲。

方才從京郊回來遇見這撥金吾衛,說皇伯伯聽聞她手下護衛折損慘重,派了些人手給她支應,她便帶人回了府,誰想鍾氏忍了這麼多年,剛巧挑了這個時候發作。

這家醜便是不得不宣揚出去了。

姜稚衣:「還愣著做什麼,這院子里站著的,一個也別落下。」

滿院的護衛健仆轉瞬被扣押在地,柴嬤嬤也被拖了下去:「夫人、夫人——!」

鍾氏慘白著臉打了個擺晃,看著空無一人的身側,連連往後退去,嘴巴一張一合顫抖著:「稚、稚衣,你誤會舅母了……舅母方才不是有意,全是為你、為你身子著想才不讓你出門……」

「稚衣知曉舅母用心,可昨夜我身子不適,舅母手下這些東西竟攔著我的人不讓請醫,想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挑唆我與舅母親情,今日,我便處置了這些東西。」

「郡主,如何處置這些人?」

姜稚衣使了個眼色讓穀雨和小滿她們起來:「剛才跪了多久?」

「回郡主話,約莫、約莫兩刻鐘……」

姜稚衣抬手輕輕一揮:「那便將這些人,通通打上兩刻鐘板子吧。」

鍾氏一陣頭暈目眩地扶住了牆。

兩刻鐘……兩刻鐘這滿院子還剩幾個活人!

一地的護衛健仆全被押上行刑的春凳。整座院子無人敢出一口大氣,直到第一記板子落下,一道哀嚎聲打破死寂。

鍾氏渾身一顫,緊緊閉上了眼。

霎時之間,滿院子一記又一記讓人心膽俱裂的落板聲,凄厲的慘叫此起彼伏。

「郡主饒命……郡主饒命……」

「小、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郡主饒命……」

「夫人,快……快去找鍾大人,鍾大人定會為您去聖上跟前……」遍地求饒聲里,柴嬤嬤的聲音格外突兀地跳了出來。

「我道是誰要讓我與舅母離心,原是你這東西,」姜稚衣瞟去一眼,抬起一根食指輕輕一點,「這個,堵上嘴,打完了扔出去發賣了吧。」

鍾氏胸脯一起一伏地喘著氣,終於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姜稚衣眨眨眼,望向歪倒在地的人。

「舅母的人手都傷了,眼下身邊無人照料,本郡主也非不懂知恩圖報之人,派一隊人去好好看護侯夫人,就像先前侯夫人看護本郡主那樣。」

「是!」

不省人事的鐘氏被侍衛架出了院子。

風一吹,血腥氣彌散開來,姜稚衣一天遭不住兩次這等惡臭,此前在軍營可全是為了阿策哥哥,這便蹙了蹙眉掩著鼻子朝屋裡走去。

一名金吾衛快步跟上來:「郡主,行刑時按您說的看過了,侯夫人手下這批護衛中確有一人後頸有塊黑色痦子,形狀、位置還有身量都與您說的吻合。」

姜稚衣不大意外地說了句「知道了」。

今日那份供狀上說,與那些打手聯繫的買主是蒙面示人,不知具體身份,不過那買主並非第一次找他們做事,此前還花錢請他們「解決」過一些懷有身孕的女子。

這些女子多出自風塵,還有個別像是有錢人家的丫鬟。

因這勾當太損又易招惹禍端,打手們給自己留了條退路,留意了買主身上的一些特徵。

「留好這人。」姜稚衣淡聲吩咐完,懶懶打著呵欠回了暖閣。

穀雨和小滿亦步亦趨跟上她,還沉浸在今日的驚心動魄里:「郡主,您今日出去這趟,可順利見到沈少將軍了?」

聽見這名字,姜稚衣冷淡下來的雙眼重燃起神采,抿了抿唇一笑。

瞧這神色,一看就是十分的順利,十分的甜蜜。

「太好了!那奴婢們今日也沒白跪一場!」

姜稚衣唇角一彎,想到什麼,努努下巴:「你這就去趟軍營,告訴阿策哥哥,多虧他今日的供狀,他家聰慧的郡主已經逮到了幕後黑手,從今往後,再沒有人能拆散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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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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