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大會
一個月的實習期結束了，周一一大早所有人都不用去掃樓或者陌拜，而是去開一個表彰大會，據說是選出前三名，然後進行表彰。
這種大會基本上沒啥意思，況且我們去也是做陪襯，就像那紅花旁的綠葉一般，甚至綠葉也算不上，只是那泥土罷了。
雖然實習期間陸陸續續一直有人走掉，但是重新聚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有百八十人。會議安排在十五層的大會堂。13層到15層都是被銀行包下來的，一靠近大禮堂就有兩個穿著旗袍的大姐姐在那裡做迎賓，看著她們腳下的高跟鞋，我想著站一天應該很累的吧。
歌聲環繞著我，我聽著《隱形的翅膀》、《追夢赤子心》這些從小學聽到大學的歌，沒想到在這裡又聽到了。這些歌一開始聽還會感動或者勵志，但現在就已經是麻木甚至是厭惡了，在這個場合聽到內心像是有被詐騙的感覺，連帶著讓我覺得以前的場合都瀰漫著詐騙。
在歌聲中我一個個找著位子，中間的位子早已經被人坐滿了，第一排照例是留給領導的，之後三排都很少有人坐，我們也不能坐的太靠後，那樣領導會以為你沒有來參會。
我們找到了屬於第三組的區域，那一排的座位上已經坐了兩個女生，阿夢和阿娟，這會兒看到她，我又想起了那時候她把頭埋在膝蓋上，孤獨無依地坐在那裡的樣子。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啥，中間有那麼多空的位子，我卻直接走了過去，問了一句，這裡有人坐嗎。
她們兩個笑了笑，搖搖頭。可能回憶起了上次我們幾個過爛的球技。
坐在那裡，開始聽起了宣講，音樂終於停了，隨之而來的是更令人討厭的主管的講話聲，這個主管便是康哥的頂頭上司。
她的PPT做得很簡潔，文字不多，但是圖表做了很多，看起來非常直觀。
「我們的二維碼大家可以看都這個躍升速度，從上個月來看。二維碼的使用量是提高了百分之一千五，這當然脫離不了我們廣大實習生的艱苦奮鬥……」
她每次提到這些數量的增長的時候，底下就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而那些數據跟上個月比還有上上個月比也實在驚艷，都是百分之幾百甚至是幾千的增長。
「這演講好無聊。」我轉頭對著坐我旁邊的阿夢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她剛才一直玩著的手機現在不玩了，只是握在手裡，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當我說完話以後，她依舊看著前面，彷彿是過了幾秒鐘以後才接收到我的訊號，緩緩轉過頭來，看著我。
她用無神的眼睛看著我，再搭配大大的眼鏡顯得有些卡通，小小的鼻子流線很順暢，配上大小均勻的嘴唇，整個人有一種慵懶風格的美，圓圓的臉頰還凸顯出了某種可愛，這可能也是她戴大圓眼鏡的原因。
「是啊，我差點睡過去了。」她笑笑，眼神忽然靈動了起來，在我身上閃爍著，「本來我們都想不來了。」
「我們的數據得到了BJ總部的關注，特地今天請來了總部的王行長蒞臨指導……不得不說，我們推出的這個二維碼是一個科技上的創新，把二維碼和傳統銀行結合到一起，多方位地滿足商戶、個體和銀行的需求，因此我們必須搶佔先機……」
「你有充電寶嗎？」她突然問了我一句。
我有些緊張起來，咽了一口唾液道，「我看看。」打開了書包看了起來。其實根本不用看，我壓根沒有充電寶，但還是裝模作樣找了一番。
「額，沒有，你手機沒電了嗎。」
「昨晚忘記充了。」她抿著嘴說道。
「明明是剛才被你玩遊戲玩沒了。」阿娟笑著說道。
