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碰手
第六章碰手
正上著物理課的七班,像一座新修建的寺廟,香火還不充足,處處瀰漫著「阿彌陀佛,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人生迷惑。
輕言放棄絕對不是崇少爺的性格。
對待不擅長的科目是這樣,對待頑固不化的老木頭更是這樣。
他躬身伏在桌面上,扭過頭瞪著向淵的側臉,暗下決心。
「崇星,你來回答一下。」站在講台上的女老師推了下眼鏡,「愣著幹什麼?說答案。」
「......」崇星坐在位置上語塞了片刻,剛想回答不知道,就聽見旁邊傳來一聲輕輕的提醒。
「選A。」
那聲音低而沉,經由書桌間隔著的過道傳到崇星的耳朵里,起伏間,甚至能聽到嗓音里潛藏著的細小的顆粒感。
崇星沒看旁邊的位置,反而抬起頭答:「選B。」
「錯了。」女老師眯了下眼睛,有些嚴厲地糾正:「正確答案是A,注意聽講啊你。」
崇星乖乖地豎起練習冊,在半邊書頁的遮擋下,瞄了眼向淵的表情。
木頭還是那塊木頭,坐在位置上專註地看著書,沉穩的樣子彷彿不會對任何意外感到奇怪。
他悶悶地把視線收回來,落在眼前的物理題上,卻怎麼也聽不進去。
臨下課還有五分鐘,老師讓同學們自行整理,不會的題互相問一下。
話音剛落,教室頓時變成一片充斥著討論聲的海洋。
「別閑聊,都給我討論學習相關的!」女老師吼了一句。
海浪退了又漲,討論覆滅又起。生怕老師聽不見似的,念題的聲音格外大。
蝦片假模假樣地拿了本練習冊當掩護,側過身跟崇星扯皮,「崇星星,這節課我表現得不錯吧?」他擠擠眼,拿出練習冊:「就這道題我還真不明白,崇老師講講?」
崇星拄著下巴,「別問我,我沒聽。」
「奧,你沒聽。」蝦片收回練習冊,「啥?你沒聽?!」
崇星掀起眼皮,戲謔道:「你再大點聲唄,老師聽不見。」
「不是,崇哥,那個小美男真有那麼大魅力么?」蝦片倚在崇星桌前,聲若蚊蠅:「至於把你勾成這樣?魂不守舍的,都無心學習啦?」
崇星發出一聲冷哼,側過頭瞅了眼木頭。
小美男。
你可迷死我了。
向淵像和他有心靈感應似的,在崇星的注視下默默抬起頭來。
被發現了也不心虛,崇少爺翹起腿擺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明目張胆、堂而皇之地看了起來。
向淵:「......」
犯病了。
崇星勾起嘴角,用口型對向淵說:「借我支筆。」
向淵抬起手中的鋼筆,晃了下。
「嗯。」崇星笑著點點頭。
向淵仗著臂長也沒起身,往前靠了靠,將鋼筆遞出去。
崇星放下翹著的長腿,傾身向前,伸手猛地抓住向淵的手腕。
兩人齊齊抬頭,視線撞在空氣中,噼啪作響。
崇星挑著嘴角的淺笑,順著向淵的手腕摸到他凸出的腕骨,接著滑到指節處磨,拿過他手中的「沉甸甸」的鋼筆。
然後整個人跟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說了句:「謝了。」
向淵:「......」
病得不輕。
圍觀的蝦片目瞪狗呆,下巴都要掉了。Z.br>
小美男是向哥?!
邊掂量著手裡的鋼筆,邊坐正身體的崇星,還美滋滋的呢。
心道,狠不狠?肢體接觸啊這可是?
他胸有成竹地往旁邊一瞅。
只見向淵氣定神閑地換了支筆,垂下頭繼續寫卷子去了。
狠個粑粑!!!
崇星氣得差點掀桌,還是蝦片按著肩膀給人暫時控制住了。
蝦片往向淵那邊瞅了一眼。端坐在位置上的向淵活像一尊人體雕塑,還是不近人情,即將飛升的那種佛雕。
蝦片想笑又不敢,可確實好笑,真的,太他娘的搞笑了!
