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王子

林桑，六大王國中有森林之國美譽的一個。

林桑的國土面積位於地上王國第三位，而其中有百分之七十是森林。

香頌王朝覆滅后，香格里拉大一統的局面被打破，六大宗族，人和妖精分別建立了自己的宗主國，各宗的宗主自立為王。

而香頌王所在的金烏宗分支金哲宗繼承了當年香頌王朝中心區域的國土，其宗主金哲文達將香頌王朝的國土分封給了其餘幾個宗族宗主，得到了這幾宗的擁戴和感激。

金哲文達建立了長暉，被順理成章的推舉為六大王國之首。

而青爾族的宗主，也曾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薩滿青爾圖香建立了林桑。

青爾圖香是林桑在位時間最長的王，如今的林桑王青爾倉決是他的嫡孫。倉決宗主個性溫和善良，寬容而仁厚，他摯愛的女人替他生育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但不幸的是，他的長子在一次意外中夭折，而他的次子一直未曾露面。

有人說是因為長子夭折后，倉決夫婦過於悲傷而將小兒子嚴密的保護了起來；也有人說是因為他的次子天生體弱多病無法離開王城。總之林桑人除了已經過世的大王子之外，沒有人見過小王子的模樣。

倉決宗主長子名叫青爾靈暮，他高大英俊，個性張揚，他手上佩戴著一枚碧青色的戒指，傳說那是由青神寶冠上的一枚掉落的美玉所造，有著神奇的力量。

如今這枚戒指就正好戴在杜明朗的右手中指上。

「一定是因為這枚戒指。」殺生魚低聲提醒杜明朗。

「可這戒指不是我的，是靈羲……」杜明朗說到這兒，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是林桑的王子？」杜明朗低聲回應，「可為什麼從來沒聽他說過呢……」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殺生魚眨眨眼。

杜明朗這才意識到眼前還烏泱泱跪著一地人和妖精。

「各位都起來吧。」他倒也不卑不亢的說。

聽到「王子」發話，大家才都站起身來，但還不敢動，都站在那裡盯著杜明朗，好像在看什麼稀罕物。

鯪乙族的領頭的自報名號：「我是泉谷守衛六隊隊長鯪乙三三。不知道王子殿下光臨泉谷，請殿下寬恕。」

「我……不……」杜明朗剛想說明自己並非林桑王子，卻被殺生魚打斷說：「殿下不想聲張，也請大家隨意，隨意。」

聽到殺生魚這樣說，鯪乙三三立刻揮手趕人：「都散了散了，別在這兒圍著，你怎麼還不走？」

「哦，長官，我是這鋪子老闆。」漿水鋪子老闆也差點被轟了出去。

「你們幾個！」鯪乙三三瞪著幾個臭毛族的犬妖精，「竟然敢對尊貴的林桑王子無禮，簡直是狗眼看人低！」

那幾個蠢狗顯然酒也醒的差不多了，一個勁兒吐舌頭陪笑：「我們是狗眼，狗眼。」

杜明朗搖頭笑笑，想到俗話說人長狗臉說變就變，可他們真的是狗，雖然是妖精，但習性更突出。

「不用難為他們。」杜明朗說。

「還不快滾！」鯪乙三三剛才也是聽見那個叫沙皮的大罵低等妖精，心裡本是不快，但聽說他們是給南丁大人送貨的，才收了怒氣，可眼下，十個南丁也比不了一個王子，於是來了勁頭。

臭毛沙皮幾個作鳥獸散，臨走鯪乙三三還埋怨了一聲：「老牛也真是，專愛招這些粗里粗氣的妖精！」

「呃，我說。」殺生魚嗽嗽喉嚨，「這南丁是……？」

鯪乙三三立刻轉過頭，

作為水生妖精他是熟悉殺生一族的，他知道雖然殺生一族遺傳的不太好，但好歹也是和泉生族同祖的關係，於是就更客氣：

「角山南丁大人，是一位隱居在谷里的薩滿，大約是二十多年前來的，和宗主很談的來，被當作了貴客。」

「角山族？那不是大白牛嗎？」殺生魚顯然知道這一族。

「對，就是大白牛。」鯪乙三三低聲笑著。

「大白牛是什麼？」杜明朗輕聲問。

還沒等殺生魚回答，鯪乙三三立刻應答：「報告王子殿下，大白牛就是牛頭妖精，渾身毛色是白的，角山族就是這種妖精。」

「哎哎，還是我來說吧。」殺生魚擺擺手，「說起這個大白牛，他也不能算是純種的妖精。因為大地之神的本體就是一頭六角的白牛，所以他們角山族應該和大地之神有點關係，尤其是他們的眼睛也是琥珀色的。」

