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5章 羅月摧艇,首祭亡魂(六)
恩師為護自己周全而離去,此為世上最最悲傷之事。
張有才的戰死,讓王開化愣在水底,頭如五雷轟頂,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正當此時,一雙大手從王開化身後拍向王開化的肩膀,王開化回頭一瞧,是一名十分眼熟卻又叫不出名字的袍澤。
只見那名袍澤指了指插在船體上的短匕,又伸出兩根手指。
王開化心領神會,立即與那人合力,一同將短匕拔出。
河水涓涓,順著小小的口子淌入船艙,張有才和王開化的人物,完成了。
王開化深情地向深不可見底的水下望了一眼,與那名袍澤一道,繼續尋找著他處船隻,執行著必死的任務。
壯士悲歌總無言,但,理想,終會照耀前路!
如張有才一般靜默死去的士卒比比皆是,平靜的河面上,時不時便有一股細微的水泡冒出河面,繼而便有屍體從水泡冒出之處浮出水面或沉入水底,秦漢兩方士卒各佔一半。
秦軍佔據了人數優勢,在水下經常是二打一、三打一,漢軍佔據了個體優勢,運氣好的,基本可以一打二、一打三。
水面上漂浮的屍體,從總體上來看,精通水戰的漢軍士卒要少於大秦士卒一絲。
兩方士卒在水下你來我往,廝殺的難解難分。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來到這裡的兩軍將士們,都沒有打算活著回去啊!
高山巍巍,攀不過豪傑英氣;大河滔滔,淘不盡千
古英雄。
水下戰事焦灼,往來廝殺之間,各船駐船的大秦百夫長陸陸續續趕來向秦軍司馬彙報:各處船艙進水,船艦已無行船之力,請司馬速定大策。
春愁黯黯,水流湍湍,看著對岸直衝過來的漢軍,又看著一些將沉不沉的船艦,站在旗艦上的大秦中軍司馬,心裡終於不幹了!
吉恩河水說深不深、說潛也不潛,大船稍有積水,船體下降,行船便有觸礁擱淺之危。
換個說法,這些個積水的大船,如今已經成了一艘艘廢材,毫無用處,更不用提從高句麗國運送糧草來此了。
河上寒風北來,拂動秦軍司馬的衣衫,也吹動了他的心愁。
己方援軍遲遲不到,手下兵馬捉襟見肘,漢賊已有攻破防線之勢,必須立刻想辦法。
這位如今大秦駐軍的最高指揮官,經過反覆掙扎權衡,終於做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決定,他要棄車保帥!
說干就干,中軍司馬叫來手下最得力的千夫長,以最高統帥的名義,下達了他一生中最後的將令,「即刻率本部一千大秦銳士,護送五艘糧草大船,脫離艦隊,逆流南上,尋找合適位置,重新修建渡口,蟄伏紮營,以備再戰!」
千夫長也是個令行禁止之人,他鏗鏘領命,沉呼一聲『司馬保重』,腳踏健步而去。
整個大秦艦隊,突然變得空蕩蕩的,三千人馬,走了一千,在水下一千,再減去林林總總的犧牲,如今只剩
下不到五百銳士,獨守在偌大的艦隊之上。
而那大秦中軍司馬,則拔出狼刀,毫無頹喪氣態,意氣風發,神采奪目。
烽火狼煙,就在剛剛,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必須要在這裡為國死忠了!
人生總是這樣,想明白一件事後,滿目儘是陽光正好,撞破了南牆以後,心裡總有一片通途。
大秦五百銳士匯聚旗艦周圍,架出避水盾,無聲等待著已經下了水的漢賊,眼中填滿了殺意。
程綱亦如此,只不過,他的眼中除了殺意,還有撫平國殤的期待。
他和他的一千老卒,背著包囊,衝到岸邊,義無反顧地跳下了渡口。
他們並沒有潛入河底幫助羅月營鑿擊船體,而是直直向大秦旗艦游去。
四十步,大秦中軍司馬下令放箭,一簇簇白色光點兒從船上傾瀉入河。
程綱察覺,立刻下令憋氣入水,奈何老卒們年歲已高,素質略顯參差不齊,一波箭雨落下,數十人浮屍水面,重傷者亦有數十人。
三十步,大秦第二波箭雨落下,又是幾十人魂歸吉恩河。
程綱按耐住性子穩步前進,他帶兵,沒有楚霸王力拔山兮的的雄壯,沒有兵仙韓信思入神契的籌謀,更沒有殺神白起大開大合的酣暢,只有潤物無聲的平穩,如同老者爬山一般,安步當車。
在他看來:穩當平實者,穩操勝券。
可今日不同往日,陰鬱了半年的程綱,滿懷仇恨生活了半年的程綱,在距離
旗艦二十步時,還是沒能壓抑心中的暴躁,大叫一聲『潛』,那叫聲中充滿著怨毒和憤怒,似有不世之仇。
程綱及麾下老卒,齊刷刷地向上一挺,猛一吸氣,全部扎入了水底。
大秦中軍司馬凝視著只剩下屍體的水面,心中開始猜測漢賊動向:想故技重施,下水繼續鑿船么?哼!本司馬以靜制動,還懼你等不成?
還未等他思慮周全,程綱已率軍游至各船船下。
程綱怒目圓瞪,身子從水面筆直竄起,將所背包囊用力扔向旗艦甲板。
漢軍老卒亦效仿此法,包囊在黑夜裡以不同弧線拋向就近船艦。
幾百包囊落地,發出乒乓碎裂之聲,大秦中軍司馬舉鼻一嗅,暗道不好。
囊中之物,是火油!這群該死的漢賊,要用火攻!
中軍司馬的反應並不慢,急忙喝令大秦銳士舉起避水盾,試圖阻攔漢賊可能射過來的火箭和引火之物。
為將明者慎微,為將智者識己,可憐這中軍司馬戰時無定心,失了算計。
矮山上所有的漢軍都已在水中,又哪裡會有人騰出手來發射火箭呢?
戰場上危機四伏,勢均力敵的對手,一手算計不到,便告滿盤皆輸。
就在船上大秦士卒一齊向外,安靜等待火箭襲來時,一陣尖銳物體摩擦甲板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中軍司馬回頭,瞳孔中已經滿是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