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失衡
「我叫杜明朗,大師您好。」杜明朗搖了搖嘴唇,以深躬向孤雲打招呼。
「坐吧。」孤雲並沒有起身,而是示意靈羲帶杜明朗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看起來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的多。」待他們落座后,孤雲開門見山的說。
「我也是不斷適應吧。」杜明朗倒很謙虛。
「你是如何掌握精魂之力的,這一點我很想知道。」孤雲望著他,眼神很坦誠。
「我無意中遇到了一份機緣,重塑了自己的精魂。」杜明朗回答的很隱晦。
「在翡雲森林裡你進入過瀲灧之泉嗎?」孤雲問。
杜明朗點了點頭。
靈羲側目凝視著他,很顯然他對此一無所知,目光露出驚異之色。
杜明朗低聲解釋:「我不是故意想瞞你,只是教我的人不讓我說。」
「這個是次要的,關鍵是你怎麼就輕易相信陌生人呢,萬一他要對你圖謀不軌,我這一趟不是白走了么?」靈羲也壓低聲音帶著責備。
「是……月光引我去的,所以……」杜明朗有些不好意思。
孤雲倒呵呵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你的母親月薩拉,她在這裡的確有幾個至交好友,他們是不會因為隨便的原因就背叛他們之間的友誼的。」
隨後,他鄭重的補充了一句:「我也一樣。」
杜明朗這才抬起頭:「您和我母親很熟悉嗎?」
孤雲點了點頭:「她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姑娘,對她我非常了解。雖然眼前發生了這麼多事,但,我相信她。」
杜明朗抿了抿嘴唇:「謝謝您。雖然我也想相信她,但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對她也是,所以……」
「你很客觀,也很誠實,這很好。」孤雲點了點頭。
「你到香格里拉的消息是月光通知我的,我得到消息之後就馬上叫阿羲去找你,這一路上,還算平安吧?」
杜明朗嗯了一聲:「有驚無險,我也算運氣不錯,遇見了肯幫助我的朋友。」
孤雲笑了笑:「月薩是個很出色的人,她正直、勇敢、公正,心懷悲憫而又善良美麗,難怪古蘭聖母一直將她作為最令她驕傲的孩子。她也是繼承真言聖母之位的不二人選。」
「所以您覺得她絕對不會殺害古蘭聖母,對嗎?」杜明朗問。
「當然不會,因為她沒有理由這麼做。」孤雲直截了當的表示,「古蘭聖母待她如親生女兒,她絕不會做出弒母的事。」
「可為什麼那些人會認定那些事是她做的?」杜明朗澀然的說。
「因為證據。」孤雲長嘆了一聲,「所有的證據現在都指向了月薩,而她自己又一直躲藏起來,我們即便相信她,卻又不能為她證實清白。」
杜明朗垂下眼帘:「如果是因為我才導致這場悲劇發生的,我可以出面為她解脫。」
孤雲擺手,淡淡的說:「你很有勇氣,這我已經感受到了。只是這件事對於你來說,如果你找不到任何可以說服其他人的證據,也是徒勞的。」
杜明朗同意孤雲的話,他雖然很想替母親洗刷冤屈,但他在這之前必須找到證據。
「您能否給我講講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還對此一無所知。」杜明朗心想自己起碼要了解古蘭聖母被害的經過。
孤雲凝神靜氣,緩緩的說:「事情大約發生在五個月前。古蘭聖母在聖女城秘密召見了你的母親。因為她的這次召見非常隱秘以致於知道的人很少。
但據說這次召見並不令人愉快,聖母和你母親只見爆發了爭吵,而後,當人們再次打開房門的時候,發現聖母已經被刺死,而刺入她胸膛的短劍正是你母親所用的飛劍——銀痕。」
「在這之前,我母親都不在聖女城嗎?」杜明朗問。