杜明朗一時想起森林之神赤鹿，看來大地之神也應該與祂是一個等級的。

「可是……」杜明朗想了想，「薩滿不都應該住在雙樹城嗎？他怎麼會獨自跑到泉谷來了？」

「也不是所有的薩滿都在雙樹城，殿下。」鯪乙三三殷勤回答，「薩滿們崇信萬物有靈，他們不能總扎在雙樹城那個地方，總是喜歡到處溜達。」

「那叫遊歷！什麼溜達啊。」殺生魚糾錯說，「只有我這種才叫溜達。薩滿們總是要在自然中感悟更深的力量，所以他們會在世界各地遊歷，以便增加自己的法力。」

杜明朗點了點頭，心領神會。

「呃，王子殿下，不知道您這次到林泉鎮是不是要進谷？如果是，可否讓我為您帶路呢？那將是我的榮幸。」鯪乙三三問。

「我們的確是想去泉谷，不過今天剛剛到，肚子還沒填飽就遇見那幾個蠢狗，真是……掃興。」殺生魚看著冷鍋魚都已經煮爛了，搖著頭。

「這好辦，我立刻就去安排鎮上最好的地方給殿下接風，哦，對了。」鯪乙三三接著說，「這位大人怎麼稱呼？您不是第一次來泉谷吧？」

「好說好說，我叫殺生魚，不用喊我什麼大人，當不起。」殺生魚苦笑了兩聲。

「殺生族在這地方就是大人，您和谷主不是親戚么？」這個魚頭嘴很會說，說的殺生魚美滋滋的，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

「我和東玉其實算是有點叔侄關係，但人家是高等，也就有幾面之緣，唉，高攀不起。」

「大人您說什麼呢？」鯪乙三三瞪著魚眼比殺生魚的還大，「谷主再尊貴，他比王子殿下可還是有差距的，您能跟著殿下，這誰高誰低啊？」

殺生魚被這話伺候的嘴角都咧到臉蛋子上了：「那行，今天我們就交給你安頓了，明天一早進谷！」

殺生魚這三百多年到泉谷也有十多次，他和泉生東玉也並沒有他所說的那麼不熟，這位泉生族的族長已經過了八百歲，曾與殺生魚的父親殺生水有不淺的交情，但具體是什麼，殺生水卻沒提及過。

「泉生族以前是生活在河湖大澤里的，但冬元期來臨之後，水源幾乎凍結，他們一族受了不少罪，也死了不少。冬元期結束以後，一部分殘留在中部大陸的就進入了這片復甦的森林之中，在泉谷安了家，後來才慢慢的又繁衍壯大起來。」殺生魚邊走邊跟杜明朗講述著。

而杜明朗的注意力則被泉谷的美景所吸引。同樣是在林桑，泉谷的景色和翡雲森林又大有不同。

翡雲森林巨樹如蓋，遮天蔽日宛若碧雲，但泉谷的樹卻沒有那麼參天拔地，都是一叢叢的灌木形成的丘陵。未進谷中，就可以聽見泉水淙淙之聲。

這裡號稱有百泉，其實不止。曾有遊歷者來此考察，統計了所有大大小小的泉眼，共有三百六十五處，而這些泉流出來又形成多處瀑布，最後彙集成不計其數的澤地、水潭、池塘和淺湖。

而這樣的環境卻正適合泉生族安逸平靜的生活。

鯪乙三三帶著他們兩個沿著澤路行進，他們是水生妖精，和殺生魚一樣不穿鞋，也不怕水，但杜明朗就不一樣了。不過細心的六隊隊長提前給杜明朗備下了一艘彎月形的木船，他們則在水裡扶著船走，速度卻真的不慢。

殺生魚雖然也可以在水裡走，但因為身份不同，所以也和杜明朗坐在船上享受，進谷后沒多久，遠遠看見有一隊人迎面遊了過來。

這是一隊碧藍長發的男子，他們精赤上身露出水面，肌肉勻實，寬肩鵝頸，皮膚白中透著淡淡青，肩背胸下有鱗片，自腹臍之下鱗片漸密，如同珍珠甲胄，銀白閃動。

這些男子看上去都很年輕，眉骨高眼窩凹陷，高鼻薄唇，稜角分明的臉很有異域風情。一個個容貌俊美，雙眸也都是淺藍色。他們沒有耳朵，這和殺生魚一樣，但在耳朵的位置卻生有形如耳朵的尖鰭。

