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換心肝
「黑白無常那裡,也失敗了?」
前來稟報的鬼差小心翼翼地抬頭,覷了一眼陸判的神色。
可陸判神色平靜,情緒半點也不從外露。
鬼差本來就因為事情不成而心裡沒底,如今更是忐忑。
一開口連聲音,都哆哆嗦嗦的,「……是……是。」
他想著:這一次主公肯定要大怒,為了受罰輕一點,我還是先下手為強吧。
想要到這裡,他「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滿臉誠懇地說:「屬下辦事不力,還請主公責罰。」
「呵。」
陸判輕輕笑了一聲,鬼差聽得渾身一哆嗦,頭埋得更低了。
「好了,你下去吧。」陸判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彷彿心情還很好。
那鬼差卻以為他在說反話,頓時伏跪得更加標準,「還請主公責罰,千萬不要因為這點小事氣壞了身子。」
這片赤膽忠心,實在令人動容。
只可惜,陸判已經見識得太多了,也太知道他手底下這群鬼神妖類都在想什麼了。
相信如果有機會,他們誰都不會介意把他拉下去,或者順勢踩他一腳好上位。
利聚而來,利盡則散。
這個道理,才是千古顛簸不破的。
但只要他不徹底倒下,這些人害怕他臨死反撲,就不敢輕舉妄動。
他什麼不明白呢?
他只是不在乎罷了。
這些屬下在他眼裡,都只不過是螻蟻。
誰又會在螻蟻的想法呢?
不聽話的,隨腳碾死就是了。
陸判淡淡道:「好了,你下去吧。這件事是黑白無常辦的,和你有什麼關係?」
那鬼差這才確定他說的是真的,頓時如蒙大赦,急忙謝恩離去。
這年頭,給人當狗,日子也不好過呀。
把那鬼差揮退之後,陸判才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道:也不知道是哪個老不死的,弄出這麼個不講武德的玩意兒?
「罷了,罷了。」陸判深吸了一口氣,神了個懶腰站起來,笑道,「既然黑白無常都奈何不了,就讓黑山老妖自己去趟雷吧。
本座這裡,另有要事,沒工夫陪一個連仙都沒成的小娃娃玩了。」
簡單說服了自己之後,陸判抽一張黃表紙,以陰氣為墨,寫了些東西。
而後他輕輕一吹,那寫了字的黃表紙就變成了一隻黃鶴,優雅地飛出判官殿,不知到哪裡去了。
片刻之後,又有一個鬼差走了進來。
那鬼差手裡捧著一個暗紅色的匣子,匣子上以金線瞄著玄奧的圖文。
「主公,您要的東西帶來了。」
陸判伸手一招,那匣子就飄乎乎飛到了他的掌心。
打開一看,只見裡面放著的,竟是一顆仍在跳動的心臟。
如果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那心臟上竟不規則的分佈著七個孔竅。
陸判滿意地點了點頭,將匣子合上。
下頭那鬼差滿臉不舍,期期艾艾了半天,吶吶道:「主公,這麼一顆七竅玲瓏心,真的要給白給朱爾旦那個傻子呀?」
如果是拿去賣給那些陪葬豐厚的陰魂,不知能換多少錢財陰德。
白給了朱爾旦,真是太可惜了!
陸判挑眉笑了笑,「怎麼就白給了,本座何時做過賠本的買賣?」
鬼差低著頭,不敢再說了。
方才他之所以敢多那一句嘴,全因他是陸判的心腹,平日里幫忙掌管這方便的事情。
多問一句,也算是他的分內之事。
但陸判已經徹底作出決定了,還和他解釋
了一句,他如果再敢質疑,就是不識好歹了。
接下來,他又向陸判彙報了一下最近的營收。
最近浙江那邊,多了好幾個被掏心而死的書生,他們販賣心臟的生意好做多了。
雖然這些被掏心而死的鬼投胎之後,自然會生出新的心臟。
但那些書生不知道呀。
專門負責的鬼差發動下面的小鬼,用心一忽悠,那些一心求取功名利祿的書生鬼們,可不就被忽悠瘸了?
更讓鬼差滿意的,就是那些書生大多都是窮鬼,拿不出多少錢財。
錢財不夠,陰德來湊。
反正那些書生消耗的是這輩子家族的陰德,替他們的下輩子買一顆七竅玲瓏心,對他們來說又有什麼損失呢?
