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元漪病重嫋嫋不歸
「嫋嫋,你要去哪裡?」
「阿母,我去長秋官看看皇后。」
「......如今長秋宮宮人只准進不準出,如同冷宮一般」蕭元漪頓了頓,換了個溫柔的語氣問道:「你去做什麼?」
「......阿父阿母當年收到軍令奔赴孤城,也是這般將我留在家中的,對嗎?」
「......阿母,保重。」
蕭元漪對程少商忽如其來沉重的語氣弄得茫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程少商看向一旁的程姎,讓其照顧好自己的阿母,便登上馬車離去了。
蕭夫人看著遠去的馬車,心中忽然悲痛萬分。
少頃,只聽蕭元漪顫聲道:「她不會再回來了,她是想把自己永遠留在那冷宮裡。別讓她去,不能讓她去!」
「快,快備馬車,快啊!」蕭夫人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她感覺要永遠失去她了,失去她的嫋嫋。她怕了,她悔了,她怕再也見不到嫋嫋了,她後悔不曾好好疼愛嫋嫋了。
馬車臨近宮門口,好不容易看到程少商乘坐的馬車停了下來,卻是已經進了那朱門之中,這讓蕭元漪顧不得其他,快步至宮門口。
「嫋...」蕭元漪此時還是未完全放下她的禮數,不敢在宮門前大聲喊叫。
這時,車上的程少商下車了,遙遙相望,蕭元漪總覺得她在跟自己訣別,生死訣別的那種,好似從今以後程家沒有她這個人了一樣。
母女二人望著對方潸然淚下。
此時宮門也要落鎖了,蕭元漪徹底慌神了,害怕的對著門內的小女娘顫聲喊道:「嫋嫋!嫋嫋!!你別走!嫋嫋!!」
「阿母錯了,阿母對不起你,嫋嫋......」
程少商眼眶濕潤的看著向來最注重規矩的阿母在宮門口失聲哭喊。
十年前,她強迫自己冷靜理智,所以自己拋下嫋嫋,為了名聲,為了丈夫,對君姑和葛氏一忍再忍,卻害了自己的嫋嫋。十年後,歸來的自己為了維持好名聲對嫋嫋受的委屈視而不見,為了所謂的公平而忽視她,又因覺得女兒不如她的堂姊優秀而百般嫌棄她。
往日苛責,貶低嫋嫋的畫面此時無比清晰的出現在腦海里,蕭元漪真的後悔了,口中不斷的叫著嫋嫋,妄想能夠將這已經對阿母失望的小女娘喚回來,到頭來卻只能看著嫋嫋被冰冷的大門吞噬,從此以後自己只能隔著厚厚的圍牆思念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了。
蕭元漪只覺呼吸不上來,忽然劇烈的喘息著,氣血翻湧喉頭一甜,嘴邊溢出一股腥熱之後便倒了下去。
「元漪阿姊!快來人啊......」
蕭元漪上次生病還未好全,這次又病倒了。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一病怕是要將養許久了......
「嫋嫋,嫋嫋...」蕭元漪最近幾日總是被夢魘迷住了心神,服不了多少葯所以身子也總不見好。
就連程母都放心不下兒子新婦這麼病下去,不顧程始的阻攔,隨著兒孫們一起照顧了幾日。後來老毛病犯了,堅持不住了,才自己回院中歇息。
回到自己院中的程母並未馬上歇下,而是和自己的手帕交--胡媼談談心。看到兒子新婦這般,她心裡也覺得不好受。
「哎,若不是我當年鬼迷心竅聽了葛氏的攛掇,信了「老神仙」胡亂算的掛,整日里想著拿捏大郎新婦,強硬的留下嫋嫋,又怎會讓葛氏耽誤了嫋嫋,嫋嫋和元漪也不會離了心,吃了太多的苦頭,鬧到這步田地。」
「倘若再來一次,我一定要好好待嫋嫋,那是我的孫兒,是我對不住她啊......」
「老夫人,是要好好補償四娘子的。」胡媼也是心疼少商,眼裡的淚水也是和程母一樣流了下來。
「我已經與大郎說過了,以後嫋嫋想嫁誰就嫁誰,待我過身之後,我的所有身價都給嫋嫋,嗚,我可憐的嫋嫋啊......」程母到後面聲音不甚清楚,胡媼一看,卻是抱著枕頭累的睡著了。
這幾日程家這麼多事,確實累著她這個老婦人了。胡媼嘆息一聲,給程母關上房門之後也回去歇下了。
自從少商進冷宮陪伴宣皇后,讓她這個阿母成全忠義二字那天開始,她的嫋嫋便將自己鎖進那四方的牆,四方的天之中,不出宮門半步。憂思多病,蕭元漪也因思念女兒和對女兒的愧疚之心使得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
程始和幾個孩子擔憂的看著病榻上拽著被子一直喊著「嫋嫋」的蕭元漪。
「元漪,喝葯,喝點葯啊。」
程始啞著嗓子輕喚了幾聲,隨後捧著葯碗餵了幾次葯都不成功,好不容易成功了幾次,卻不想那些葯汁都會被蕭元漪咳出來,一整碗葯汁能喂下去的不及十分之一,他心中焦急的緊。
「阿父,阿母再這樣下去身體是吃不消的,讓醫士快想想法子讓阿母吃藥吧。」程頌看蕭夫人病一直不見好,這幾日焦急的嘴角都冒火泡了。.