崇星星竟然想要泡向哥!
崇星冷靜下來,看著臉憋成豬肝色的蝦片,嘴裡噗嗤噗嗤的,像個壞掉的花灑。
崇星:「你有病啊?」
蝦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叮咚叮——」
下課鈴聲和蝦片震耳的狂笑形成鮮明的對比。
講台上,物理老師冷冷地飄出一句:「尚郝嘉,跟我來趟辦公室,讓我也聽聽什麼那麼好笑。」
同學們面面相覷,都沒敢出聲。蝦片耷拉著腦袋跟在物理老師身後,倆人邁出班級門的那一刻,全班不受控制地發出驚天鵝叫,教學樓都跟著晃了兩下。
崇星靠在椅子上也跟著笑了幾聲,眼神不經意間瞟到向淵臉上,嘴角又耷拉了下去。
他不得不承認,吸引一個Beta實在太難了。
特別是一個信息素感知障礙的Beta,更是難上加難。
課間休息十分鐘,教室里人來人往的,有些吵鬧。
向淵像往常一樣把物理練習冊拿到崇星桌前:「不會的問。」
崇星抬頭瞅了眼向淵的大木臉,忍不住想念詩:「噫吁嚱,危乎高哉!」
「你今天有點病。」向淵淡淡地陳述。
崇星一把抓過向淵手裡的練習冊,白了他一眼,加重語氣:「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向淵無語地轉身回了座位。
崇星扭頭對著向淵的後背,一字一頓,飽含悔意:「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是啊,多茫然啊。
向淵坐回位置,打開保溫杯喝了口水。
不疾不徐接道:「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崇星通人煙。」
崇星:「......」
用我創造的咒語來對付我?
他板正身子,賭氣地翻開向淵的練習冊。待看到上面詳細的解題步驟和顏色不一的標註時,又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保溫杯里的水還是熱的,氤氳的霧氣裊裊升起,徘徊在桌角。
向淵從書頁中抬眼,看向旁邊的座位。正悶頭做題的崇星坐姿並不雅觀,手肘支在桌上,手掌托著下頜,懶懶散散的,像個臭大爺。
遇上難懂的題了,臭大爺還會皺起眉頭,不由自主地抖起腿。
待問題解決了,舒展的表情下嘴角抿出個淡淡的彎,有時候抿得深了,還會出現個淺淺的梨渦。
向淵就順著崇星的梨渦,看到他握筆的手,既有女孩子的白嫩,也有男孩子的骨感。
這樣的手,抓起別人的手腕力氣卻不小。
他收回視線,翻了頁書,指腹捻過薄紙時,有細微的酥麻。
不知喚起了什麼觸感。
*
午休時間,崇星又重振旗鼓,準備實施接下來的計劃。
他死灰復燃般從桌上彈起來,朝前座張羅:「老蝦,來,掰手腕。」
蝦片蔫蔫地趴在桌上,睡眼朦朧道:「你贏了。」
「嘖,快點。」
哎呦聲連連地轉過身,手支在桌上,擺好準備姿勢,「掰啥啊,非要羞辱我一下,你睡得比較香?」
