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補字)
宋青柚回到右廂房,先熟悉一番自己的新住所,給自己放了一桶熱水好好泡個澡。
雖然現在進了州學,卻還不到放鬆的時候,她趴在浴桶邊沿上,在氤氳的水霧中思索該怎麼利用這七日時間掙學費。
宋青柚上輩子就為了學費疲於奔命,高中時期每個寒暑假別人在上補習班,她卻輾轉在各個超市飯館打零工為下學期掙學費和生活費。
沒想到穿越之後,竟也是這麼個相似的窮苦命。
她伸長手臂從衣裙里撈出錦囊,取出江家小姐贈送的玉佩,拿在手裡摩挲。
明日先在州城裡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來錢的活兒,若是實在不行,就只能將玉佩典當了。
宋青柚半眯著眼,被泡得有些昏昏欲睡,思緒紛飛間,不免又飄到隔壁的漂亮舍友身上。
那看上去就是個麻煩的人,而宋青柚現在最害怕的就是麻煩纏身。
有耳後這個天罪印在,她也並不想與別人有任何深入的瓜葛。
為了避免與對面舍友碰面,捲入她的麻煩事中,宋青柚第二日一大早就出了門,想要在州城裡四處找找看,有無活計。
越州州城比丹洗縣繁榮不止十倍,單是州學所在的東城區就比整個丹洗縣還要大了。
因州學在此,東城區的商鋪營生也多與文學相關,居於此地的也多是些文士學者,州城府衙和越州王的私邸亦在此地。
宋青柚找到東城區的商業街,見到一家書畫鋪子門上掛著招工,便進去一試。
掌柜的聽說她是州學新來的學子,擺手道:「姑娘且回吧,我們招的是書畫藝師,要以行氣入畫修復溫養書畫,店裡都是名作,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行,最差也得是行氣訣修鍊至兩重境的文士才行。」
宋青柚轉眸打量店中所掛的書畫,每一幅都自有氣韻,確實不是凡品。
她一個連行氣訣的邊兒都還沒摸到的新人,再怎麼耗費口舌掌柜也不敢用,宋青柚又去找了其他店鋪,皆是差不多的結果。
這條街上自然也有茶肆酒樓,可若只是做些尋常跑堂的活計,工錢少得可憐,忙活七天可能連一門課程的束脩都湊不夠。
若是抬高門檻,找只能修者文士從事的活,一張嘴便是問你行氣訣修鍊至幾重的。
宋青柚在這條街上轉了半天,都毫無收穫,倒是一位掌柜見她實在需要錢,便給指點了個方向,叫她要是膽子大的話就去北城試試,那邊兒魚龍混雜,葷素不忌,是最來錢的地兒。
掌柜看她是州學新生,也樂於行個方便,指著門外馬車道:「我手下人要去北城送一批貨,你要是去的話,可叫你搭個便車。」
宋青柚思索片刻,點頭道謝,「有勞掌柜。」
她膽子委實不算大,卻也願意去北城見識一番。
一條涴水河劃分開東城和北城,東城是個文雅地,北城就是個銷金窟,光看兩岸建築風貌就截然不同。
東城區處處都是高門深院,寬闊的街道上,連攤販都見不著一個,商業街上的店鋪也多是琴棋書畫那樣的典雅之所。
北城區卻是什麼都有,雕樑畫棟,車馬駢闐,熱鬧非凡。
「北城這邊有四大逍遙地,一是煙柳巷的花樓,二是浮玉巷的賭坊,三是嘉肴美饌的飄香樓,四嘛……」那趕車的夥計笑了一聲,說道,「就是囊括了前面所有,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見不到的醉金閣。」
夥計說著,抬手指向遠處一棟高樓,「那就是北城的中心,醉金閣。」
宋青柚隨著他手指方向望去,那一棟樓閣不僅位於北城中心位置,也是這一片區域最高的建築,一重一重的樓閣疊加而起,琉璃磚瓦,檐角飛翹,房檐邊上都用金粉塗繪,遠遠地便晃人眼。
「車上這批貨就是要送到醉金閣的。」夥計說道,驅趕馬車從鋪設齊整的中央街穿過,往那裡行去。
「最近聽說世子殿下要作一副靈畫,將州城裡的文士好手都給請去了越王府中,醉金閣人手走了一半,很是缺人,姑娘不妨去試試。」
宋青柚自是沒有不答應的。
馬車駛向醉金閣的路上,夥計好心地給宋青柚介紹了一番醉金閣的情況。
出人意料的是,醉金閣並不是一個整體,反而有點類似於現在的大型商場,醉金閣的閣主將門下商鋪租賃給不同的人,容他們做買賣,然後從中抽成。
夥計揚手拍了拍身後裝載的貨物,說道:「醉金閣里主要從事的還是書畫生意,名字也是取自於『紙醉金迷』這一詞。不過啊,是有些特別的書畫生意,不夠莊重,沒法放在東城區賣的。」
宋青柚瞥見夥計很想細說但又顧忌她是個姑娘沒法細說的表情,心裡哪還有不明白的。
她往後看了看車上的兩口實木大箱子,渾不在意地想,左不過就是些春宮圖和小黃書,她網上衝浪的時候也看過不少。
然而,等到宋青柚真的踏入醉金閣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還是太年輕了。
這哪裡是什麼小黃書,這根本就是紙片人成精了。
不,準確地說,醉金閣里最主要做的生意,就是讓紙片人成精,以滿足顧客的各種需求。
這夥計送來的兩大箱畫卷,正是醉金閣春畫坊的一位大主顧預訂的。
這位大主顧先是請話本先生根據她的要求量身定做了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設定了一位書中公子,又請來妙手丹青的畫家為公子作像。
現下這兩口箱子里裝著的,都是這位書中公子的不同畫作,用現代的話說,就是不同皮膚,不同卡面。
春畫坊,顧名思義,還都是澀澀圖。
宋青柚:「……」好傢夥,我在異世界竟然也能搞到二次元?