他們游在水中，挺直腰身，即便是在行進，體態也保持著優美，這都要依靠他們下半身的力量。

他們的下半身與大魚無異，有鰭有尾有鱗。

和鯪乙族一樣他們也扶推著一艘船，船身修長，也如彎月型，只是體積要更大的多，造的也更加精細考究。

「這是谷主的船啊，殿下，東玉谷主親自來迎接你了。」鯪乙三三興奮的說。

泉生東玉是一個身材高大，但容貌更美的妖精。他的長發披肩，是淺淡的銀藍色，雙眸顏色幽藍如碧空。他身上披著白閃閃的紗衣，頸部懸挂著一條項鏈，銀白色一翡翠雕刻成一片片羽葉，更襯他氣質高貴脫俗。

他此刻站在船上，支撐他站立的是魚身，但他身上的鱗片發出銀藍鎏金的光輝，甚為瑰麗。

「殺生魚？」泉生東玉遠遠看見殺生魚，眼睛眯了眯，有點意外又有點漠視。

在泉生東玉身邊還有一個壯碩的傢伙。杜明朗目測如果這泉生東玉身高在一米八八，那另一個傢伙就得有兩米多，因為他足足高了一個頭，而且還是一個大牛頭。

白牛薩滿角山布赫站在泉生東玉身旁，他的確長著一個乳白色的牛頭，一對碩大的棕色盤角。他的雙眸的確是淡琥珀色，一對大鼻孔呼哧著粗氣，下巴還垂著濃密的白毛好像鬍子一樣。

他的裝束和多鹿有些類似，白色和土黃色的編織衣，拄著一根黃瘤木拐杖，墜子鏈子手鐲掛了一堆。

角山布赫是薩滿里唯一一個牛頭妖精，所以人們更習慣稱呼他大白牛或者白牛薩滿，而除了知道他是角山族以外，幾乎沒人記得他名字。

白牛薩滿在薩滿巫師里小有名氣，雖然不是大薩滿這一等級，但他獨特的法力也使他脫穎而出。

杜明朗覺得對面兩個妖精都在凝望自己，心裡不由自主有點緊張。

「東玉叔叔。」殺生魚向泉生東玉笑著打招呼。

泉生東玉皺了皺眉：「你什麼時候變成林桑王子的隨從了？」

「呃，就在不久前。」殺生魚陪笑著回答。

眼看兩條船靠近到一起，泉生東玉似乎低聲問了句什麼，他身邊的白牛薩滿點了下頭。

於是他們這才單膝跪地，欠身向杜明朗行禮。

「這不用了吧。」杜明朗並不習慣這種場面，於是趕緊說話。

「東玉叔叔不要這麼見外。」殺生魚笑嘻嘻的。

泉生東玉抬眼暼了殺生魚一下，有些不情願的站起身，隨後轉向杜明朗：「不知道王子殿下突然造訪，實在抱歉。」

「是……太突然了……」杜明朗自己也覺得尷尬，明明自己只是想找個地方隱蔽，誰料陰差陽錯被當成了林桑王子。

「呃東玉叔叔，其實王子殿下只是遊歷至此……誒？」殺生魚正想替杜明朗解圍，忽然瞪大了眼睛盯著泉生東玉。

「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泉生東玉冷冷掃了殺生魚一眼。

「你……你……你能走了？！」殺生魚結巴起來。

原來泉生一族因為下半身是魚身，所以只能在水中行動，居於水下，但這次的泉生東玉居然可以在陸地上行動，姿勢如蛇爬行一樣，左右擺動下體。

泉生東玉嘴角微微揚起：「這要感謝布赫薩滿，是他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懈的研究和努力，才讓我族可以行走於陸地。」

角山布赫微微頷首：「受人之託，當然應該盡心竭力。這也是我們守護者應盡的職責。」

他的聲音厚重低沉，口氣溫和。

杜明朗這才明白，難怪說這白牛薩滿住在泉谷很多年，看來是受了谷主之託在研究如何使他們一族能在陸地行走。

「這個研究可真是……太厲害了！我們族花了數萬年才進化成這樣，您幾十年都解決了。」殺生魚讚歎說。

「殺生魚！」泉生東玉冷叱一聲，「你是諷刺我們進化了這麼多年也沒進化成嗎？」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殺生魚連連擺手。