阿夢又抿著嘴，眼睛完成了一個月牙般，其實我知道，她剛才一直在玩消消樂。
「把你的手機借我吧。」她跟阿娟說道。
「不行，待會給你玩沒電了，吃飯怎麼給錢。」阿娟數落了一下她，把身子靠回了椅子上，不再看她。
「我手機也有這個遊戲。」我把手機遞過去。
她搖搖頭，也不看我的手機，只是用一種認真的眼神看著我。
「主要是我這幾關過不了，打了一個多月了。你能不能……」
她這才看了我手機一眼，然後就低頭仔細看了一下那個關卡，「你這都打不過啊。」伴隨著淡淡的一句話，她就把我手機接了過去，低頭在那裡玩起來。
阿娟瞥了她一眼，像一個母親看孩子一般。
接下來沒輸一回，她就連過了八關，我看得眼睛有點抽動，這一個月我雖然沒有經常在玩，但閑下來依舊會玩一會兒，始終就過不了這一關。
「我希望我們大家努力奮鬥，讓每個月的數據都能夠保持這個勢頭增長，這樣子經過不久的裂變，我們的二維碼就能夠像支付寶和微信那樣子，遍及各地……」
大家的掌聲再次響起，彷彿看到了以後我行二維碼跟微信和支付寶三分天下的圖景，場面頓時熾烈了起來。接下來是頒獎環節，頒獎是給前十名的，然後前三名的領完獎後上台講話。
很榮幸的是前三名其中一個是我們組的阿紅，雖然只有那麼一兩次的交集，但是看到她站在台上的一瞬間，還是會覺得有些驕傲。她不僅是前三名，還是第一名，她講的時候，阿夢不再玩遊戲，而是抬起頭來看著她。
「大家好，其實我只是一個普通二本學校的大四學生，其實一開始來銀行之前，我也有些忐忑，我很希望在銀行工作，但同時我也擔心自己做不好，適應不了這裡的工作……」阿紅大概講了有五分鐘自己的心路歷程，包括報名、培訓等等，最後說到了自己陌拜的時候。
「第一次實戰的時候，我真的很緊張，說話感覺一直在重複，幸好那個老闆一直微笑地看著我，我最後悔的就是說了那句自己是客戶經理，因為我不管模擬多少遍，剛上場的時候真的不像個經理，就是個菜雞。」
大家紛紛被她的話逗樂，但同時又認真地聽著，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麼一步步走上銷售冠軍的。
「結果說到後面反倒是老闆不停安慰我，我很想笑，又有些難過，因為一個數據講錯了，我又回過頭來把前面介紹的再說一遍，老闆肯定是意識到了，但他依舊是笑著看著我，那表情就是在說，『沒事，不急，你慢慢說』。第一單當然是黃了，我還跟老闆道了歉，但是老闆卻說覺得我講的很好，還跟我聊了他以前也在銀行實習過，後面幹了幾年就出來茶葉園了……」
這會兒已經有八成的人在認真聽阿紅講解了，她的那些忐忑、錯誤、內疚和遺憾的心情跟我們讓我們每個人都有共鳴，使我們也回想起了自己這一路走來的不容易。
「好了，我這樣說好像又有點太偏了，畢竟今天是作為銷售前三的話，我應該來分享一下我的經驗，而我之所以把第一個故事單拎出來，是因為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一開始就遇到了一個很好的老闆，這為我以後的轉變打下了基礎——那就是去盡量對每個老闆都報以善意，多跟他們聊聊天，即使被拒絕了也不要馬上走，盡量多點情感的溝通，老闆也不是木頭人，不是我們的上級，他們也是人——可能我說的有些廢話——但我想說，作為做生意的來說，老闆們普遍情商都會比較高一些，所以你不要怕他們，對吧，畢竟我們是去給他們帶去更好的服務的。」
她沒有一直在一個地方站定一直講，而是一直來回走動，這樣子大家就跟著她的位置來回移動著目光，我不得不感嘆阿紅真是個天生的演講者。或許她說的那些話是對的，但她的自身優勢也是非常的明顯，或許這點連她自己都沒有認識到。