春畫坊的掌柜聽說宋青柚是個文士,又是來找活的,兩眼精光大放,伸手拍一拍剛卸下來的兩口大箱子,激動道:「太好了,我們畫坊可太缺人了,正需要有文士能以行氣讓這些畫作活起來。」
宋青柚眨了眨眼,疑惑道:「掌柜的意思是,要將這些畫中人具象化出來嗎?」
掌柜撫須點頭,「正是,正是。」
宋青柚毫不猶豫地拱手道:「告辭。」開什麼玩笑,她是正經人,她的行氣也是正經的大章魚,怎會幹這種傷風敗俗的荒唐事。
掌柜急忙追在她身後喊道:「姑娘,一幅畫作我給你三十金,你不妨四處去問問,這絕對是整個醉金閣最高的價。」
宋青柚腳步不由一頓。
可惡,他給的真的好多!
宋青柚調轉腳步,重新進了春畫坊,掌柜的立即眉開眼笑,將她引入內堂,命人取來一副成品展示與她看。
那副畫作乃是一副深閨春倦圖。
圖上女子著輕薄羅衫,薄如蟬翼,緋紅薄紗下隱隱綽綽露出凝脂般的雪膚,順滑如瀑的青絲倦懶地垂在肩頭。
她斜卧在美人榻上,單手枕腮,細長眼眸微闔,將睡未睡,時不時翻身轉動,身上的羅衫便隨著她的睡姿而時開時合。
這竟是一副會動的畫卷。
美人榻旁的几案上擺著羅扇膏脂等女子常用的物什,香爐里輕煙裊裊,女子身後是開闊的圓窗,窗外有一株盛放的梨花樹,花枝在細雨淋淋中輕顫。
單看這幅圖的構景,是一副很寧和閑憩的畫面。
宋青柚舒了口氣,古人的澀澀圖總歸還是比較含蓄的。
掌柜指尖落在畫卷右上角的紅色戳印上,說道:「這一枚封印是一道聚氣文印,文士所要做的,就是以自身行氣將聚攏的五行靈氣賦予畫上筆墨,使畫像內的場景具象化出來,創建出如同這幅圖一樣動靜皆宜的小天地。」
宋青柚聽明白了,就是將2D圖,轉變為3D動圖嘛。
「等畫卷中五行靈氣達成平衡,這一枚封印便會封絕畫卷內外,外人要是想入畫,必須持有另一枚解印。像這樣的小幅畫卷,我們售賣一般是將畫和解印一併售賣的。」
宋青柚聽得興緻勃勃,「這麼說,買家是可以通過解印進出畫里,和畫中人互動?」
「正是如此。」掌柜顯然對他的這份工作頗為滿意,自豪地撫一撫下巴上的小鬍子,「所以,才需要文士將畫中場景構建出來,根據人物的文字設定,賦予畫中人對應的情態。」
他們售賣的圖,價值也在於此。
宋青柚算是長見識了,這可比現實當中只能看不能摸的乙女遊戲高級多了!難怪有人願意一擲千金為自己量身定做書中公子。
這種需要行氣的活計,宋青柚還是老老實實地先行表明自己還沒接觸過行氣訣,還是修行一途上的新手。
那掌柜倒也並不介意,撫掌道:「姑娘能上點墨榜,天賦自是沒有問題,不過你還未開始修鍊行氣訣,怕是對自身行氣的掌控還不夠精準。」
他思索片刻,伸手指示一圈畫卷上梨樹、窗欞、香爐等一應旁支末節,繼續道:「這樣,姑娘只需要構建畫中場景便可,這些是陪襯的死物,要求不需太高,你練習一番想必能夠勝任。」
「只是工錢方面,就沒有那麼高了。」掌柜說著,比了個手勢,「根據畫卷場景的繁簡不同,我可以給你五到十金,比如這圖的場景,就在五金。」
這可真是雪崩的價格。
宋青柚又轉頭細看那副深閨春倦圖,這整幅畫面中,人物的確是精髓。
來時的路上她跟送貨的夥計打聽過行情,心知掌柜報的價格的確還算公道,便點頭答應。
掌柜將宋青柚領進內院,這裡有一間一間的工作間,一扇扇敞開的門扉內卻不見人。
「我也知道你們文士不大願意讓人知道曾干過這種活,所以工作間都是獨立的,互相不打擾,春畫坊也絕對保密。」
這就跟許多畫者也不願在春宮圖上落款一樣。
掌柜一看自己這冷清的後院,就不由嘆氣,「世子殿下為了給玉羲仙子過生辰,要為她構建一副人間百景圖,所以醉金閣中各大店鋪的熟手都被世子殿下給召走了,我們畫坊也未能倖免,因此積壓了大量畫卷,買賣都快停擺了。」
宋青柚在丹洗縣的茶樓牆角下聽故事時,聽到過這個名字,她好奇道:「玉羲仙子是那位玄武書院姜院長的女兒么?」