泉生東玉沒好氣的不再看他，而是轉向杜明朗：「我以為現在翡翠城應該很忙，沒想到殿下還有空閑光臨我們這裡，那就由我來親自安頓你吧。」

杜明朗深知自己此時應該少說話以免露出破綻，只是微笑點頭：「那就有勞谷主了。」

泉生東玉邀請杜明朗上了他的船，殺生魚也要跟上卻被泉生東玉攔住了。

「你就不要跟來了，林泉鎮更適合你。」

「啊？東玉叔叔這不合適吧？」殺生魚一聽這話立即反對。

泉生東玉沉吟了片刻，隨後衝殺生魚招招手。殺生魚忙走過去，泉生東玉俯身耳語了幾句。

殺生魚聽著不住點頭，嘴角裂開了花一樣，最後還連連稱謝。

杜明朗看的一頭霧水，獃獃站在原地，等他們私語完，殺生魚即沖杜明朗招手：「那殿下就跟著谷主去遊覽一番吧，我就在鎮上住下，等你什麼時候玩膩了再來找我！」

杜明朗一聽，這個傢伙也是不靠譜，可他縱有千般不願意，也不能當面表現出來，只得乾瞪眼沒脾氣。

泉生東玉沖鯪乙三三使了個眼色，鯪乙三三立正敬禮：「谷主放心，我一定安排好殺生魚大人。」

泉生東玉的船轉了方向向回走，杜明朗忍不住問了一句：「谷主和他說了什麼？」

泉生東玉微微一笑：「泉谷里清凈，他這些年來待不過三天，我命人把我珍藏幾百年的金烏束漿拿出來給他喝，他自然就不會跟來了。」

杜明朗心底埋怨，真是個貪杯的魚頭，一瓶漿水就把自己扔下了。

泉生東玉對杜明朗倒很友善又熱情，全然沒有面對殺生魚那般的嫌棄感。

這艘華麗考究的大船緩緩沿水路深入泉谷之中。一路上，很多男男女女的泉生族都在兩邊夾道歡迎。

景美妖精們也美，杜明朗跟著大船過了幾座寶石藍色澄澈的淺湖，終於看見前方綠葉掩映中的一條泉流瀑布正從高處奔流而下。

泉生族的妖精村正是隱藏在瀑布背後的一個鐘乳石洞，大船一直過了瀑布，繼續在洞中行進片刻，才到了位於其中的碼頭。

看到這個洞，杜明朗恍然想起了岩洞街市場和草菇村，但此地與前兩處相比，卻是更加瑰麗壯美，儼然一座洞內之城的感覺。

泉生東玉在此地熱情招待了杜明朗一頓豐盛的午餐，並特意安排了一個華麗潔凈的鐘乳石洞給杜明朗休息。

席間，泉生東玉和白牛薩滿以及泉生族的親貴齊聚陪伴。杜明朗話也不敢講太多，算是提心弔膽的把這一場面應付了過去。

等回到自己住處，正準備喘口氣，忽聽外面有服侍者回報：「殿下，角山薩滿前來求見。」

杜明朗一愣，覺得有點突然，這位和自己剛剛見面的大白牛有什麼事要單獨求見呢？莫不是他發現自己的破綻嗎？

但很顯然，杜明朗不能拒絕，只得請對方進來。

「角山薩滿有事找我？」杜明朗率先發聲，因為這位大白牛自迎了自己就一言不發，宴席上只是盯著他看，表情嚴肅，像個木雕一樣看的自己發毛。

「嗯……」大白牛終於吭了一聲，「王子殿下，我想先介紹一下自己的特長。」

「誒？」杜明朗險些驚掉下巴，這個悶聲悶氣的大白牛私自跑來見自己就為了介紹他的特長？這是要幹什麼？

「那就請薩滿說說。」杜明朗確實沒理由拒絕。

「我可以看到一些過去的事情……」角山布赫沉聲說，「包括可以看到一個人或一件事的起源。」

杜明朗心裡登時涼了半截，他動動嘴唇，還沒想好怎麼應對，角山布赫便接下去說：「林桑小王子出生的時候，我見過他。」

「所以……」杜明朗情知露餡了。

「所以你不是林桑的小王子。」角山布赫倒是四平八穩。

「薩滿，我……」杜明朗一見瞞不住，便想所幸招認實情。

誰知角山布赫忽然問：「你想不想知道今天迎接你的時候，東玉谷主問了我一句什麼話？」

杜明朗想起來，泉生東玉的確在船上耳語了一句，大白牛點了點頭。

「谷主問了……什麼？」杜明朗回應。

「他問我你是不是王子，我肯定的答覆了他。」角山布赫接著說。

「可我……」

「你的確不是林桑的王子，但你……」角山布赫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是珀月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