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地不仁
趙火兒與七殺激斗數個回合,卻發現對方道行絲毫不下於自己。
而且那青瓷寶劍劍氣如虹,每次攻向自己,便化作繁星點點。
將人周身要害全部包圍,便是那劍光也有奪人心魄之威。
點點寒光深邃幽幽,讓人忍不住深陷其中,趙火兒不禁暗暗心驚。
焚香谷不愧是千年傳承大派,僅是一個少年便已如此難纏。
她卻不知,七殺被焚香穀穀主雲易嵐收為關門弟子后,視若己出。
不僅賜其上古寶劍,更是將焚香谷的立派之本焚香玉冊悉心傳授。
兩人殺的難分難解,只是時間漸久,趙火兒內心不由焦急起來。
她一開始召喚朱雀之靈已然耗費不少法力,如今與這古怪少年纏鬥,卻已有氣血不暢之感。
更何況此處乃青雲山下,如此天地異象難保不被有心人看到。
屆時莫說寶物,自己能否脫身都難兩說。
想到此處,趙火兒不禁有些心煩意亂。
金色圓珠此刻已收斂了全部異象,安靜躺在身側五六丈遠的雪地上。
只是每當趙火兒想要抽身前往,七殺便欺身截住她的退路。
忽然趙火兒眼角映入一個黑色身影,她定神看去,不禁怔了下。
遠處卻是陳六順慢慢走向金色圓珠,然後小心翼翼的撿起了它。
陳六順原本躲在遠處一直看戲,離得本就不遠。
眼看忽然冒出個黃衣人,與趙火兒打得難分難解。
這寶物本就是他率先發現,若是被人搶去,豈不是竹籃打水。
於是便想著趁黃衣人不注意,將寶物撿起。
事後再交與趙火兒,想必她也不好意思不給銀子。
只是他卻不知眼前兩人年紀雖小,道行卻奇高。
雖然是在亡命搏殺,卻也時刻關注著寶物動向。
趙火兒注意到了陳六順的動向,七殺自然也不例外。
眼看一個區區山村野民竟敢打起寶物主意,七殺頓時火冒三丈。
他一聲長嘯,青瓷寶劍頓時如漫天星輝,寒光四射。
萬千寒芒點點炸開,幽幽之間彷彿暗夜降臨,將趙火兒全身籠罩。
那黑暗中的螢火攝人心魂,僅是一個照面,趙火兒便彷彿墜入九幽深淵。
趙火兒心中大驚,急忙凝心靜氣,雙手隔空合十。
大片大片火焰從她雙手間憑空而生,她雙手向外一推,火焰迎空暴漲迎上那無數寒芒。
頓時一股幾乎肉眼可見的熱浪,在星輝中心處爆裂炸開。
奪目的光芒瞬間照亮那寒芒亂串的黑暗,並將如水般的星輝紛紛阻攔下來。
只是有這一下阻擋,七殺已然騰出手來。
他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一手捏起法訣,朝陳六順遙遙一指。
一道炙熱氣浪轟然而出,沿途雪花飛濺,聲浪不絕。
片刻之間,便已至陳六順身後。
陳六順怔了一下,他彷彿聽到狂風的怒吼,又好似死神的召喚。
他茫然了片刻。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轉身。
一股大力洶湧澎湃,重重擊在他後背上。
「噗」
一口鮮血先行,而後,他的身體好似落葉般。
追隨著那一抹鮮紅,在空中翻轉。
他沒有痛呼,沒有呻吟。
他沉默著,飛舞著。
他的腦中走馬觀花,如夢幻影。
從呱呱墜地,到追風少年,從騎在肩頭,到挑起扁擔。
他歡笑著,奔跑著,學會了射箭,學會了打獵。
他背上行囊,不去理會身後殷切的目光和嘮叨的囑咐。
他被嘲笑過,被毆打過,也曾被誇獎,被敬仰過。
同樣是風雪連天,他跪在靈前狠狠痛哭。
人這一生,當父母離去,好像身邊的美好便一一開始離自己遠去。
可是這世間,終究是有能讓人牽挂的人或事吧!
他臉上忽然浮現一絲笑意。
洞房花燭那一抹嬌羞的溫柔啊!
那永遠在家默默守候,安靜等待的人啊!
他的身體有些冷,他想蜷縮起來,可是他四肢皆軟,渾身無力。
他的眼神變得渙散,可是他身體里不知從何處升起一股力量。
渾身暖洋洋的力量!
