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二章:狐媚眼
「啊啊啊啊!」江笑書連聲呼痛,隨後便立即破口大罵:
「張獃子,快撒手,小爺我耳朵都要掉了!」
那道聲音的主人無動於衷:
「師弟,你要去哪兒?」
「啊?我、我……」江笑書狐狸一樣的眼睛咕嚕一轉,便理直氣壯的道:
「我當然是去長安執行任務了,你趕快給我撒手啊,耽擱了任務,你可負不起責。」
「長安在西面,你往南郊來做什麼?」那道聲音質問道。
「去長安路途遙遠、千里跋涉,我來買匹馬趕路不行么?」江笑書眨巴眨巴眼睛。
「南郊哪裡來的馬市?馬市就在城中,離你家只有半里地,而且,」那人似乎有些生氣:
「半個時辰前有個假扮你的小廝向西出城了,不少人以為那就是你本人,連我也險些被騙了過去,你怎麼解釋?」
「怎麼解釋?老子英俊瀟洒、魅力十足,別人自愛模仿我穿衣打扮,我又哪裡管得了?」江笑書嘴硬道。
「還在狡辯!」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抓著江笑書耳朵狠狠轉了一圈,直疼得江笑書眼淚花都溢出來了,嗷嗷嚎道:
「別擰了別擰了疼疼疼,大師兄,我知道錯了,快放手吧……」
察覺耳朵一松,江笑書便如同一隻兔子般竄了出去,可剛一動身,面前青影一閃,一道身影已牢牢堵在了他的面前。江笑書向這人叉腰罵道:
「張謙君,明明說好了武舉之後你就不管我了,幹嘛老是陰魂不散的?」
張謙君約莫三十歲的年紀,臉龐正方,劍眉下的眸子精光流轉,他面相十分溫和儒雅,看著倒像是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可此刻,他卻嚴肅的盯著對面的江笑書,顯然十分氣憤:
「你倒好意思,若不是我跟來,你現在早已跑了幾十里地,早把秦麟的任務拋之腦後了!」
江笑書揉揉腦袋,無奈的說道:
「這塊令牌本來就不歸我,你看我武舉名次那麼低……」
「你還敢提武舉?」張謙君聞言更是生氣,奪過江笑書的長劍,朝著天空有氣無力、歪歪斜斜的刺了一劍:
「這是什麼招式?師父他老人家是這樣教你的么?」
「這招啊,這招是我自創的新招,叫劍開天門……」江笑書比劃道:
「只可惜剛創出來沒多久,所以才有一些小小失誤。」
張謙君立刻追問道:
「那把屁股送上門給別人踢,想必也是有些名堂了?」
「那當然,那是書里說過的『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一招使出,天地變色、鬼神涕泣,你武功低微,自然看不懂其中奧秘了……」說著說著,他聲音低了下去——大師兄雖然沒有說話,手卻已經抬了起來。
揉了揉自己兀自通紅的耳朵,江笑書無奈道:
「好吧好吧,我確實是故意輸給人家的,本以為武舉隨便混個名次,就沒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可最後某些傢伙抽風,害我不但沒躲過秦麟,反倒變本加厲了,直接越過『秦麟使』成了個所謂『天絕使』,被發配到長安去干苦力,苦也苦也……」
望著一臉幽怨的師弟,張謙君無奈的搖搖頭:
「那是聖上對你的信任,想你年紀輕輕,不過是一名舉人,能成為天絕使,該當是莫大的榮幸才是,怎麼到你嘴裡倒像是成了負擔似的……」
「那是你這麼覺得,」江笑書撇撇嘴:
「任務?什麼狗屁任務,我是半點兒也干不來……給秦麟賣命,整天累死累活的,還一點兒名氣也沒有,哪裡有自由自在,四處行俠仗義來得爽快?」
張謙君倒也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只說了聲:
「走吧。」
江笑書警惕起來:
「走?去哪裡?和誰?」
