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貢珠
明容睜開眼睛,懵了半天才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她想不起來為什麼會在這裡。
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她向一棵大樹猛衝過去,正要撞上樹樁,膝蓋一疼,緊接著昏迷不醒。
……她的頭好痛。
明容抬起手,摸了摸刺疼的額頭,剛碰到就哀叫起來。
指尖有血。
「明姑娘,別動!」
明容轉過頭。
冬書和鶯鶯從門外進來,後面還跟著趙檢。
明容舒出一口氣。
她問:「這是哪兒?」
鶯鶯說:「您在公子房裡……您還記得剛才的事情嗎?」
明容蹙眉,「我只記得向一棵樹撞了過去,我是不是撞到樹上?」
鶯鶯搖搖頭,將一個小瓷瓶打開,灑了些粉末到帕子上。冬書接過帕子,坐在床邊,仔細地幫明容擦藥。
明容又開始喊疼。
冬書目中含淚,輕聲細語:「姑娘忍忍吧,總不能在臉上留疤。」
鶯鶯說:「姑娘方才沖向一棵樹,奴婢和公子在窗口瞧見,嚇得心都快跳出來。好在燕王眼疾手快,用暗器打中您的腿,您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磕破了頭。」
明容抽噎:「暗器?」
「這個。」趙檢抬起手。
他手裡拿著一粒圓潤的珍珠。
明容說:「這也算暗器?」
鶯鶯輕嘆:「這麼好的珍珠,一定是東海貢品,也就燕王捨得當石子扔。」
明容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那些壞蛋走了?」
趙檢說:「趙秀情緒一激動,吐血昏迷。趙巽和趙枕河著急帶他回東宮,沒空理咱們。」
明容一聽太子昏迷,愣了愣,先想還真被她說中了,風大一點都能把他吹死,又想他的身體這麼虛弱,還整天像一隻趾高氣揚的孔雀,滿宮跑、耍威風,他對作惡是有多執著。
他活該。
她才不同情他。
明容看著鶯鶯收起藥瓶,忽然道:「這葯哪兒來的?」
「年初,所有入宮滿五年,老家在京城百里內的宮女,都得了恩准回一趟家。」鶯鶯答,「太子殿下喜怒無常,奴婢便從宮外帶進來一些止血、治跌打損傷的常用藥。」
冬書詫異,「太子命人搜宮,沒搜出來么?」
鶯鶯笑了笑,「公子聰慧,知道太子殿下會這麼做,我們早就把葯藏在井裡。」
明容恍然大悟。
難怪第一次見到趙檢,他從井裡爬出來,嚇得她和冬書以為白日見鬼。
「明容,過會兒你還是去東宮,向趙秀道歉。」趙檢突然道,「他這一吐血,若借題發揮,你姑姑都保不住你。」
鶯鶯也勸:「姑娘心裡難受,我們何嘗不是?可宮裡就是這樣,想活下去,就得忍氣吞聲。委屈、怨憤、不甘心,在活命面前算得上什麼呢?萬民以君王為天,天子以下便是太子,您不為自己,也得為家人著想啊!」
明容不做聲。
她眼角的餘光瞥見冬書默默拭淚。
於是,她慢慢地低下了頭。
*
轎子里一點聲音也沒有。
趙巽越想越無語,瞥一眼趙枕河,「得了,他這下又要躺十天半月的養病。」
趙枕河說:「那也比三天兩頭跑出來強。」
「你說,四哥圖什麼?」趙巽皺眉,「每年冬天來這麼一出,罰趙檢在雪地里跪半天,抽他幾鞭子,頂什麼用?那廝瞧著骨瘦如柴,實則強健如牛,生病三五天就好,四哥他自個兒倒丟了半條命,多不值得。」
趙枕河搖頭。
他望著屋檐上結的冰,話鋒一轉:「你剛才用什麼打那丫頭?」
「哦,珠子。」趙巽從袖子里拿出一粒珍珠,拋到半空又接住。
趙枕河說:「這不是東海貢珠嗎?」
趙巽隨意道:「是啊,我那兒太多了。父皇賞賜給我,四哥給我,我娘也給我,放著太浪費,我拿來打鳥玩,一打一個準。」
趙枕河盯著價值連城的東海明珠,沒說什麼。
轎子里傳出一道虛弱的聲音:「……敗家。」
「四哥,你醒了?」趙巽喜道。
他一掀開轎簾,冷風灌入,趙秀連連咳嗽:「放下!」
趙巽退開。
「敗家?」他低哼,又向上拋起珍珠。
冬日陽光下,明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
「這回待在燕北大營,舅舅應承我,不出三年,我必定獨自率軍出征。」他眯起眼,黑眸鋒芒畢露,「如今敗多少家底,三年後,老子千倍萬倍掙回來!」
*
回長寧宮之前,明容先去了一趟太子的東宮,但沒見著人。
明容到那兒才知道,原來太子的寢宮不是隨便就能進的,除了皇帝,其他人若無太子應允,一概不得入,皇后和貴妃也不例外。
可見鶯鶯說的對,天子以下便是太子,那惡人有資本為所欲為。
明容在宮外碰見趙枕河。
紅衣少年面容溫和,態度也是三人組中最有禮貌的,「明姑娘來的不巧,太子吃了葯歇著呢,你們明日再來吧。」
明容問:「他一直昏迷?」
「路上醒了一次,沒說幾句話又暈過去,連葯都是硬灌下去的。」趙枕河無奈,停了一會兒,笑笑,「不過,他再次昏迷前,有說要見你,所以明天來吧,不會讓你再白跑一趟。」
明容對他欠了欠身。
回到長寧宮,皇后叫她過去,見到她,吃了一驚。
「這又怎麼了?」
皇后把明容拉到身邊,望著她受傷的額頭。
上次額角腫起一個包,還不怎麼明顯,如今卻在前額新添了一道傷口,頭破血流,觸目驚心。
明容鼻子一酸,雙眸蓄起淚霧。
她用力擦掉。
……不敢哭。
在未央殿,她覺得反正要被處死,無所畏懼。可聽了鶯鶯的話,又反思一遍自己的作為,才知道后怕。
她怕連累為了保護她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冬書,和對她那麼溫柔的皇后。
她也怕連累沒見過面的古代爹娘。
明容紅著眼睛,輕輕道:「冬書,你說。」
冬書便把發生的事情,揀緊要的講。
皇后聽完,許久無言。又過一會兒,她掏出竹青色的帕子,擦去明容眼角的一滴淚,「你罵了太子?」
明容:「我明天找他道歉。」
「別去。」皇后說,「去了他也不見你。」
「他說要見我。」
「他——」
皇后驚訝,揮手讓左右的宮女退下。她拉起明容微涼的小手,輕聲問:「容容,你可知太子為何常去未央殿?」
「他找九皇子麻煩,欺負人。」
皇后沉默。
她看著小侄女那雙濕漉漉的眸子,好半天,嘆一口氣。
「當年住在未央殿的純妃,她是九皇子的生母,也曾是先皇後葉氏的侍女。」
「十年前,她因涉嫌謀害尚且年幼的太子,被聖上幽禁於寢宮,后又買通葉皇后的另一侍女,一錯再錯,終致東窗事發,不得不畏罪自盡。」
「純妃毒殺了葉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