孤雲搖了搖頭:「十多年前,她懷上你之後就離開了聖女城,一直躲避著聖女城的追捕,因為她很想把你生下來,並且她沒有求助於任何人,是怕自己的罪責牽連到別人。後來,她逃往了智猿世界。」
「她在那裡也僅待了幾個月,生下我之後就離開了。」杜明朗接著說。
「她失蹤一年之後重新回到了聖女城,向古蘭聖母懺悔並講明了一切,聖母向元老會發出請求,在元老會的一致同意下,將你的母親放逐到了烏巢。她將在烏巢接受三百年的囚禁懲罰。」孤雲逐字逐句的講述。
「烏巢……是座監獄嗎?」杜明朗心裡隱隱作痛。
「可以這麼說吧。」靈羲介面說,「烏巢是一座城,名為罪罰之城,它就建在蒼梟的地下王國,受黑水族嚴密監控的地方。在那裡居住的都是在香格里拉觸犯了法則和律條的人。雖然他們仍然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但條件很清苦。經常會收到訓誡和審問,在刑罰期滿前不得離開烏巢。」
「聽起來和苦寒之地差不多。」杜明朗想起他聽過的這個地方。
「苦寒之地是更混亂,條件更差的地方,那裡沒有秩序,沒有管理,聚集了被放逐的人類和妖精,雖然他們是自由的,但永遠被禁止回到香格里拉任何地方,直到默默的死去。」孤雲說,「去那裡的生靈往往被判的更重。」
「這麼說,還是古蘭聖母對她網開了一面。」杜明朗毫無表情的說。
「這是你母親自願接受的懲罰,我們都很佩服她的勇氣。在香格里拉,三百年的懲罰並不算重,她依然有機會重獲自由,而重獲自由后,她所犯的罪責將被洗刷,沒有人能再提前她的過去。」孤雲解釋著烏巢之禁的含義。
「所以,她為什麼會殺害對她有恩的古蘭聖母呢?」杜明朗搖了下頭,「我想不明白。」
「問題的癥結就在於古蘭為什麼要突然單獨召見她,她們談了什麼,但如今古蘭已死,你的母親銷聲匿跡,所以我們都不得而知。」孤雲說。
「這一切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么?」杜明朗說。
「所以,元老會才派出了人四處緝拿你的母親,想要她接受公開的審判,如果她是清白的,就可以被釋放。」孤雲繼續說。
「釋放?是不是說重新回到烏巢,去繼續完成她的三百年囚禁生活呢?」杜明朗澀然一笑。
「理論上說是這樣的。」孤雲艱難的回答。
杜明朗冷呵:「那我倒寧願她永遠不被找到……這樣起碼她是自由的。」
「明朗。」孤雲沉吟了良久,念出他的名字,「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可是你願意她幾百上千年都背負著不屬於她的罪責而躲躲藏藏么?」
「我……」杜明朗啞然垂頭,「我當然不願意。」
「所以我們必須幫助她,當然也是幫你自己。」孤雲語重心長。
「我當然想,畢竟她是我母親。但我應該怎麼做?您能告訴我嗎?」杜明朗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孤雲想了想,他忽然略略壓低了聲音:「整件事,是有預謀的。月薩拉或許只是整個預謀里的一顆棋子。」
杜明朗雙眼一亮:「您有什麼線索嗎?」
孤雲表情凝重:「你知道真言聖母被殺對於這個世界的影響有多大么?」
杜明朗對於這個問題確實不知該如何回答,但他很確定一點,那絕不是死一個人那麼簡單的事,或許它有著某種象徵意義,也或許還有實際上的影響。
見到杜明朗默然不語,孤雲向前探了探身:「我們每一個守護者的領袖都是被神所指定的,我們各自有各自的象徵,同時也各自擁有不同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構成香格里拉世界的基礎和秩序。」
「香格里拉的基礎就是平衡,對嗎?」杜明朗問。
孤雲似是有些欣慰的看著他:「不錯,香格里拉世界的基礎就是平衡。而這種平衡是靠秩序來維繫的。一旦平衡被打破,它所帶來的影響絕非僅僅是象徵上的。」
「就好像那些秘徒會,暗吟咒一樣?」杜明朗接著問。
孤雲面沉似水:「只怕還有更可怕的事情。」
「更可怕的事情……」杜明朗沉吟片刻,「指的是什麼?」