隔絕了凜冽如刀的寒風,隔絕了刺人心脈的冰凍。
他的眼睛忽然明亮起來,他想到了他的兒子。
虎頭虎腦的小傢伙,總喜歡跟在自己身後的小傢伙。
好像永遠長不大似的。
「風兒」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鮮血涓涓流下。
「不能看著你長大了啊!」
咚!
他重重的摔在雪地上!
白色的雪,紅色的血!
無邊寒冷襲來,彷彿九幽惡鬼,瞬間將他吞噬。
「他爹!」
「爹」
兩個身影跌跌撞撞跑來。
冰冷的淚在凍得麻木的臉頰上肆意流淌,撕心裂肺的哭聲被淹沒在狂笑的寒風中。
趙火兒面色陰鬱的彷彿能滴出水來,她實在沒想到對方身為名門正派,竟是如此草菅人命。
她暴喝一聲,躍身上前,調動體內法力,源源不斷攻向七殺。
七殺冷笑一聲,青瓷劍改攻為守,漫天星輝收縮在前,將自己圍的水泄不通。
趙火兒氣急,卻毫無辦法。
「我跟你拼了!」一聲悲慘嘶吼,王玉芬發了瘋似的撲向七殺。
七殺面上閃過一絲不屑,故伎重施,一股炙熱氣浪瞬間打在王玉芬胸口。
「不要……」趙火兒喝止聲嘎然而斷。
彷彿天道輪迴,彷彿命中定數。
王玉芬的身體沿著丈夫在空中劃過的軌跡一閃而過,然後重重落在丈夫身邊。
鮮血將地面層層染紅,刺目而又邪惡,像是冰雪的無情,又似狂風的嘲笑。
嚎啕大哭的陳御風似乎呆了一呆,然後他輕輕的推了推娘親身體。
「娘?」
陳御風的心,如墜冰窖。
就那麼一點一點的寒了下去。
他忍不住提了提聲音,道:「娘?」
「咳」王玉芬咳了一聲,喉間卻湧出一股鮮紅熱流。
不過這一聲咳嗽對陳御風來說無異於天籟之音,他慌忙扶起娘親,用白凈小手為她擦去嘴角血跡。
可是擦著擦著他就哭了,那鮮血似乎怎麼擦也擦不幹凈。
「娘你等著,我去叫三娃他爹來。」陳御風一邊哭一邊說道。
他年少不經事,此刻腦中已是一片空白,僅有的理智就是去找爹最好的朋友。
他才剛轉身想跑,一隻手卻牢牢的抓住了他。
陳御風吃了一驚,轉身卻看到是娘親緊緊抓著他。
「娘!」他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
「風兒……風兒你聽我說。」
王玉芬一隻手撐起身子,她的胸前已是模糊一片,隱隱還有焦灼味傳來。
卻也不知是如何忍住疼痛,坐了起來。
「風兒,對不起……娘…娘親不行了,不…不能陪你了。」
王玉芬緊緊盯著陳御風,似乎想把他印在腦中,過了良久才說道:
「風兒,爹娘在這世上也沒親戚,以後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她說著忽然嗚嗚哭了起來:「你…你要記得,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活著,不要去想著報仇,就…就活著就好。」
「還有…咳…要記得好好吃飯,好好長大,沒有吃的了,就去求求村裡的伯伯嬸嬸,記得叫人嘴要甜,還有……還有要對生活充滿希望,要記得遇到難事了,爹娘都只希望你能活著,能快樂著。」
說著說著,王玉芬已泣不成聲:「還有啊……你想娘了,就看看天上的星星,爹娘會在天上看著你的,還有……」
她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可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她轉頭深深的望了丈夫一眼。
深深的一眼!
她的眼中包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一滴淚,跌落,融化雪數朵。
兩顆心,沉默,沉默相守。
三生石前,你我不曾許下承諾。
四季變幻,未變的,卻始終是你。
六順,我這一生終究沒有錯付,只是……只是有些遺憾啊!