張謙君突然出手,一記精妙的擒拿,牢牢扣住了江笑書手腕:
「去長安捉拿欽犯韓撫,然後跟我一起回京復命。」
江笑書用力一掙,卻絲毫掙扎不脫,他苦笑道:
「你要跟著我就跟著我唄,我又不趕你走,這是幹什麼,大白天拉拉扯扯的……」
張謙君語重心長的說道:
「笑書,這次你於情於理,可都不能跑,聖上吩咐過,你這次任務由我交接,倘若你當真一趟跑去江南了,師兄也沒法交代……」
「這……好吧。」江笑書抬眼一望——那是通往南方的路,自己本該走在這上面的,他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好你個小皇帝,這下可拿住了老子的命脈,我總不能真讓你把張謙君給砍了吧?罷了罷了,大不了就去長安走一遭便是。」
張謙君見師弟應允,便放開了江笑書,率先向前行去,江笑書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卻暗道:
「哼哼,等抓到了長安城的那個狗官,小爺我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大師兄啊大師兄,到時候又要辛苦你咯……不過你放心,小爺我不白受你好處,下次見著你的心上人,咱高低得誇你兩句。」
長安,我來了!
時光匆匆,轉眼間已過兩月有餘,此時正是大秦嘉新三年的六月廿深夜。
長安城西郊的官道之上。
有一騎正在夜色中狂奔,清冽的月光落在官道兩側的法桐樹上,重重月影自夏日繁茂的法桐枝葉透過,在地上印出斑駁的樹影。
可是馬背上的人卻好像無心欣賞這怡人景象,只是雙腿不住的夾緊馬腹,加以間歇的抽打馬鞭,催促胯下坐騎加速行進。
可奇異的是,那馬蹄分明在翻飛,可是卻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響。
……
馬背上的人,名叫韓撫。
韓撫本不是一個膽子極小的人。
說來也不奇怪——一個人若是做了十幾年的官,不僅沒有死,反而升成了正五品的郎中,就算他的膽子在當官前原本極小,現在也應當大了不少。
更何況,被朝中上下稱作「鐵郎中」的他,膽子本就大的嚇人!
可現在,他卻是在逃,慌不擇路,不要命似的逃。
韓撫現在害怕極了,害怕到連頭都不敢回,就連他最心愛的那件紅色官袍,都被他毫不猶豫的撕成了布條,厚厚的裹在馬蹄之上——因為這樣可以讓馬匹在奔跑時不發出聲音。
其實他在躲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人,而且是一個文質彬彬、很好說話的年輕人。
可一想到這個很好說話的年輕人,韓撫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今日傍晚,他正在宅邸中飲酒聽戲,外面的下人卻不斷地給自己找事——他最討厭聽戲的時候被人打攪。
「老爺,外面有兩個年輕人拜訪。」
「哼!掃人雅興……我問你,他們什麼身份吶?」
「小人問了,對方不答,只說求見老爺。」
「不見,去,叫他們等著。」
……
「老爺。小人方才去回話了,那兩人聽完您說不見,就說他們可以等,現今等了一個時辰,其中更年輕的那個已經走了,剩下的那個,又讓我通報老爺,說請求一見。」
「去去去,狗東西,沒看見我正在聽戲么?什麼人求見你都來通報,真是沒半點眼色!快滾,出去告訴那個小子,讓他也快滾,再來聒噪,我打斷他的腿!」
下人灰溜溜的退了出去,韓撫拈了一下鬍鬚,罵了聲「晦氣」,隨後猛地搖了搖頭,端起茶碗嘬了一口,閉目繼續聽戲。
「韓郎中好雅興。」一道平靜的聲音突然自韓撫耳邊憑空響起。
韓撫被嚇得幾乎從座上跳了起來,可當他睜眼后,又乖乖的坐了回去——因為一把鋒利的長劍已經頂在了他的咽喉之處!
