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自從上次交鋒之後,這影子倒是許久不曾貼到她身邊來了。
宋青柚若無其事地走進昏暗的庭院,照例如往常一樣召出火靈字點燃院中的油燈。
「光」靈字被奪,與此字相關的衍生靈字也受到波及,宋青柚從百科工具書里召喚出來的手電筒都打不開了。
但好在光乃是從火中衍生而來,《說文解字》中解釋光為:從火在人上,光明意也。
所以,相較於光靈字,火是更為基礎的靈字。宋青柚失去了光,還可以用火來照明驅逐黑影。
只是火焰的光芒到底不如光蝶穩定,靈火活潑,喜歡在燈燭之間騰躍,火苗搖曳間,總免不了會有火光照耀不到的陰霾之處。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宋青柚走進屋裡,在桌案四周也點了一圈燭火,已經盡量驅逐身周陰影。她從圖書館空間中取出一本秘籍,為明日的擂台賽做準備。
燭火搖晃,地上倏地閃過一抹淺淡的影子,在宋青柚不注意的時候,飛快竄入桌案硯台下的陰翳里。
火靈字跳躍間不小心引燃了窗下垂掛的幕簾,宋青柚慌忙起身跑過去將火苗踩滅,抓住舉著兩隻火把的靈字教訓道:「不是都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么?你只能在燈盞裡面玩,不能隨隨便便跑出來,要是把院子燒了,我們都沒地方住了。」
火靈字搖擺著兩星火苗,看上去還不太服氣。
也就是在這時,宋青柚未曾注意到,一抹陰影從硯台下飛快竄出,拂動了桌上的書籍。書頁發出嘩嘩的翻動聲,停留在一行大字上:「欲練神功,引刀自宮。」
影傀背後之人看著這一行字正覺疑惑,忽而聽到宋青柚的一聲輕笑,「滿意你看到的嗎?」
他頓覺不妙,影子飛快從桌案上滑下去。
周遭環繞的燈燭卻猛然大亮,一縷金線從每一支燭火從射出,眨眼連接成圈,畫地成牢。
影子雖然無法捕捉,但支撐影傀成型的靈字文氣卻可以被禁錮。
宋青柚手中把玩著小火團,那火靈字服服帖帖地躺在她手心裡,哪裡還有半點不馴。
她回頭看向在金圈裡左沖右撞的黑影,對黑影深處之人,試探道:「爹爹來看自己的親生女兒,何必要弄得如此鬼鬼祟祟?」
黑影倏地一頓,火靈字的焰光將影子驅逐得越發淺淡,被困在圈內逃脫不出的文氣便逐漸顯露出來,流轉的文氣中露出一副男人的體貌,他轉過了身,面向宋青柚。
宋青柚能感覺到對方透過文氣凝視她的目光。
文氣深處傳來男人冷哼:「閉嘴!一個奪舍的妖人,竟敢堂而皇之地與我攀扯關係,真當我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宋青柚絲毫不慌,影傀從小就跟在原主身邊,看著她長大,影傀背後之人自然很是了解原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剛穿入這具身軀里時,並不知道身邊跟著個無時無刻不在偷窺自己的影子,沒做任何偽裝,若是他發現不了她的轉變,那才奇怪。
但即便他發現了,宋青柚也絕不會承認就是了,她眨了眨眼,眼中沁出一滴淚珠,「我不願再做替爹爹承受天罪印的傀儡,爹爹便不認我了么?」
影傀背後之人聞言面色驟沉,他沒想到宋青柚竟已掌握到這麼多信息,還設下這麼一個圈套能夠捉住他的影傀分丨身。
以他之博識,都難以摸清宋青柚手裡到底還有多少他無法預知的手段。
宋青柚一邊說著話,一邊悄無聲息地放出一縷行氣,從金圈滲入稀薄的影子當中,往影傀深處探去。
行氣與她意識相通,宋青柚沿著被禁錮在金圈內的文氣,溯游而上,終於望見了深處的男人真身。一座雕花屏風將他的身形切割零碎。
透過屏風上的鏤空雕花,可見對面男人齊整的鬢角和高挺的鼻骨,他手中捏著一支筆,桌上鋪開的宣紙上是宋青柚失去的兩對靈字。
光和複製。
宣紙一角還有一塊巴掌大小的碎鏡片。
男人倏地偏頭,一雙冷銳的眼透過鏤空雕花,落入宋青柚視線里。
對方察覺到了追溯而來的行氣,當機立斷斬斷與影傀之間的聯繫。宋青柚的視野飛快後退,只瞥到一眼那人因斬斷影傀而噴出的鮮血。
房間內發出一聲巨響,影傀文氣爆炸,四面的燭火都被衝擊得飛濺出去,金圈劇烈顫動兩下,隨後粉碎,靈字本體被衝撞出來。
「畫地為牢」四字筆畫橫斷,從地上飛出,收回到宋青柚的靈書當中。
宋青柚被反噬的文氣衝擊得倒飛而起,重重砸到牆上,她腦子裡嗡一聲,像是當頭挨了巨大的一悶棍,差點暈厥過去。落地時嘔出一口血,彷彿五臟六腑都被搗碎了。
她抹一把嘴角的血,招手收回飛濺的靈火,房間里的擺置都被文氣炸得粉碎,四面窗戶爆開,文氣呼嘯而出,消散於夜幕中。
宋青柚癱倒在地上,回憶著方才看見的那一雙眼睛,將它深深刻進自己腦海里。
看對方的反應,她覺得自己先前的猜想估計**不離十,只是她這個爹看上去可不像是普通的行商,與程星琅給她的感覺似乎也不太一樣。