「是她,能以仙子之名稱呼的可不多。」掌柜頷首,領她進了一間屋,閑聊道,「想來你也聽說過,玉羲仙子還在娘胎里的時候,姜夫人回家省親被大妖擄走受了重傷,導致玉羲仙子生來體弱,出不得玄武島。」
「所以啊,咱們世子殿下為了討仙子開心,命人遊走四海八荒,收錄世間百幅奇景,要構建一幅人間百景圖作生辰禮。」
世子殿下要人手,他們這些小老百姓也沒法反抗,生意停滯虧損的錢,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
宋青柚隨著掌柜進了一間獨立的工作間,這屋子面積雖小,卻擺置齊全,桌面上甚至貼有一張類似新手指導的文字說明。
掌柜先給了她十卷練手的畫卷,裡面的場景都比較簡單。
等人走後,宋青柚關上門便開始琢磨,她先是仔細閱讀了桌案上的文字指導,這才取出一幅畫捲來平鋪在桌面上,伸手按上畫作,渡入行氣。
氤氳的墨霧從她的指尖滲透入畫作,宋青柚的意識隨著行氣一同進入畫中。
像這樣已經有了框架的畫作,其實比文字更加容易具象化。
再加上又有聚氣文印聚攏而來的五行靈氣可以利用,宋青柚要做的就如同當初在雲紋筆中時那樣,用自身行氣將這些遊離的靈氣按照物件的五行歸屬融進畫上筆墨里。
這是個精細活,宋青柚一開始的確如那掌柜猜測的一樣,對自身行氣把控不夠精準。
她的行氣擬形而成的大章魚在畫裡面左突右進,將畫中筆墨攪亂得一塌糊塗,很是廢了三四張畫卷,才終於摸到點章法。
宋青柚沉浸在畫中天地,完全沒有察覺到外界時間流逝,直到將十卷練習畫卷全都用完,出來房間,才知道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竟然在那屋子裡呆了一夜。
宋青柚將畫卷交給掌柜,掌柜檢查過後,確認完成得還算可以,才交予她正式的畫卷,開始算工錢。
春畫坊包吃又包住,想要休息的話就可以直接在工作間休息,只要她不出來一般無人打擾,宋青柚乾脆一直都耗在這裡,埋頭掙錢。
等到入學前一天,才帶著滿滿當當的辛苦費回到州學。
宋青柚一回到州學便覺出了氣氛不對,這會兒越州各縣鎮上的點墨學子應該都差不多到齊了,州學該是最熱鬧的時候。
但學院里的氣氛卻很低沉,來來往往都是巡邏的學官,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無比凝重的神情。
不管是呆在學院內的,還是從外歸來的學子,全都要被嚴格盤問一遍,要是回答得不對,就要被帶進教律堂問話。
宋青柚也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沒能通過盤問,她被帶到教律堂。
教律堂里或坐或站,已經有十幾個人,一個個看上去都不大好惹的樣子。
大堂正中垂掛一副巨大的「慎」字帖,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慎」字竟是有無數細小的文字組成,列有慎言、慎行、慎思、慎獨等字詞。
宋青柚到的時候,正有人與學官起衝突,叫罵道:「我是看不順眼張歸陽,但也不至於要殺他,我就算真想殺他,我瘋了嗎,還把那張圖掛在州學大門上顯擺?」
「你不瘋就安靜點,在慎帖下回完話,就放你回去。」說話之人是宋青柚見過的,那位來新生堂接殷子覆的魏師兄。
宋青柚目光在堂內轉一圈,意外發現塗滿也在,後者看到她眼睛一亮,朝她招手。
宋青柚從善如流地走過去,也蹲到旁邊,懵懂問道:「這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聽到他說的張歸陽了吧?他是俞老的親傳弟子。」塗滿說話的時候,酸溜溜地摸摸鼻子,「咱們殷公子很有可能也會拜入他門下,他可是州學里的資深夫子,又是玄武書院外派來州學,很德高望重……」