他正欲開口呼喚護衛,可是他張大的嘴卻已合不攏了,只見從稍遠的門口到自己的身邊,護衛們正像割麥子一樣陸續倒下,武藝最高的那個,刀也不過只出鞘了一半。顯然,數息之前,眼前這個男子,如鬼魅般闖入,自己的護衛來不及還手,甚至來不及發聲就已經被對方殺死,而那時,自己還渾然未覺。
「韓大人,看來在『三清』的眼裡,你只是個小人物,他們給你配的護衛也只是些三流角色罷了。」
韓撫原本就已大為震驚,可是對方口中說出的「三清」卻更加令他驚悚,他閉上嘴,抬頭打量對方。
年輕人一襲青衫,臉龐正方,那對劍眉下的雙眸精光流轉,不是張謙君又是誰?他表情十分溫和,就好像那把指著韓撫咽喉前那把寒光四散的利劍與他毫無關係似的,張謙君開口道:
「韓大人,張某求見了你兩次,事不過三,因此張某這次便自己進來了,還望海涵。」
說罷,張謙君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伸到了韓撫眼前。而韓撫看清那物件的模樣后,身子便如一灘爛泥一般癱了下去,跪倒在地。
「秦麟青龍副令在此,三品以下官員可先斬後奏,在下青龍副使張謙君。」張謙君說了那物件的來歷,又自報家門。
隨後他體貼的問道:
「韓大人,是現在就配合在下調查,然後帶大人回京受審?還是我現在就刺死你,然後回京復命?」
果然是一個很好說話的年輕人,此刻還給了韓撫兩個選擇。而韓撫跪在地上,只死死的盯著張謙君手上被稱為「青龍令」的令牌,嘴唇雖極力剋制,卻仍是不住顫抖,說不出話來。
「老爺,老爺,我剛剛出去通報,那個年長些的人也不見了。」剛剛被自己喝退的下人聲音自門外遠遠的傳來。
可是韓撫卻再也不覺得他聒噪、沒有眼色了。
畢竟,比起活著但是聽戲時被人打擾,死了再也聽不了戲的感覺會更討厭。
……
韓撫回過神來,又連忙拿起馬鞭狠狠的抽打了幾下馬臀。
再往西走上不到半日,韓撫便能到達自己的家鄉漢中郡,到時自己回家收拾好細軟,再將那些絕不能讓人看見的東西銷毀,便萬無一失了。
到時自己位於雍州漢中郡這一要道,向西北可以過涼州出荒狼,向東可以入中原,向南則可以去巴蜀,那年輕人就算真的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張謙君,可也不見得有通天之能,能將自己從途徑漢中郡的萬千旅人中抓獲。
而此時,韓撫已跑了已經接近一個時辰,他幾乎可以確信這個很好說話的人不會來了。
「嘖嘖嘖,不錯不錯,你跑路的本事幾乎是又快又好,看不出來啊,你還挺了不起的嘛!」
一個陌生的嗓音,幾乎是貼著韓撫的後腦響起,韓撫持韁繩的手幾乎瞬間就涼了半截,他低頭看向腳下,一直未被他注意到的地下,有著路邊法桐的重重倒影,有飛奔的駿馬的影子,而馬背上自己有些佝僂的影子也清晰可見。
而不知何時,自己的背後,也多出了一個陌生的影子!
更詭異的是,那個影子,居然是站在馬背上的,在駿馬急速的奔跑之下,那個影子卻隨著馬背上下起伏,不見半點顛簸。
然後他就眼前一黑,跌下馬背滾落在地。
「嘿!韓撫,你逃跑的本事若是再差上那麼一點兒,一會兒就是他娘的咱們哥倆一塊兒遭殃了。馬,小爺收下了,謝謝了您勒!」
這是韓撫昏倒前聽見的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他看見一襲白衣自飛馳的馬背上轉過了頭。
他最後看見的是一雙特別的眸子。
一雙好像狐狸一樣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帶著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