影傀很難煉製,又與真身緊密相連,炸了影傀她爹想必也會受傷不輕,應該能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潛伏來她身邊偷窺。
宋青柚開心地笑起來,又因為牽動身上的傷而疼得嘶一聲,蜷縮起身子好半天都緩不過來。
她耗費了這麼大的力氣,終於是面對面地見到了她的父親。
她這人還真是倒霉,生她的父親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人渣,喝醉了就打人,宋青柚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一絲父愛。
死了之後穿越到另一個人身上,遇上的還是這樣一個利用女兒擋災的人渣父親。
宋青柚挨的這一下委實也不輕,她養了足足一個月,才養好傷。好在還是順利地拿到了三位夫子的推薦,獲得進入玄武書院入學試的資格。
來到異世界的第一個新年,宋青柚是和司棄一起度過的。
往年司棄都是在朝日居里獨自跨年,今年身邊多了一個弟子,也不好叫人與他一起窩在這冷清孤僻的古林深居里。
他揭開那道青色幕簾,帶著宋青柚去了兗朝帝都,真實地體驗了一把帝都燈節。
司棄帶足了銀錢,哄小孩似的給她買了一大堆小玩意兒,將糖葫蘆塞進她手裡時,說道:「好好跟在為師身邊,別又被影子捲走了。」
他沿著塗滿的線索查過宋青柚所說的黑影,可惜,那影傀背後之人藏得很深,單憑這點蛛絲馬跡根本追查不到。
司棄也並不知道這影傀與自己徒弟之間的糾葛,追查不到便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走在這燈節當中,又突然想起來,才出聲提醒。
宋青柚咬了一口糖葫蘆,被內里的山楂酸得眯起眼睛,往司棄身邊靠近一步,不住點頭道:「我會當心的。」
不過,她爹應該也沒這麼快就又煉製出一個影傀來。
新年過後,州學里得到推薦信的學子就該出發去參加入學試了,越州為北境一州,大部分學子都想進入玄武書院,當然也有小部分人的目標是另外四家書院。
司棄在送宋青柚離開的當日,終於體會到了一點離別的心酸。這也是為何他在州學這麼多年都不願意收親傳,因為一旦收下親傳弟子,就得付出更多心力,也會付出更多情感。
當她從自己羽翼下離開,飛往更廣闊的的天地時,難免生出些割捨之痛。
司棄心中短暫地冒出一個想法,要不也同他的徒弟一起前往玄武島,去玄武書院混個差事。
但他只是想想要成為玄武書院的夫子,需要過五關斬六將,與更多的高階修士競爭,這點想法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司棄惆悵地望一眼遠方,拍拍她的腦袋嘆息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心裡還有我這個師父,那自然隨時都可以回來。」
宋青柚點頭,鄭重其事地朝他行一個弟子禮,才踏上北去的馬車。
玄武書院在北境更北之地,是一座海上島嶼,十三州的學子要先前往雪封城,在雪封城中聚齊,再乘坐玄武島派遣而來的龍舟前往玄武島。
雪封城中有玄武書院的學館接待各州前來的學子。
越州州學經過那一次慘痛的打擊,這回來參加書院入學試的只有三十來人,是越州有史以來人數最少的一次。
北境另外兩州,幽州和蘭桑州各自都有七八十人,與他們一相比較,越州州學這次來的人數實在慘淡。甚至還比不過從另三境遠道而來的學子。
宋青柚坐在學館二樓臨窗的位置,望著外面鋪滿屋舍的積雪,這座邊境之城當真如它的名字一般,一年中有大半年都被積雪覆蓋。
他們到底這裡已經有三日多了,宋青柚現在對雪景已不像剛到時那樣驚喜,不過還是喜歡坐在窗邊欣賞雪景。
殷子覆和一群同伴坐在另一桌上,那夜之後,他就很乖乖地和她保持了距離,沒有再湊上前去打擾她,只是和人說話時,會時不時轉頭瞅她一眼。
窗外又飄起細碎的雪花,雪越下越大,很快將城區景緻都籠入蒙蒙雪霧中。
一行車隊從雪霧深處駛近,馬蹄聲踏踏颯颯,最終停在學館前的牌坊下。當頭那駕馬車上掛著東離州的令牌,車門開啟,一個身披赭色毛領大氅的人從馬車上下來,看身形應該是個男子。
後方馬車上下來的一群人很快圍過來,簇擁著他往裡走。說笑聲飄入學館,從學館窗口探出了許多打量他們的腦袋。
宋青柚也百無聊賴地望著那一行人,那群人走到近前時,被簇擁在當中的男子腳步突然停了一停,抬頭望來。
碎雪從他烏黑的發梢抖落,黏在濃密的睫毛上,他的臉被毛絨絨的領子遮擋了大半,一雙眼眸便格外惹眼,黑潤潤猶如水洗過的墨玉棋子,在這麼多打量他們的視線中,精準地對上了宋青柚的目光。
學館的教習捧著東離州的名錄等待門口,喊道:「烏辰霙。」
他應聲低頭,領著一眾東離州學的學子踏入館舍內。
宋青柚收回目光,盯著面前的茶盞,心想,梅時雪,游信花,烏辰霙,取得還挺工整,他是不是準備了一沓的假身份和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