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盤子
「乾杯。」咣的一聲,我、師姐和阿丹的被子碰在了一起,我感覺下面的水蒸氣彷彿隔著袖子把我的手烤熟。
今晚我和阿丹帶著她的行李,來到師姐家打火鍋。之所以要帶行李,是因為阿丹說她已經被師姐說服,決定搬來和她一起住。
一開始我還為她決定感到驚訝,但我確實也希望他晚上加班能早點回來洗澡睡覺,再說,多一個人確實也不會那麼寂寞。
第一次去師姐家,雖說那邊已經準備好了食材,但我們下了地鐵后也在沿路的菜市場買了一些菜和肉丸子。
「水溫度夠了吧。」我看著有些沸騰的水,說道。
「差不多了,先下肉吧。」
「用不用倒點油進去。」
「不用,雞肉有油的,也可以倒點,一點點就夠了。」
我拿起旁邊那瓶1升的大豆油,只覺得手有些微微發抖,沿著鍋邊倒了下去,頓時淡黃色的油便隨著蒸騰的水汽浮在水面上,繼而分散開來,化作不停分裂的油星。
「這個菜……」我拿起旁邊一筐生菜,
「不用。」阿丹有些焦急地說道,「我來我來。」
「菜最後下就行了,先把雞肉和肉丸這些不容易熟的下去。」師姐拿起旁邊的一盤雞肉,傾斜著對著沸騰的油水,熟練地用筷子把雞肉掃進去。阿丹拿起漏勺把丸子也放了進去。
「魚肉呢。」阿丹問道。
「魚肉也可以一起下,待會很快就熟了。」
三種肉下去以後,火鍋不沸騰了,裡面的水彷彿回到了常溫。
「師姐家就是好,再怎麼開電器都不怕功率太大跳閘。」
「哈哈哈哈,你這麼說我想起來了,那會兒我們宿舍偷偷打火鍋,說好了不準再開大功率,結果有個舍友進去從廁所洗完澡出來忘了,拿起吹風機就吹,結果宿舍一下子就跳閘了。」
「哈哈哈,然後呢。」
「剛好宿管在附近巡邏,就砰砰砰地敲門,還想掰開窗戶看,我們那會兒嚇壞了,之前已經被收繳掉一個電磁爐了,還被取消掉文明宿舍,所以這會兒社長嚇壞了。」
「取消文明宿舍為啥嚇壞。」
「宿舍里有人要入黨啊,取消文明宿舍的話是要扣分的。」
「要是我的話就抱著那鍋火鍋躲進廁所。」
「沒用的,宿管會在外面等你出來。你們肯定想不到,社長直接把裡面都是肉和菜的火鍋和電磁爐放進了洗衣機裡面,再在上面蓋上我們好幾個人的衣服。」
「我的天,衣服是髒的吧。」
「哪裡還管得了臟不臟,再說有蓋子,也無所謂。宿管進來后說有味道,我們就說是外賣,她仔仔細細找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找到,我們那次就躲過了一劫。」
「太厲害了。」我不由得讚賞道。
「都是鬥爭經驗來的。」師姐驕傲地說道,「誒呀,魚肉浮起來了,可以吃了,吃吧吃吧。」
吃完以後我們開始收拾起桌子,阿丹說第一次來要好好表現,於是我說我把洗碗包下來,阿丹笑笑說跟我一起洗。
師姐把吃不完的一些蔬菜水果凍進了冰箱裡面,然後覺得油煙有些大就去拉對面的窗子。似乎是年久失修,那個窗戶有些難拉,發出呲呲的刺耳聲。
「到時候你們一起住進來后,記得晚上睡覺前一定要把窗戶關上,這窄巷子經常有人走來走去。」
我怔了怔,看著阿丹,阿丹沒有說話,
低著頭繼續收拾盤子和碗筷。
師姐整個身子都倚在了窗邊,但還是很難拉開。空調只在卧室,不開窗靠小電風扇吹的話整個房間的氣味很難去掉。
我走過去,一起幫著師姐把窗戶拉開了,發出更加撕裂的摩擦聲。
「這窗」,師姐笑了起來,「到時候你們去找房東要一點潤滑油,看有沒有用。」
「師姐你真會說笑,到時候我搬進來,三個人怎麼住。」
「啊,阿丹沒跟你說嗎,我已經走了離職申請,半個月後就要走了。」
「啊……」我整個人怔住了,呆若木雞。
「哎,你也不用猶豫了,不是我說你,心也太大了,要是被那寶馬男多找幾次阿丹,人家以為那是他男朋友了。」師姐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一下我手臂,走開了。
嘩啦啦的水流從u字型的水龍頭流出來,阿丹拿著個海綿擦順時針刷著盤子,我在旁邊不停地給她把餐具遞過去,整個灶台充滿了洗潔精清新的味道。旁邊的綠豆不停地翻滾著,發出咕嚕咕嚕的味道,然而現在還粒粒分明,水依舊是白色的,才剛煮不久,一直要到整個水變成綠色,而那些豆子再也看不到顆粒感,化為粘稠狀了,才算是結束。然而現在空氣中就已經瀰漫著綠豆的氣味,說實在的,並不像綠豆糖水那麼的好聞。
