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碗暖心的麵湯
雨停了,風也住了,只是這偏殿里的寒氣像是凝固了一般的,每個人都覺得身上冷嗖嗖的。
宮燈罩著一層白紗,透出的光都顯得有些凄冷。
床幔雖然被簾鉤掛著,卻依然飄忽,就像靈堂里的輓聯。
李泰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面色慘白,氣息粗重。
雲海急得團團亂轉,時不時的伸手摸摸李泰的額頭,倒是沒有發燒,他輕輕的喚著:「四殿下,醒醒。二郎?二郎醒醒。」
不管他喊什麼,李泰都沒有醒來的跡象,他看看正在寫藥方的御醫,忍不住問道:「殿下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待我施上幾針看看,應該很容易醒過來。」御醫放下毛筆,提起紙上下吹了吹,隨手把藥方遞給身邊的侍者,說道:「速去熬藥。」
「是。」侍者應了一聲,便急急的退下了。
御醫把針袋搭在左臂上,右手捏起一根銀針,走到床邊,靜靜的看了看李泰,找准了穴位,一刺一捻,銀針穩穩的扎到了李泰的頭上。
雲海在一邊提著一口氣的望著,只見李泰的眼睫毛輕輕的動了動,他的心跟著又向上提了一截,急急的呼喚:「二郎,二郎,你醒了么?」
李世民一腳邁進偏殿還未曾落足,聽到雲海稱呼李泰「二郎」,他的心一抖,從來沒聽過別人這樣稱呼李泰。
雲海侍候李泰十六年了,他不是新人,不可能在稱呼上犯錯誤,事出反常必有所怪,李世民乾脆停下腳步,就在門口處站下了,這個位置只能看到室內半米寬,室內是根本看不到這裡的。
李泰睫毛動了動,緩緩的撩起眼皮,他眨了眨眼,眼神中有些迷茫,弱弱的問了句:「我怎麼回來的?」
「您暈倒了,是被抬回來的。」雲海眼神中滿是焦急,他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李泰給打斷了。
「雉奴和公主們,都沒事吧?」李泰說著話,想要坐起來,雲海和御醫一人抓住他一隻手把他給拽了起來。
「殿下和公主們都好,您放心吧。」雲海把被子捲成筒放到李泰的身後,御醫把銀針拔了下來,把針袋放到桌子上,拿過一個小罐子,挖出一勺藥膏塗到李泰的膝蓋上,絲絲涼意感覺舒服很多。.
「你怎麼知道他們都好?你問過了沒有?」李泰呼吸有點費力,聲音也沙啞得不像個樣子,語氣中隱隱含怒。
雲海老老實實的回道:「不曾問過。」他見李泰變了臉色,急忙說道:「二郎,你別生氣,我這就讓他們去問。」
「悄悄的問,若是他們沒事,莫要打擾。要是有事,速報我知。」
「是。」
「回來。」雲海剛一轉身又被李泰給喊了回來:「告訴御膳房做一大碗麵皮湯,送到甘露殿。」
雲海聞聽一愣,送到甘露殿?天到這般時候,皇帝應該早就用過膳了,送什麼湯麵?
「二郎,陛下應該休息了吧?」
「怎麼可能?」李泰輕咳了一聲,重重的嘆了口氣:「母后歸天,我做兒子的尚且肝腸寸斷,父親定然也是飲食難下了。」
「呃,恕我多嘴。」雲海猶豫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二郎,您想若是吃得下,這會兒該吃完了,若是吃不下,送去也是枉然啊。」
「你只管吩咐廚下去做,做好我親自去送。」李泰喘氣聲很重,他抬手摸著自己的額頭,看向御醫:「我眼前怎麼一陣陣發黑?」
「二郎」雲海一聽這話眼淚都掉了下來,他帶著哭腔說道:「自從皇后病重,你都三天水米不進了,便是鐵石人也熬不住啊。讓您吃飯您不吃,給您備了肉乾,您又不拿,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行了,別羅嗦了。」李泰不耐煩的皺了皺眉,看他可憐又解釋了一句:「我要是吃得下,我就大大方方的吃,我明知道自己吃不下,拿它做甚?」
「殿下咽喉腫得都沒縫兒了,屬實是吃不下東西。」御醫手裡拿一塊黑漆漆的小石頭,湊到近前柔聲說道:「這是砭石,臣為殿下刮除火氣,殿下不要轉頭,以免碰到喉嚨會咳嗽。」
李泰點了點頭,治病的事他當然不會拒絕,任憑御醫把他的頭擺了個適合的位置。御醫找好了角度,又說道:「刮過之後會在皮膚上留下泛紅的印跡,快要幾個時辰,慢則需兩三天才能消失,殿下不必擔憂。」
「嗯。」易陽倒不介意什麼印跡,不過就是刮個痧而已,這算得了什麼事?不過李泰不同,李泰是皇子,身嬌肉貴,刮痧那也是淤血的痕迹,事先不說清楚了,御醫容易掉腦袋。
御醫先往李泰的脖子上塗了一層清油,然後小心的沿著喉嚨兩側向旁邊刮動,只兩下便見深紅色浮現,颳了三五下,呈現出一道道深深的紫黑色淤血印。
「顏色怎麼這麼深?」雲海皺著眉,眼中是濃濃的心疼還夾雜著幾分的吃驚。
御醫邊刮邊說道:「一般人也就是微微泛紅,眨眼之時就散了,殿下火氣太重,都紫黑色了,看樣子沒個兩三天散不凈。」
「無妨,一塊布就遮住了。」李泰說著抬眼看向雲海:「你還不快去做事,只管在這裡閑聊個什麼?」
「是。」雲海應了一聲便轉過身,急匆匆的走出偏殿。
甘露殿依然如故,桌上還是那一盞孤凄的油燈,還是那一摞層層疊疊的奏章,桌邊坐著的還是那一位身穿龍袍卻魂游天外的男人。
欲知心腹事,須聽背後言。今天早上一次、晚上一次,都是在偏殿的門口,他兩次聽到李泰說話,兩次讓他頗感欣慰的同時又難受得心如把攥。
「陛下」陳文悄悄走到近前,躬身一揖,低聲說道:「四殿下來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李世民看著手裡的奏章,眼神都沒飄動一下。
李泰雙手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面是一個大大的湯碗,還有一個小白瓷碗,他微微低著頭,輕輕的走到李世民的面前,躬身一禮,喚了聲:「阿爺。」
李世民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脖子,見他脖子上圍著一條不起眼的白色麻布,就知道他刮痧刮出來的印跡一定很明顯。
「青雀,你怎麼過來了?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是我今天迷糊了一下,我想一定有人到您面前誇大其辭,怕您擔心我就過來了,讓您看看我挺好的。」
李泰說著把托盤放到桌子上,輕輕的掀開蓋子,拿起勺子舀了一碗湯麵,又用小勺攪了攪:「順便給您送碗湯麵,趁熱吃了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你坐下,陪我一起吃吧。」李世民伸手把大碗拿到自己面前:「你是小輩,你吃小碗。」
小碗,碗是小了點,但是滿滿的一碗麵皮。大碗,碗雖然大,也就是湯多點,麵皮沒幾片。
李泰呆愣愣的看了看這碗冒著白汽的麵皮湯,湯麵熱,父子情更熱。他本來是過來送溫暖的,沒想到竟然先收穫了滿滿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