對於台下那些一開始玩手機最後變成仰著頭認真聽講的人來說，阿紅在台上似乎很滿意，她歪著頭，苦笑了一下。「我覺得我們要走出一個誤區，就是我們是去那裡完成一個任務，你一進門就覺得我必須要講什麼話，在你腦海里梳理了ABCD四個點，然後像是被背誦一樣講出來，我覺得不好。我剛才說了，做生意的老闆情商都很高，也很精明，越是這樣的老闆越是不會憑你的一番話就辦一個理財產品，這時候我們所要做的反而是淡化我們的目的，從你進門開始，拋掉你的任務，忘記那個ABCD的包袱，像是去做一個拜訪，做一個調研，可以把開場詞換成，你好，我是XX銀行的員工，想來這裡看看你們的情況啊，有什麼需要啊，老闆們肯定還是看得出來你的目的，但相比之下就不會顯得僵硬。不要害怕花費時間，要全方位地去聊，包括自己的實習、學校等等。最後就是相信自己的產品是有人需要的，如果你推銷了十家店還推不出一個二維碼，就需要知道，為什麼他們不找你辦，明明他們需要。」
阿紅的話讓我醍醐灌頂，我又想到了在麥當勞的時候阿輝說的那些話，瞥了一眼發現他也在認真地聽著，我甚至有些對過去的自己得過且過感到羞愧起來。
之後又是排名前三的兩個人在分享，內容大同小異，就是打感情牌。三個名列前茅的分享完以後還有一個新星獎，就是通過周產量的比較，在過去的四周中取你某一周產量增長最高的數據，增長幅度最大的就可以拿到這個新星獎。
此時一個個子不高的女生走上台去，雙手握住麥克風，很緊張的樣子，一開口自我介紹的時候還噴麥了，一看演講能力就跟剛才三個不可比。
「大家好，我是這一期拿到新星獎的，其實拿到這個獎我本人非常意外，因為本來我就是每天一單的，組長還說我經常掛零蛋……」她這麼一說台下有人就笑了起來。
「我不說太多，大家先看數據吧。」這時候碩大的屏幕又出現了一個表格，大家定睛一看，隨即驚呼出聲，從一開始前三周的每周四五單，一直到第四周，其中有一天直接暴漲到六十單。柱狀圖上還用一個大字標註著：增長率百分之五百。
她依舊雙手握住麥克風，站在那裡，微笑地等著底下的驚呼聲反應完，然後緩緩開口道，「我知道大家很驚訝，接下來我會講一個故事，告訴大家這個訂單量是怎麼取得的。其實剛才說了，一開始我也只是個訂單菜鳥，做不到前面三位姐姐那樣子會聊天，每次我一進門那些老闆就像招蒼蠅一樣把我招走了，而且還不是看到的第一隻蒼蠅，我知道自己作為第四、五隻蒼蠅，被嫌棄也是正常的……」
她的語速似乎正常了些，說話也再沒有爆音或者顫音，而是越來越流利，而我們都很好奇，她的那個故事到底是什麼。
「所以那時候我的目標很卑微，就是希望每天能有一單，早點下班，然後實習期結束以後能拿個證明就好了，然後直到某一天，我進去那個服裝城，那個服裝城建築挺久的，沒那麼光鮮亮麗，是以前一個小區改造過來的，牆壁上鋪的全是小小個的馬賽克，有的甚至就是灰色水泥。
去到那裡以後我都不知道從哪裡入手，然後我靈機一動，就找到了那棟樓的物業，跟他們說我是銀行來免費辦刷卡機、信用卡和二維碼的，怎麼通知那些店主比較好。物業直接就幫我廣播了，整棟樓都可以聽見那廣播——『某某銀行現在正在免費辦理業務，請有需要的業主儘快攜帶相關證件過來班裡』，結果那些店家紛紛帶著證件主動找我來辦理，那天我一下子就拿到了六十多單。」
底下頓時傳來一片哇的聲音，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我自己都驚訝得合不攏嘴，沒想到掃樓可以做得如此簡單。
「所以我想說，很多時候我們可以換一種思路，當我們沒辦法跟那些店家聊得很開心、很透徹的時候，我們不妨換一種方法，就相當於我們的外銷部門去任何一個商圈駐點，也是通過廣播的方式來通知，不用自己一家一家的跑，那些店家很多時候也是很從眾的，自已一個人辦的時候要考慮很多，當很多人辦的時候，他們就生怕落後於別人，反倒是搶著要去辦，生怕自己吃虧……」