「是呀,大伯父,大伯母這樣下去太危險了」程姎扶著蕭夫人的頭靠在自己肩上,看著大伯母的臉一日日的消瘦下去。
程始心中也是有一些慌亂的,他的新婦,他的元漪隨他征戰多年,何曾病得這麼重過,只是在幾個小輩的面前程始不好也漏了怯,得好好寬慰幾個孩子。
悄悄側過身抹掉眼眶快掉下來的眼淚,正準備回答幾個孩子的話,卻見榻上的蕭元漪忽然猛烈的掙紮起來,伸手失聲大喊:「阿母錯了,阿母錯了,嫋嫋,嫋嫋......回來!!!」
「女君,阿姊,元漪阿姊!」青蓯扔下手中的帕子抓住了蕭元漪的手聲音也帶了哭腔。
「阿母!醫士!醫士,快來!」程少宮急得聲音都抖了,直接將醫士拉了進來。
蕭元漪氣血翻湧異常,劇烈的喘息著,而後噴出一口鮮血,向後倒了下去。
程府眾人頓時亂作一團,好在醫士說是鬱結於心,吐掉淤血有利於身體恢復。待到第二日天明時分,程府方才安靜了下來。
......
自那日後,蕭元漪的病雖是時好時壞的,卻也沒那麼兇險。只是到底不如從前隨程將軍征戰的時候了。
程家女君身體好了之後,一連好幾日的倚在床邊,靠著窗,看著皇宮的方向喃喃自語。
有時看見天邊有黑雲便溫柔的說:「乖嫋嫋,要下雨了,快快回家吧,不回家也沒關係,快快進長秋宮裡去,別生病了。」
有時看見烈日當空便溫柔的說:「好嫋嫋,外面日頭太大了,你怎還不歸家?是否是去買酥酪去了,回家,阿母給乖嫋嫋做,可好?......」
程始正帶著歸家的程頌和萬萋萋在門口看著蕭元漪這個樣子,心中是說不出來的辛酸苦楚。
「來人了,來人了!家主,女君,來人了!」
「噓!小聲點,別驚到你家女君。你說什麼「來人了」?大驚小怪的。」程頌趕緊拉住大呼小叫的蓮房,最近蕭元漪的精神比剛開始那幾天好了不少,他實在是怕蓮房失了分寸驚擾到自家夫人。
蓮房也是太激動了,宮裡來人了,也許自家的女公子也跟著回來了,一想到這個這怎能不令人開心呢。
「回稟家主,宮裡來人了,讓女君與家主去前院呢。」
「嫋嫋!?可是嫋嫋和宮裡的人一起來的?快快,快去前院!」屋內的蕭元漪聽到「宮裡」兩個字就激動的沖了出來拉住程始就往外走,程始馬上上前扶著夫人的手走到了前院。
一行人懷著期盼的心浩浩蕩蕩到了前院,然而等待他們的結果註定是要令人失望的了。院內沒有程家小女娘,沒有他們的嫋嫋,只有宮中的內侍和一道冰冷的召程氏女為宮令和加封程父與其長子的詔書。
霎時間淚水從蕭元漪的眼眶滑落,喉嚨哽咽,口中喃喃自語:「阿母後悔了,阿母錯了,嫋嫋。後悔十年前丟下了你,後悔十年後苛責了你,你我母女居然不曾有過一日的和睦歡樂就被宮門阻斷了,嫋嫋...」找不到安慰的話語,程始眼眶濕潤,心疼的抱緊了自家新婦。
聽到自家女公子要在宮中待著了,蓮房心中難過,與程家其他人對比起來,眼淚鼻涕都一塊掉了下來,哭相難免有點欠缺,可卻無一人會覺得不妥。
而此時的程少商已經打算在長秋宮內永遠的陪著廢后宣神諳不出去,直至宣後身死後,再攜一笛,孤身縱馬,任游四海。去看山川,大河,滿天星辰......
翌日清晨,程始發覺床榻上的蕭元漪如程少商生病那日發起了高熱,久治不見其退燒,只胡亂囈語。
「嫋嫋,乖嫋嫋,好嫋嫋,回頭看看阿母,阿母在這裡,不要離開阿母......」程始聽著新婦口中不斷叫喚著,心中頓感不妙,便急忙讓程少宮進宮帶嫋嫋出來見見卻無功而返。
此時的蕭元漪看見夢境之中,嫋嫋離自己越來越遠,心痛難耐的呼喊。畫面一轉,蕭元漪以第三人的視角看到了程少商在長秋宮內的狀態。
「長秋宮內的少商,白天是程宮令,細心的照顧著宣后的飲食起居。晚上則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娘,也會伏在宣后膝上和皇后說說體己話。
有時也總愛一個人坐在窗邊看著西北方向的夜色發獃,亦或者迎著夜晚的風,獨立於庭院中,用笛子吹著以前常吹的曲子。
大多時候的程少商給人一種無比寂寥的感覺,在這宮內除了在皇後面前,於他人也只是留下一個孤孤單單的背影。」
「我的嫋嫋,我那麼活潑好動,天真浪漫......不拘著自己的嫋嫋,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呢?」蕭元漪看著那個孤單的背影,喉嚨哽的生痛。
「嫋嫋?!嫋嫋!!!」眼中的淚水將視線模糊,蕭元漪看不到自己的女兒了,她害怕的往前撲去,從幻影中穿過,絕望與悲傷像一張網將她束縛的喘息不過來。
註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出自曹雪芹著的《紅樓夢》的第五十二回。
原話:「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不是老君的仙丹,哪有這麼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