「剛才她說的一起搬進來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跟她說著玩的。」
「是不是她要走了,你就跟她說我們兩個人要一起搬進來?」
「沒叫你要搬進來,是我自己搬進來。」阿丹的臉色如常,用刷子順時針刷著那些盤子,一個接一個,不時擠一下洗潔精。
「你自己一個人住這裡?付房租?」
「嗯。」
我看著那油膩的盤子,一言不發,直到她又伸出了手,瞥了我一眼。我把盤子遞給了他。
「阿丹,我外面有在煮糖水,你要看著火哦,待會蓋子被有點頂起來的時候你就調小點。」師姐的聲音從旁邊的洗手間傳來。
「好。」阿丹應了一聲。
接下來裡面也傳來了花灑的聲音和水流濺在地上的嘩嘩聲。
「還有她說的,那個寶馬男是什麼意思。」我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調說道。
「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相親對象。」
「你沒跟我說過。」
「我什麼時候沒跟你說過。」她的語氣短而急促,依舊低著頭。
「你沒跟我說過他來找你。」
「我沒有搭理他,他自己一廂情願。」
「那他還來了好幾次。」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問他吧。」
「你是不是到時候想和他一起搬進來。」
阿丹刷著盤子的動作停住了,抬起頭看著我,眼神中沒有怨恨,只有冷漠。我從未見過她如此冰冷的眼神,那瞬間,我知道有些絕不該說的話從我嘴裡脫口而出了。
她直接鬆手,盤子掉在了地板上,變成碎片。她走掉了。
「阿丹,怎麼啦,盤子碎了嗎。」師姐的聲音從裡面出傳來。
我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裡,看著地上拼圖一般的碎片。
「阿丹,怎麼了。」
就在我想著怎麼開口回答時,洗手間的門被掀開,即使師姐用手捂住了胸口,但那搖晃的胸部還是露了出來。
「啊——怎麼是你!」
砰的一聲,洗手間的門再次被關上。我整個人從獃滯中回過神來。
砰的又一聲,卧室的門也被重重關上。
「師、師姐,不好意思,我在洗碟子,不小心打碎了。」
「沒事,你拿個掃把掃掉吧。」安靜了一會兒,從裡面傳來聲音。
我去客廳拿了掃把掃掉了盤子的碎片,再把剩下的碗碟洗了,回到了客廳,不知所措地發獃了半晌。
「叩叩叩,叩叩叩。」我敲了幾下卧室的門。
沒人應答,我又敲了幾下,還是沒人應答。
我回到客廳的沙發上玩手機,一邊看著兩個緊閉著的門。此時咕嚕咕嚕的聲音再次大了起來,蓋子被裡面的蒸汽頂得持續微微地掀動,同時那些蒸汽不停地從蓋子上面一個圓孔冒出來,像一個大蘑菇雲。我走過去,把火調到最小,那沸騰的糖水瞬間平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師姐從裡面出來,圍了個浴巾,站在門檻那裡看著灶台的地板很久。
「師姐,沒事,我全部掃完了。」我有些尷尬地說道。
「早知道我就穿個拖鞋。」師姐走出來,看著緊閉著的卧室,又看了我一眼,「吵架啦?」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師姐敲了敲門,「師妹,是我,我現在圍著條浴巾呢。」
門很快被打開了,師姐走進去又關上。
客廳又只剩我一個人。
「你怎麼能說那種話。」師姐看著咕嚕咕嚕冒泡的糖水,拿起一個裝著白糖的塑料袋,傾斜了一下小口,白色的砂糖就被撒了進去,她又拿起一根木勺子攪了攪,還嘗了一下味道。此時她已經換上了一套睡衣,只不過頭上還是包著個防水的浴帽。
「我不知道,她什麼都沒跟我說過。」
「那你也不能說那種話。」師姐走過來,緩緩坐在了沙發上,「你看現在好了,她不想出來了,你待會吃完糖水就回去吧。」
我點點頭。看著桌子下面擺放著的用品,有髮夾、一隻電蚊拍、棉簽、指甲鉗套裝還有一條女式皮帶。
