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4章 羅月摧艇,首祭亡魂(五)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壯舉,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情。
在這個非生既死的夜晚,這條河,註定要產生無數個悲情故事。
......
張有才是在羅月營服役了八年的老卒,不管是上山下海,他都是一把好手,再過兩年,他在羅月營服役滿十年,他就會參加百夫長的競選。
對於三代貧農且資質平庸的他來說,等成為百夫長,他張有才就算光宗耀祖、此生無憾啦。
在得到牟梟下水軍令后,張有才身先士卒,立即帶著他的徒弟王開化,乾淨利落地魚貫入水,消失在了水面。
他們的任務很明確:下水鑿船,不惜一切代價,擱淺敵艦。
一師一徒,一前一後,張有才緊緊握著兩柄精鐵短匕,王開化倒拎著個黑碳一般的小鐵鎚子,兩人捋著船體,憋足了氣下沉了數丈,終於在一處張有才認為合適的地方停了下來。
張有才從軍八年,在羅月營中即是軍匠,又是伍夫長,屬於羅月營中妥妥的中堅力量,再好好乾幾年,攢下尺寸軍功,那定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妥妥地晉陞百夫長。
他那徒弟也不賴,原本是獵戶出身,年少力壯有膽略,在平定樂貳之亂后,被程綱選中補充入軍。幾年下來,這小子不但入了倒馬境界,且又做了一名小小什長,大有晉陞百夫長的勢頭兒。
師徒兩人常日里亦師亦友,但今天大戰,張有才還是展現出作為師傅的大擔當,
入水一道始終牽引著王開化,始終不讓其脫離自己的視線,王開化從軍第一次實戰便經歷生死大戰,心中不由得微微膽怯,加之害怕哪裡不對驚動敵軍,遂聽話地跟著張有才,不敢離其分毫。
張有才口中合適的位置,乃是一處他認為的船體薄弱之處,那裡是船下每個水密隔艙的中間位置,僅從理論上講,這裡是相對禁不起攻擊敲打的地方。
所謂水密隔艙,就是用木板、泥料等填材,把船體下部分分割多個不同的艙間。一旦有船艙進水,其他船艙依然封閉嚴密,免於沉船之禍,這項技術首創於墨家,興起於甲子前,如今已被廣泛用於船艦之上,甚是流行,幾乎秦漢兩家的戰船,都採用了這種設計模式。
換句話說,下水鑿船這個活兒,如果大秦士兵施法補救及時,漢軍鑿成了也不一定會讓巨艦沉沒,但一定會讓其短期內無法快速航行,處於癱瘓狀態。
建設要比破壞來的容易。
無所不用其極,毀滅這裡的一切,正是牟梟和羅月營此行目的。
師徒二人分工明確,經驗老到的張有才找到了船板縫隙處,一氣用力,將短匕淺淺插在了縫隙之中,身強力壯的王開化憋足了氣,一下一下地開始用小鐵鎚子鑿擊短匕。
人在水中發力困難,即使常年生在水中的漁民和受過專業訓練的士兵,也略顯吃力,王開化甩開膀子砸了十幾下,那短匕也
才勉勉強強地入了船體兩指,按照這個進度,想鑿開這一處船體,倆人得鑿上一個時辰。
張有才自覺不能如此拖沓,拍住王開化,單手上指,王開化心領神會,凝神上浮,倆人重新潛回水面。
倆人躲在船體下方的陰暗角落,快速地轉換氣息,張有才大口猛息了一氣,拽過一具漂浮在河上的屍體放在身前,以做偽裝,才隨後說道,「姥姥的,這樣下去得敲到猴年馬月,不行,還得按老規矩來!」
「老規矩?我咋不知道水戰還有啥老規矩?」王開化喘著粗氣,臉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有些東西,得慢慢教你!哪能讓你一口吃成哥胖子?」張有才得意洋洋了一陣,又恢復了一臉嚴肅,道,「你聽好了小子,一會兒下去以後,我左手按著短刃,右手抓著你的左手,在你敲擊的當口,我先掄你,你再發力敲擊,可以省些力氣的同時,也可以強化你的敲擊力量,這招叫借力打力,你可懂了?」
王開化思索了幾息,捂嘴笑道,「這不就是老頭兒拄拐杖么!還老規矩。」
張有才可沒那個心情玩笑,給了王開化一個大脖溜子,罵道,「死崽子休要聒噪,下水!哎哎哎?等等,你小子一會兒可別失了準頭兒,若不小心砸到了老子的手,老子戰後一定要你吃鞭子!」
王開化齜牙咧嘴,「放心吧!我也是老江湖了!」
還真別
說,張有才這招兒真的奏效。
倆人默契配合之下,王開化在水下掄開了膀子,猛砸了十幾二十錘,那柄短匕便告嵌入船板之中,倆人相視一眼,面露喜悅之色。
就在師徒兩人準備合力拔出短匕,使河水灌入船艙之時,王開化身後突然流出了一道黑影,那道黑影水性明顯稍遜一籌,潛水的身姿拙劣不堪,但這人氣勢洶洶,絲毫不講換氣章法,口中吐著一串串大水泡兒,手握狼刀飛速撲來,看樣子,來人已經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準備。
張有才率先發覺,借著浸入水中的微弱月光,他瞪大眼一瞧,那黑影赫然是一大秦士卒。
生死剎那,張有才已經來不及示意王開化躲閃,於是他大吐一氣,猛然向王開化一撲騰,王開化被張有才甩到了左側,那飛魚一般的大秦士卒,將狼刀狠狠扎進了張有才的腹中,一股猩紅,瞬間瀰漫開來。
王開化被驟然一變驚得無以復加,浮在那裡不知所措。
張有才面無表情,伸出雙手,死死掐著那名大秦士卒的脖子。
沒有遺言,沒有告別,張有才和那名大秦士卒,最終兩相緩緩沉入河底。
吉恩河水流湍急,魚類眾多,幾天後他們便會屍骨無存,也不會留下供人瞻仰的屍體!
王開化腦中過電,孤零零地潛在水下,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