「戰禍,瘟疫,屠殺,毀滅,這些在以往的歷史中都曾經出現過,它的根源就在於失衡。」孤雲大事說。
「平衡有這麼重要?」杜明朗有些難以理解。
孤雲沉了沉說:「央金神創造香格里拉世界時就特別注意到了世界的平衡。世界只有在平衡中才能發展和延續,如光與暗,黑與白,生與死,善與惡,陰與陽。如果平衡被打破而偏向一側,那勢必會引發災難。這也就是為什麼,央金神沒有消滅她的兄弟,暗影之王盎格薩魯。」
「創世神的兄弟不也是神嗎?」杜明朗覺得奇怪。
「央金神與盎格薩魯一胎雙生,即是光與暗,但光與暗相生,即是平衡。央金神允許盎格薩魯存在,但它掌管屬於它的世界。」孤雲大師說,「他是幽暗之地的主宰,在他被五大主神放逐之前一直都是。如果你願意稱他為神,他即是神,若稱之為魔,他即是魔。」
「雖然盎格薩魯已經被放逐了很多紀元,但他的信徒仍然奉他為主神,並堅信他一定會再次回到這個世界。所以,儘管他消失了很久,但他的傳承依然會讓你在這個世界發現蛛絲馬跡。」靈羲補充說。
「你們的意思是盎格薩魯是這次事件的主謀?」杜明朗猜測問。
「未必,一旦平衡被打破,就會有各種不祥的預兆發生,我們所見的秘徒會只是其中一個表象,但我想事情遠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孤雲說著抬眼注視杜明朗,「也許你的出現是一個轉機。」
「我?」杜明朗愣了一下。
孤雲微微一笑:「好了,現在說說你的打算,小傢伙。」
杜明朗被問住了,他來香格里拉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母子重逢,但目前這個簡單的訴求看起來卻並不容易實現。
雖然他現在已經掌握了魂力,但他覺得自己還不夠強大,也許他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母親。
見他默然不做聲,孤雲說:「目前,暫時先在此地安頓下來,之後的事我們再從長計議吧。畢竟,你目前在香格里拉處境也不安全,如果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只怕來找你的人就多了。」
杜明朗點了點頭。
這時靈羲問孤雲說:「師叔是屍身不是一直安放在英風墓園之中,怎麼會突然……?」
孤雲搖了搖頭:「事情很蹊蹺,墓園的守衛並未傳遞異常消息。但前幾天,有劍谷的守衛發現了谷內有不尋常的痕迹。我才趕往查看,想不到有人居然想利用塵衡君召引鐵甲狻猊。」
「鐵甲狻猊一直是王劍的守護靈,他們這麼做莫非是想盜取王劍?」靈羲問。
孤雲毫無頭緒的搖搖頭:「一切皆有可能,所以,我打算派人去英風墓園走一趟,看看那裡究竟出了什麼事。而且劍谷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天眼一定會有所察覺,很快金石就會有人來。」
說到這兒,孤雲又看向杜明朗:「或許,你願意去參觀一下歷代大劍士的墓地?」
杜明朗當即會意:「我聽您安排。」
孤雲微笑頷首:「聽說你們還帶來了一個妖精?」
杜明朗這才想到殺生魚,忙起身道:「我差點忘了,他還睡在街邊。我得過去安頓他一下,請大師見諒。」
孤雲擺了擺手:「那你們就去吧,明早一起前往墓園,盡量晚幾天再回來。」
靈羲自然明白孤雲的意思,不管會有什麼人到訪金石,對杜明朗來說絕非好事,所以支到墓園正好躲避了外人眼線。
拜別了孤雲,靈羲和杜明朗走出了劍士學院,兩個人並沒有對話,只是一路走著,直到出了學院,靈羲才說了聲:「謝謝。」
「我以為你不會再和我說話了。」杜明朗如釋重負。
「為什麼?」靈羲問,「就因為你沒告訴我你重塑精魂的事?」
杜明朗低下頭,不置可否的說:「老師不讓我說,我也……」
「受人恩惠,當忠人所託,你既然答應了別人就要信守承諾,我能怨你什麼?你若做不到這一點,我倒覺得不好。看來我們沒看錯你。」靈羲回應。