她的話令我更加振奮，就當我在構思著自己以後掃樓的宏大方法論的時候，現實卻給我潑了一盆冷水，有那個物業可以讓我這樣子使喚呢，想起之前進人家小區的時候，都被保安盤問了一番，自己上哪再提要求過去。這人無非也是瞎貓碰見死耗子罷了……
表彰會議開完了，總體上感覺自己還是被打了一盆雞血，雖然自知自己完全不是他們，但在心底還是謀划著如何去做出更大的成績。
下樓的時候全體收到通知說要開分組會議，於是我們就到了13層去集合。還是到每周開例會的大圓桌前，這會兒我發現其他組也正在相應地集合。
「剛才開會大家也都知道了，我們經過努力的奮鬥，取得了超乎想象的成績，這是值得我們每個人驕傲的。但同時，根據最新的來自BJ總部的通知，我們的激勵可能會做一些調整，之前說的每一單可以拿到三十塊錢，這個還是沒有變化，只是說目前很多開了單那些店家不用，所以現在出了新規就是除了開單以外，賬戶上還要要至少有300或以上的流水，才能算你這單成功了。」
「那要是沒有呢。」
「如果沒有，就算是一塊也沒有或者是只存進去了299，那也是沒有算一單的。」
「那還有錢嗎？」
「那就不給錢了。」
底下瞬間聒噪起來。
「那實習證明的單算嗎。」
康哥頓了頓，和媚姐對視了一眼，「實習證明的可以算給你們，但你們是傻的嗎，辛辛苦苦掃了一單，最後因為沒有流水就一分錢都沒有了，所以我建議你們從今天起先放下手中的單，先查一下過去那些單裡面有沒有超過三百的流水，一個個打電話讓那些老闆用起來。」
「但是當初跟老闆說可以擺著的，想用就用，老闆也可以說自己生意不好，最近收不到錢。」
「所以需要我們去談，那時候辦的時候包括我也說，就是多一個渠道，擺在那裡也行，用的話會更方便，不用的話也沒有損失，萬一有客戶要用呢……但是現在我們需要去說服老闆，這當然跟他無關，而是跟我們自己的業績有關，所以我們要通過打電話，更好的是通過當面，讓他在這幾天存300流水進去，你可以跟他說是測試一下二維碼能不能用。」
「那要是老闆就是不想呢，當初辦的時候我感覺已經有點勉強了。」阿娟舉起手來說道，臉色有些尷尬。
「不管老闆找什麼借口，我們至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可以自己掃三百塊進去，然後等老闆收到錢以後讓老闆轉回來給我們，你們放心，那些老闆不會貪你那三百塊的。老闆們不會那麼小氣，你一個銀行的求他辦個事，一般他還是樂意的。」
人群中又開始嘈雜起來，大家都在面面相覷，沒一會兒居然平靜了下來。
我像是被人破了一盆涼水，從頭到腳，剛才在大禮堂被激起的昂揚鬥志一下子消散全無。
他們怎麼能這樣……這跟騙人有什麼區別……明明這是在市中心的高樓大廈，所有人都穿著西裝，剛才的話語，一切的一切，侃侃而談，冠冕堂皇，然而為什麼會是這種情況。
一瞬間，我想起了三朋在河邊跟我說過的話。
「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人再提出疑問，現場一片寂靜。
「那就散了吧，從今天開始，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大家打電話。」
「康哥，我有一個想法。」阿紅舉起手來說道。
「你說。」康哥轉過頭，看著阿紅。
「我們可以就是用回訪的名義，說是去看下這個二維碼的使用情況，有沒有什麼問題，不要一開始就說是去讓他轉錢，最後再提出來讓他們幫忙。」
「這個可以。」康哥笑眯眯地說道，「我們大家可以採納這個意見，說不定老闆一開心，還會給你們介紹額外的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