還在丹洗縣的時候,宋青柚就看出來了,塗滿對於殷子覆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執拗,有點像是那種仇富心理作祟,三兩句話總要扯到殷子覆身上去,處處要去與人比較,又處處不如人,口氣里便總有些不服在裡面。
他現在說的,宋青柚早就能猜到,並不想聽些酸言酸語,打斷他道:「講重點。」
塗滿撇撇嘴,「張歸陽還有好幾個州學學子,被人抓走鎖進了一張凶獸圖裡,幾個人被圖裡凶獸給啃得血肉模糊,今天早上這張圖還被掛到了州學大門上。」
塗滿這幾天也為了湊學費到處找活干,出門時正好看到那個圖,現在想起那個畫面都覺得瘮得慌,不停揉搓胳膊上的汗毛。
「我聽說,那圖上的封印就連州學的夫子們都破不開,找不到解印,外面人進不去,裡面人出不來,就只能看著他們在圖裡面被凶獸啃食。夫子們震怒,封鎖州學徹查,想要找到這副凶獸圖的主人。」
宋青柚蹙眉沉思,難怪方才她提到在醉金閣作畫,就不由分說被帶到了這裡。
這種將人鎖進凶獸圖裡折磨,聽上去像是故意報復。
宋青柚下意識地就想到斗獸場中那座地崖,和這副凶獸圖有異曲同工之處。她還記得,自己最初穿入這個世界,被丟入鐵籠時,給鐵籠賦上「囚」字的,是被看守稱為張居士的人。
這個張居士和張歸陽是同一個人嗎?
那報復的人會是梅時雪嗎?
宋青柚腦海里又浮出那一雙眼,想得正投入時,被塗滿撞了一下胳膊肘,問道:「你這幾天去哪了?我那天一大早就來找你都沒找到人。」
宋青柚轉眸打量他一眼,「找我什麼事?」
「當然是找你一起賺錢啊,你難道不缺錢嗎?」塗滿說道。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得想辦法和宋青柚走得近些,最好時時刻刻都在眼皮子底下,才便於觀察。
宋青柚漫不經心道:「缺啊,所以一大早就出去找活了。」
塗滿扼腕,「你這幾天就沒回來了?我每天都去舍院找過你一趟,一天比一天早,每次都是你那個舍友給我開門……」
宋青柚幾不可見地挑了下眉,正想聽他繼續說,便見教律堂外又走進來一個人,正是塗滿嘴裡她那個舍友。
游信花穿著一襲張揚的石榴裙,烏黑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碎發垂了一肩,一臉懶怠地往裡走。
領她進來的學官隨意一指,「等著,接受完魏師兄詢問,才可以走。」
游信花還想抱怨,轉頭看到宋青柚,她驀地閉上嘴,嘴角勾起一抹熱情的笑,朝她走來。
宋青柚:「……」
游信花十分自來熟地蹲到宋青柚身邊,笑意盈盈地說道:「青柚妹妹,你這幾天跑去哪裡了,害我想向你道謝都找不到人。」
這話可真耳熟。
老實說,宋青柚並不覺得自己有跟身邊兩人熟到要被他們查崗的程度。她抬眸朝堂中的魏師兄看去一眼,用眼神表示,你確定要在這裡聊這個話題?
她那天渾身鮮血地回到舍院,實在很可疑。
游信花也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教律堂上方的慎字帖上,憂慮道:「在慎字帖下,會被封鎖體內行氣,一言一行,哪怕是心中一瞬間閃過的念頭都會被慎貼文氣捕捉,暴露無遺,簡直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
宋青柚聞言,倏地轉眸看向她。
游信花也緩緩回眸,與她相視,蹙眉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衣襟,幽幽道:「人家可不想被人扒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