「她是怕我租不出去,我給了房東兩個月押金,要是她能在這裡租上兩個月,房東就把押金退還給我。」
「那她為什麼要說和我一起租。」
「可能是怕我覺得她一個人租太吃虧,因為本來裡面也可以再放一張小點的床的,或者,她心裡是真打算和你一起來住這裡的,只不過還沒有說出口。」
「她之前跟我說她不租這裡的,畢竟學校的宿舍不用錢。」
「女生肯定都是嘴上說說,她經常是加班到八九點,然後一個人坐地鐵公交回去,一個人回去宿舍。」
我沉默,想起來阿丹之前跟我講過的話。
過了半晌,我說道,「我就是覺得,只是個實習的話……」
「不只是實習了,老闆已經明確要把阿丹留下來,就算是沒畢業,實習期三個月過了也是發全職的工資,這周的PPT還讓阿丹來念,你明白了吧。」
我點點頭,「那個男的的怎麼回事。」
「她不是說跟你說過嗎。」
「她只說過他老媽帶她去相親,沒有講後面幾次他來找她的事情。」
「那個男生在市中心工作,好幾次帶很多吃的過來,不過阿丹真的沒跟他多親近,所以說你不用想太多。」
「阿丹有跟他單獨出去過嗎。」
「沒有,她跟他在樓下說過會兒話,但是沒有出去過,原本阿丹連他點的東西都不要的。」
「但還是收了。」
「她不想為難外賣員,送餐的在門口站太久也不好。」
「沒事的,我回頭數落她,我不知道她是打算一個人租,到時候幫她找個小一點的,跟房東談下。」
「不是,師姐,我也不是不想租,只是我現在工作不穩定。」
「銀行那邊嗎。」
「嗯,很可能留不住。」
師姐吸了一口氣,看著我,表情有些奇異。
「怎麼了師姐。」
「你沒跟阿丹說過這些吧。」
「沒有,我很少跟她說工作方面的事情。」
「她經常在想你們兩人以後的事情呢,她以為你會留在那裡,畢業之後。」
「沒有,難度太大了,再說,我並不是很喜歡那個工作。」
「沒事,廣州工作多的是,你們現在也還沒畢業,可以按部就班地去找其他的。」
我點點頭,師姐站起身來去看糖水,用一根勺子試了一下味道,沒有了翻滾的聲音,房間里似乎安靜了下來,我想去聽卧室里的聲音,但是裡面似乎像是個深淵。
「糖水好了,要不你去讓她出來喝吧。」
「我覺得,還是有一些事情沒有搞清楚。」
「什麼。」
「會不會,她真的是想和那個寶馬男在一起?」
「你是不相信阿丹還是不相信師姐,跟你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是我多疑了,師姐。」
「其實,當初我和我男友也經常吵架,要是當時兩個人能聊一聊,說不定最後就不會分手了。」
「你們吵什麼。」
「是該留下來還是回去。」
「這是個大事。」
「對,要是當初心平氣和,說不定他就能留下來,或者,我跟他回去。」師姐忽然變得很惆悵,她撿起桌下的一包耳塞,拿出來挖了挖耳朵。我們又陷入了沉默。
「快去叫她出來吧。」
「但人家各方面條件的確比我好,他們還是一個村的。」
「你別想那麼多,我跟阿丹每天在一起,她怎麼想的我還不明白嗎。」
「師姐,我覺得應該讓她有一個選擇的空間,畢竟我工作都不穩定。」
「你別讓女孩子一個人在裡面待那麼久,會很傷心的。」
我沒等師姐說完,便站了起來,「師姐我先走了。」
「誒,你不喝糖水了嗎。」她抬頭,驚訝地看著我。
「不喝了,剛才吃的太飽了。」
「那你去勸一下她,說不定她就開門了,她這一搬過來,你們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見面了。」
「不用了,剛才我已經叫她開過門了,她不開就算了。」我快步往大門走去。
「誒,你這人。」
在師姐訝異的表情中,我走到門口,這會兒我似乎聽到了卧室裡面傳來什麼聲音,我打開了門,直接走了出去。
關上門之後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氣,看著樓道長長的感應燈,彷彿聽到屋子裡有兩人在說話,回過頭,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只能看著銀色的門把手。不一會兒燈黑了,我嘆口氣,只好往樓道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