「我今天這麼做會不會給你們惹麻煩?」杜明朗有些忐忑。
「那倒也沒什麼,畢竟金石這個地方不是什麼人都能找的了麻煩的。只是你以後做事還是要謹慎些,你的真實身份現在還不宜暴露,現在就暫時用木良這個名字吧。」靈羲回答。
杜明朗點了點頭:「現在真的得去看看魚叔了,他可千萬別出什麼意外。」
「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靈羲問。
杜明朗臉微微一紅:「我就是用了魂擊輕輕點了一下。」
「魂擊?!」靈羲站住了身,回頭看他,「那能讓精魂麻痹,弄不好會要命的。」
「我只是輕輕點了一下。」杜明朗尷尬一笑。
靈羲瞟了他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是沒什麼大問題,你看,又活過來了。」
杜明朗一愣,順著靈羲的手指看去,卻見殺生魚正風風火火的朝靈羲這邊奔過來,一邊跑一邊喊:「不好了!不好了!他被人擄走……」
還沒喊完,殺生魚就看見了靈羲身後的杜明朗,這才止住了聲音,氣喘吁吁的搖頭:「剛才可嚇死我了。」
靈羲忍住笑,問他:「你嚇死什麼了?」
「我剛才正要帶他回去,結果突然被人砸暈了!醒來以後就不見他蹤影,我以為他被人綁走了,就趕緊跑來找你,幸好沒事。」殺生魚急匆匆的說。
杜明朗還是覺得不好意思,只得怯生生的說:「叫您擔心了魚叔,對不起。」
殺生魚擺擺手:「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靈羲也沒說破,只是故意扳起臉,哼了一聲:「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這是金石城,怎麼可能有隨意就綁人的事情發生?金石的戒備和秩序可不是一般的好。」
「這個我當然相信,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現在這世道除了自己還能相信誰?這小子之前不是還把赤炎宗那個女的當朋友,結果怎麼樣?」殺生魚沒好氣的說,「人家偷偷摸摸就把這小子賣了。」
靈羲一怔,似乎想起什麼,問杜明朗:「你說赤炎宗是知道你的身份的?」
「肯定知道,否則他們也不會派出踏炎軍團來抓我。」杜明朗回答。
「可他們並沒報告這個消息給元老會,這有點出乎意料。」殺生魚壓低聲音說。
靈羲輕哼了一聲,他看了看杜明朗:「赤炎宗已經知道你是元老會要緝拿的人卻對你來香格里拉一事守口如瓶,這其中的事可不簡單了。」
杜明朗不解:「莫非他們想利用我幹什麼?」
靈羲雙手抱肩,玩味的說:「恐怕不止是他們,看起來我們的木大魂師馬上就要變成炙手可熱的人了。」
「我?」杜明朗愣在原地,還沒體會靈羲此話的深層含義。
殺生魚更是一頭霧水:「木大魂師是誰?你們在說什麼暗語嗎?」
三人正在面面相覷,忽聽一個聲音幽幽傳來:「這位不就是木大魂師嗎?」
一個人影款款從牆角出走出來,盤發藍衣的美貌女人,背負居劍,神態冰冷,英氣逼人。
「絳丹姑姑?」靈羲愕然,「您……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檀璄絳丹嚴肅的掃了靈羲一眼:「羲兒最近是疏於練功了吧?我就跟在你們後面良久,怎麼都沒察覺嗎?」
靈羲頭一次臉露尷尬之色:「姑姑教訓的是,我一定勤加練習。」
檀璄絳丹也不理他,而是把目光落在杜明朗身上,她說:「若非今天這位魂師朋友幫忙,你就怕免不了一傷。我是特地來感謝他的。」
杜明朗雖然不知道這女人究竟和靈羲有什麼關係,但他還記得她制止了那群詆毀他母親的學生,於是忙欠身點頭:「您不用客氣,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檀璄絳丹也不說話,只沉吟片刻說:「你們都去吧,我想單獨和木魂師聊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