原本陸判沒當回事,片刻后突然想起了什麼,多問了一句,「是浙江金華那邊的?」
「正是。」
陸判沉吟了片刻,說:「那邊來的鬼魂先收收手,最好是想個法子,把這路的生意甩到黑山老妖那裡。」
那鬼差不明所以,但見陸判滿臉嚴肅,也知道其中必有內情。
「是,屬下回去就想法子,讓黑山大王主動接手了這路生意。」
陸判滿意地點了點頭,對這麼上道的手下,他也不吝獎勵。
「這段時日你辛苦了,最近五年的陰德,你多拿一成。」
這位鬼差顯然比先前那個更加了解陸判的性子,聞言半點沒推辭,直接跪地謝恩。
「屬下多謝主公恩賜!」
無論是聲音還是神情,都透著感恩帶德。
如果先前那個鬼差還在這裡,就會明白,為什麼同是在陸判手底下做事,人家是心腹,自己卻只能是邊沿跑腿的了。
「好了,你下去吧,浙江那邊的事要加緊辦,千萬把咱們摘乾淨了。」
「是。」
鬼差再次行禮,慢慢退了出去。
這樣不僅不慢的態度,讓陸判高看一眼,心情也好了許多。
畢竟,誰也不喜歡被人當做洪水猛獸。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匣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默默念了句咒語,身形就化作一股陰氣,瞬間不見了蹤影。
只是,無論陸判還是那個鬼差,都不知道,閻羅王安排的人手,已經悄悄盯住了他們。
這些人手是黑無常提供的,雖然法力不高,但極為擅長跟蹤隱匿。
等陸判再來到人間的時候,正是後半夜,朱爾旦獨自躺在書房的榻上,睡得正香。
從開蒙讀書至今,他已經參加了五次童生試,卻一次都沒有考過。
朱爾旦雖然也知道自己的水平,但考試五連跪,還是讓他沮喪萬分。
因而,從上次童生試之後,他就一直獨自住在書房,也不讓丫鬟近身。
每日里除了到書院讀書,根本不出書房,連吃喝拉撒都是妻子吩咐人伺候著。
當然了,每月固定一次請陸判這個知己好友喝酒,卻是朱爾旦心中永遠不可動搖的活動。
他妻子都習慣了,每月十四,就讓人準備好酒好菜,入夜之後才送進朱爾旦的書房。
不過,今日可不是一人一鬼約定好的日子,朱爾旦看書累了之後,就裹著被子睡了。
睡到半夜,他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抬手揉了揉眼,正準備起身,卻突然覺得上半身冷颼颼的。
難道是昨天晚上太困了,沒蓋好被子就睡了?
至於半夜蹬被子這種可能,根本就從他腦子裡過。
因為不管是他娘還是他媳婦,都不止一次誇過他,晚上睡覺從來不蹬被子。
這是怎麼回事?
朱爾旦正要查看,卻聽見陸判低
聲呵斥,「先別動,還差一點就縫好了。」
縫?
縫什麼?
朱爾旦就著躺平的姿勢,努力勾著脖子去看自己胸前。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差點沒魂飛魄散。
只見陸判整拿著針線,在他胸前縫縫補補,銀針穿肉噗噗有聲。
更可怕的是,陸判的針線後頭,已經有好長一道縫好的傷口。
這種刺激,哪個凡人受得了?
「陸……陸兄,你這是在做什麼?」
「當然是好事了。」陸判笑著把最後幾針縫好,對著傷口吹了口氣。
老長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讓朱爾旦看得驚奇不已,瞬間就忘了恐懼。
「好了。」
陸判拍了拍手,示意他可以仔細看了。
朱爾旦急忙翻身而起,雙手不停地在那道新長好的嫩紅色皮肉上摸來摸去。
「嘿,真長好了。若非顏色不同,當真半點都看不出來。」
陸判卻皺了皺眉,「看來,融合還需要一點時間。」
「什麼融合?」朱爾旦不明所以。
陸判朝他床頭的小桌子上一指,「你看那是什麼?」
朱爾旦順著看了過去,卻看見了一大塊兒血淋淋的肉,還有未乾的污血從肉上滲出來,把桌子都染髒了。
「陸兄,你來就是了,怎麼還帶了一塊生肉?」
他疑惑了片刻,突然靈光一現,「莫非,你們鬼神都愛拿生肉下酒?」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自責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陪笑道:「以往是小生疏忽了,日後一定吩咐拙荊,備上陸兄喜愛的。」
作為一個普通人,別說人心了,就連豬心長什麼樣,他都沒見過,自然不認識。
「這是你的心。」陸判十分無語,也有幾分鬱悶。
本來他指著心臟讓朱爾旦自己看,就是打著嚇他一跳的心思,看笑話的。
哪知道,人家根本不認得,自己卻像是媚眼拋給瞎子看,白作態了。
「啊?」朱爾旦大吃一驚,但因著已經有了緩衝,他縱然吃驚,也不至於太過失態。
他迅速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陸兄給我換了一顆心?」
這就有點意思了。
陸判滿是興味地一笑,坦然承認,「不錯,最近地府來了一個生前貪贓枉法的狀元,偏其在陽間壽終正寢,並沒有受到陽間律法制裁。
因而死後魂魄到了陰間,結算因果之後,判了個剖腹摘心之罪。」
朱爾旦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我這顆心就是他的?」
「不錯,好一顆七竅玲瓏心,白扔了實在可惜。」
「七竅玲瓏心?」朱爾旦眼睛一亮,「傳說中商朝比干就有一顆七竅玲瓏心,難不成就是那顆?」
此時他還沒有發現,自己的反應速度越來越快。
幾乎是在聽見關鍵詞之後,立刻就聯想到了自己曾經學過或聽過的東西。
這在從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但一直在觀察他的陸判,卻將他的一切變化都看在眼裡。
陸判真的很想知道,一個原本憨直卻善良的人,若是將那顆一竅不通的心,換成一副玲瓏心肝,究竟還能不能保持自己的良善?
「雖不是比干那顆,卻也相去不遠。」陸判捋著絡腮鬍子笑道,「日後朱兄讀書,再也不用擔心記不到心裡去了。」
朱爾旦又驚又喜,當即就拿出一部新制的《論語》,一目十行地讀了一遍。
果不其然,就這麼囫圇看了一遍,他竟然把書上的內容一字不落,全部記在了心裡。
這簡直就是天降之
喜。
哪一個讀書人不想有這樣的金手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