王玉芬俯下身,輕輕靠在丈夫身側。
陳御風雙目盡裂,他忽然大叫一聲,瘋了一般沖向七殺。
趙火兒俏臉布滿寒霜,心中也一片慘然。
她出身雖不好,平時也曾勾心鬥角,可何時見過如此慘絕之事。
那伉儷二人昨晚才熱情招待自己,今日卻因自己奪寶而丟了性命。
她心中不由難過不已,只是這焚香谷少年道行高深,自己卻一時拿他不下。
便在這時,她卻看到陳御風瘋了一般沖了過來。
趙火兒心中一驚,連忙喝止。
只是陳御風根本不聽她言語,只是不停胡亂揮著手臂沖向七殺。
「哼」
七殺連法訣都懶得施展,一掌拍下。
卻見寒風更急,氣浪帶著飄雪呼嘯著沖向陳御風。
趙火兒雙目盡赤,無論如何也不願再看到陳御風斃於七殺掌下。
她縱身躍起,於間不容髮之際擋在陳御風身前。
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如火山爆發般在她胸前炸開。
她悶哼一聲,帶著陳御風的身體摔在雪地上。
趙火兒吐出一口鮮血,心中慘淡。
七殺得意的狂笑一聲,緩緩朝趙火兒逼近。
只是他忽然目光一凝,看向趙火兒身後。
陳御風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爹娘身邊,此刻怨毒的看著七殺。
不知為何,七殺被那目光所刺,竟有些心底發寒。
他冷哼一聲,正要有所動作,忽的面上一僵。
卻見那陳御風的手中握著一顆圓珠,熠熠生輝的金色圓珠。
在七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將圓珠送入嘴邊。
他的臉上似乎還掛著淚痕,可是神色卻猙獰的如同深淵惡魔。
看見七殺朝他看來,他彷彿笑了一下。
然後,將雞蛋大小的圓珠,吞下。
硬生生的囫圇吞下。
趙火兒怔怔看著這一幕,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全身蔓延。
是心生同情的憐憫?
是熊熊燃燒的怒火?
還是有些悲壯的凄涼?
她想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此刻她腦中只充斥著一個念頭,殺了他。
你,是否為別人拼過命?
她調集體內殘存法力,右掌瞬間升起一團熊熊烈火拍向七殺。
同時一手捏法印,口中輕輕誦訣。
天地間忽然響起一聲脆鳴,一隻半人高的火紅烈鳥從深坑中飛起。
帶著一股慘烈無比的氣勢,狠狠撞在七殺後背上。
卻是深坑中的朱雀之靈,在被金光衝散后,此刻終於重新凝聚。
七殺根本沒想到防備身後,鬆懈之下果然吃了大虧。
那朱雀之靈乃是趙火兒師父收集無數火山毒火煉製,又以大法力將其封印在百獸圖中,日夜溫養。
如今驟然發難,果然建功。
趙火兒一襲紅衣獵獵飛舞,滿臉煞氣攻向七殺。
七殺後背遭受重創,只覺一股炎熱火毒沿著經脈周身遊走。
所過之處如烈火焚身,劇痛難忍,不禁大駭。
他馭起青瓷寶劍,剎那間逃之夭夭。
趙火兒追之不及,也無力再追。
剛想去看看陳御風怎麼樣,一股熱流猛然自丹田倒沖而起。
「哇」
一口鮮血噴洒在白色雪地上,刺目驚悚。
她慘然一笑,顧不得傷勢,跑到陳御風身邊。
卻看到陳御風並沒有想象中痛苦異常的樣子,不由鬆了口氣。
趙火兒探了探陳六順夫婦的脈搏,發現王玉芬竟還有氣息。
她不由大喜,自懷中掏出一顆白色藥丸,放進王玉芬口中服下。
那藥丸不知是何靈丹,王玉芬服下后瞬間感覺周身升起一股暖意。
只是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如今不過是迴光返照。
王玉芬強自撐起身體,大口喘了幾口氣,才對趙火兒輕聲道:「火兒姑娘,我能不能求你件事情。」
趙火兒心有所感,看了眼抽泣著拽著娘親手臂的陳御風。
王玉芬果然輕聲道:「風兒年紀還小,不懂事,在這世上又無依無靠。
姑娘你是個好人,我想請你以後能將他帶在身邊,讓他能吃口飯就好。」
趙火兒沉思片刻,發現王玉芬眼神已然渙散,卻始終殷切的盯著自己。
她心中嘆息一聲,卻仍是點了點頭。
王玉芬這才好似放下心中執念,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兒子。
只是伸到一半忽然沒了力氣,全身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娘……」
冷洌寒風更急,漫天暴雪愈大。
似乎絲毫不為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動容和悲憫。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