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火熱的心
孟有田來到老玉保家,在院子牆邊正重新壘著大雞窩,便看到李家大院的帳房抱著大算盤挨家挨戶收著錢走了過來,兩個背大槍的自衛團員跟在他後面。
「有田在哪,老玉保呢?」後面有兩個狗腿子跟著,管帳先生在別人家都是吆五喝六,到了這門口,正看見孟有田似乎無意的將后腰裡的盒子炮轉到了前面,趕緊陪起了笑臉。
「我爹下地幹活了,前幾天剛交給錢,這又是要交什麼外快?」春兒正和穀雨給麥子翻場(就是赤腳走進去一圈圈地拖,拖出曲曲彎彎的溝谷,增加受光表面積,提高曬糧效率),看管帳先生好象又是來攤派花銷,有些不高興的回答道。
「前幾天湊錢是買槍,準備著打日本。」管帳先生解釋道:「現在自衛團也拉起來了,可這吃喝也不能李老爺一個人掏哇,這可是闔村的事情,按人頭攤,每人五毛。」
「闔村的事?俺家窮,可是用不起。」春兒冷笑道:「自衛團,我看就是李家大院的保鏢家丁吧?」
「我不和你個小丫頭爭吵。」管帳先生壓著火說道:「你不拿也行,到大眾面前說理去!」
孟有田走過來,輕輕拉了一下還要繼續譏罵的春兒,從腰間掏出票子,扔給了管帳先生。犯不著生氣,今天晚上就有人搶你們個精光,錢就會再回到老子這裡。
「石頭哥,幹嘛那麼痛快的給錢。」管帳先生走後,春兒還有些餘氣未消,輕聲數落道。
「能躲得過去嗎?」孟有田解釋道:「李大鴻是村長,又有自衛團的名義,這可是縣上的公事,你到哪也說不出理。既然早晚要交,就別讓李家狗腿子天天上門催要,惹得一肚子氣。」
「以為有了槍,就不受李家的欺壓了,原來不是那麼簡單。」春兒噘著嘴若有所思的說道。
「有了槍,起碼剛才管帳先生帶著笑臉呢。」孟有田拍了拍腰裡的傢伙笑道:「凡事長個心眼,別直犟犟的,錢得交,就別生氣,還得罪人,你說這是何苦呢?」
「你心眼多,我傻。」春兒翻了翻眼睛,一跺腳走進屋去。
「我姐生氣了。」穀雨在旁笑道:「石頭哥,你去勸勸吧,我在這翻場。」
春兒回到屋裡,上到炕上去,坐在窗檯跟前,順手掀開針線笸籮,沒好氣的翻弄著針線。她的手停了下來,對著一件東西目不轉睛的看得出神。這是她親手給孟有田做的兜肚兒,兜肚上綉著一對紅鴛鴦,雖然還有幾道水紋沒有綉好,看起來卻很象個樣子了。她拿出來兜肚兒,仔細端詳著,抿起了嘴角。
「春兒,生氣了?」孟有田走進屋,陪著笑臉。
春兒趕緊把兜肚兒一團藏在身後,身子一擰,臉沖著孟有田。
「藏的什麼東西?」孟有田好奇的問道:「讓我看看。」
「不,不許看。」春兒想綳起臉,卻又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微笑,紅暈浮了上來。
「不讓看,那讓我親親嘴兒。」孟有田壞笑著湊近,聞著春兒小褂領子上散發出的微微汗味和少女的氣息,呼吸粗了起來。
春兒抬頭望了他一眼,一股紅色的浪頭,從她的脖頸湧上來,像新漲的河水,一下就掩蓋了她的臉面,慌裡慌張的把兜肚兒扔給孟有田,「看吧,給你看吧!」
孟有田展開兜肚兒看了一下,笑道:「你戴有些大,是給我做的嗎?」
「你想要,認識上面那是兩隻什麼鳥嗎?」
「瞧不起人哪,我還不認識這是兩隻水鴨子!」
春兒忍不住噗卟一下笑出聲來,她捂著嘴笑個不停,而後才說道:「什麼水鴨子,連鴛鴦都不知道。」
「鴛鴦啊,跟水鴨子沒什麼區別呀!」孟有田端詳著,裝出很納悶的樣子。
「誰說的,鴛鴦比水鴨子長得好看,而且總是成雙成對的。」春兒微嗔的解釋道:「沒聽老人們說過,一對鴛鴦只要掉一隻,那另外一隻就准活不成。」
「那是為什麼呢?」
春兒覺得孟有田在故意裝傻,抬頭掃了他一下,而後低下頭捂著嘴笑道:「傻瓜,為什麼?就因為是一對,一輩子也不應該分開。」半晌,孟有田卻沒有答話,一隻溫暖的大手伸進來,輕撫著她的臉蛋、耳朵、脖頸,春兒身上發熱,小心兒砰砰的跳起來,還感到有些哆嗦,不由得輕輕閉上了眼睛。
春兒倒在孟有田懷裡,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兩顆年輕火熱的心緊貼在一起,感覺著彼此的熱情和體溫。心醉的熱吻過後,春兒眼神迷離,微張著小嘴,吐氣如蘭。突然,她睜大了眼睛,伸手抓住了孟有田伸到她胸脯的咸豬手,可憐的求懇道:「石頭哥,別,不能這樣。」
孟有田又給春兒來了個長長的濕吻,弄得小丫頭氣喘吁吁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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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漸漸的升高了,大地沐浴在一片皎潔柔和的銀光里,寧靜而又深遠。輕風掠過,樹葉搖曳著發出一陣響聲,象是在交頸低語。不知是被什麼響聲驚起的小鳥,撲愣了幾下翅膀,啁啾了幾聲,又縮回巢里。所有這些聲響,並沒有破壞夜的寧靜,反而使月夜顯得更加寧靜、深沉。
李家大院,月光同樣靜靜的流瀉下來,給人的感覺卻象脫離了整體而單獨存在一般,不是皎潔和柔和,而是慘白和冰冷。
內室里,搖曳的燭光下,李大鴻正設酒款待著縣城裡來的老丈人孟人臣,是他最寵愛的小老婆孟玉嬌的老爹,和他歲數也差不了多少,在縣城裡開米店,和他勾在一起,沒少干以次充好,大斗進小斗出的壞事。兩個人都有朝不保夕的感覺,都有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頹唐情緒,足足喝了半天酒,回憶過去的優遊生涯,愁對眼前的艱險局勢,預測今後的茫茫前程,以愁佐酒,酒添愁思,灌到天黑猶不肯歇,又把酒席移到內室,細斟深談。最後兩個人認為:在這動蕩年代,處世務須有方,不能輕易扔掉這來之不易的家業,去作異鄉遊子。必要的時候就捧日本人的飯碗,似乎也不失為保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