崇星擼起袖子,右手支起來,捏緊蝦片的右手。
「哎呦,疼啊。」
「大哥,沒用力呢。」
蝦片嘟嘟嘴:「你的氣場扎到我了啦。」
崇星沒接茬:「準備好沒?」
蝦片咽了口唾沫,一副即將就義的表情點點頭:「好了,來吧。」
蝦同學雖然愛裝熊,但好歹也是個A,加上體重基數在那裡擺著,身上還是有兩把子力氣的。
崇星扯著嘴角,笑了聲:「這不挺有力氣的嘛。」
蝦片沒接話,笑得有點憨,但手上卻一直在用力。
崇星沒再放水,直接一鼓氣扳倒了對方。
蝦片順勢倒在桌上,可憐兮兮道:「我說我不掰,你非讓我掰。掰就掰唄,還那麼用力。」
「你看看,都紅了啦。」他舉起右手在崇星眼前晃,虎口位置的紅印很明顯,「我的纖纖玉手,真可憐。」
崇星揮開眼前的纖纖豬爪,扭過頭說:「木頭,來掰手腕。」
向淵打量了下蝦片的慘狀,又看向眼前摩拳擦掌的崇星。
這個狀況,顯然沒有他說不的餘地。
默默放下水杯,將袖子挽到手腕處,手肘支在桌上,朝崇星使了個眼神。
這眼神的意思單純就是示意對方可以開始了。
可在崇星的眼裡,卻完全變了意思。他看著向淵,在心裡安慰自己不要和一個病號計較。
要柔弱,柔弱使人心生愛憐。
崇星拉著椅子坐過去,手肘緊跟著立上桌面,握住木頭的手。兩人一下子湊得太近,以至於向淵一垂眼就能看見崇星顫悠悠的睫毛。
忽的,那捲曲的□□睫毛往上一抬。
崇星眉眼彎彎,笑著問:「準備好了?」
「布靈布靈」的閃光環繞在崇星四周,逼得向淵不得不往後坐了坐。
他回握住崇星的手,五指攏在一起后,點了下頭。
蝦片自動自覺充當起了裁判,跑過來扶著倆人的手,開始倒數。
「三、二、一!」
剎那間,倆人齊齊發力,兩股強勁的力道糾纏著朝截然相反的方向拉扯,凳子腿蹭過地磚,發出刺耳的響聲。
崇星一眨不眨地盯著向淵的眼睛。
那雙深褐色的眸子如同一汪波瀾不驚的泉水,水底壘著長滿青苔的頑石和枯木,很難形容,總之都是些不好溫暖的死物。
有時候崇星也會懷疑,向淵年紀輕輕的就搞成一副看破紅塵的出家樣,會不會與八歲時的那場綁架有關?
如果沒有那個人,他會不會活得更好些?
......
「哎呦——」崇星忽然往右邊一偏,手倒在桌上,「我輸了。」
向淵把手拿開,「能不能演像點?」
「真的。」崇星發誓道:「木頭你太厲害了,差點把我手捏碎,牛逼啊。」
向淵瞥了他一眼,「你今天不正常。」
「怎麼不正常了?牛逼還不讓人誇啊?你厲害,你力氣大,大力水手吃菠菜你怎麼還拽上了呢?」崇星錘了下向淵的胸肌,吹了個流氓口哨:「是吧老蝦?木頭厲害吧?」
蝦片一聽話茬拋給了自己,趕忙接道:「厲害厲害。」
「能跟這麼厲害的人做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死而無憾。你說我上輩子到底積了什麼德才能遇上你這麼一人啊,我要是知道,這輩子肯定再積些德,爭取來世再跟你當朋友哈。」崇星猶如小鋼炮附體,妙語連珠,滔滔不絕,自我感覺可良好了。
蝦片內心吶喊:不是這樣誇的啊!!!
「行,你趕緊坐回去吧。」向淵無奈道。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演?」他手臂一揮,撈過老蝦的肩膀坐在向淵跟前,「這樣,你一個掰我們倆,能夠證明了吧?」
「不。」向淵擰著眉毛,耐心即將耗盡。
午休剛開始,補覺的人還沒那麼多。三人組占著教室斜後方一角,鬧出的動靜不小。
掰手腕這件事很能吸引男生們的注意力的。不一會兒,三人周圍就暗搓搓地圍滿了人,都是些起鬨選手。
「掰不掰,誰和誰啊?」
「一挑二?賭點啥的?」
崇星朝向淵挑眉,趕鴨子上架:「來吧,大力水手。」
向淵:「不掰。」
見三人遲遲沒有動作,有同學開始引薦選手:「誒,這裡也有個大力水手。比比么?」
被逮到的班長虞城,站在旁邊乾笑,「我沒什麼力氣的。」
「什麼沒力氣,你不把我們小組的人都掰趴下了嗎?」
崇星瞧著苗頭不太對,收回手說:「不掰了,沒意思。」
「崇星不掰了,那向淵呢?看他體格挺壯實的,應該能和我們班長一較高下吧?」那人咧嘴笑了笑,攛掇的語氣讓人有點不爽,「別是個B就慫了啊。」
虞城擺手道:「別惹事了,趕緊回座位吧。」
那人努了努嘴,小聲嘟囔著:「真沒勁,掰個手腕都不敢。」
「誒,我說......」崇星拍了下桌子,剛想懟回去,話就被人截走了。
向淵側過頭,「班長,比一下吧。」
沉穩的聲音像塊石子,拋入教室這片大水池裡,激起一連串叫好的水花。
虞城頓住腳步,眼神中帶著審視的意味,似乎是想從向淵那張木然的臉上獲得什麼訊息。
起鬨聲越攪越大,還有些女生也加入了圍觀的隊伍。
這個腕子,似乎已經不得不掰了。
「那好吧。」虞城擼起袖子說:「隨便比一下,別太認真。」
「呦,班長,你可以不認真,人家還是要認真的。」
趁沒人注意,崇星扯了下向淵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接茬。
向淵回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然後架起了胳膊。
倆人坐在一張課桌的兩面,手架在大腿上,氣氛嚴肅,搞得像是古代君王間的會面。
就沛公與項王那場。
擺好姿勢后,一人把著一邊桌角,調整了下姿勢,強而有力的手臂上,精壯密實的肌肉噴薄欲發。
崇星蹙著眉,心中泛起隱隱擔憂。
裁判還是由蝦片來充當,同樣的「三二一」落下,帶來的卻是翻倍上漲的緊張。
虞城的袖子擼到手肘處,露在外面的皮膚是小麥色的,發力的時候,手臂上的青筋突突跳動著,有點駭人。
反觀向淵這邊,校服袖口只挽了一節,皮膚是象牙色,雖不至於白到無法直視,但相比之下,還是有些差距。
不知怎的,向淵明明比虞城還要高些,崇星卻總覺得木頭很弱小,面無表情的臉上寫著可憐、無助,完全是個需要護在身後的「寶寶」樣。
還沒等崇星同情完,這位「寶寶」就跟賽亞人變身似的,無形的火焰瘋漲,猛地一下,將虞城扳倒了。
沒錯,就一下。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包括虞城在內。
向寶寶收回手,臉上寫著「基本操作,都是弟弟」幾個大字,平淡的表情卻將炫耀體現得淋漓盡致。
虞城愣了下說:「我說我不行吧。」
「班長,你是不是放水啊?有必要這麼照顧同學嘛?」
「對啊班長,搞謙讓啊?」
「你們夠了。」崇星站起身,「剛才就沒說你們,沒完了還?」
「我們也沒說什麼啊。」有人小聲嘀咕道。
「大大方方承認向淵贏了,有那麼難?」
虞城放下袖子,站起來拍了下崇星的肩膀,「崇星,別生氣了。本來就是場遊戲,沒必要。我確實輸了,掰不過向淵,你們也別說我故意讓著了好嗎?」
見虞城都這樣說了,自然沒有人再敢說些什麼。人群逐漸散開回到座位上,掰手腕這件事不過是一個小插曲,過去了,便沒人會記得。
可崇星知道,即便他們嘴上不說,心裡還是覺得向淵比不過虞城。
一個A,一個B,你讓人家怎麼比?
他們只是無法接受B比A強罷了。
崇星只是覺得不甘心,老木頭各個方面都比那些A要強,學習好,運動佳,理科小能手,還會除暴安良。
比Alpha簡直好千萬倍不止。
午休過半,教室里呼吸聲四起,由躁動變為安靜。
「今天怎麼了?」向淵問。
「沒怎麼。」
「掰手腕治病?」向淵沉聲笑了下。
「你別笑,我還沒開始呢。」
「下次掰什麼?」
「掰你個大頭鬼......」
兩人趴在桌上,隔著書桌間的過道交換眼神,喁喁私語。在靜悄悄的教室里,就像是即便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知道的秘密。
春天的風有時候還是很暖人的,燦爛的陽光下,向淵闔上雙眼,一股清甜的香氣隨之飄入夢中,久久無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