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就在這樣的混沌日子裡，孫天雷的感情波折也很大，連遭兩次打擊。熱心的父母和同事，先後給他介紹過兩個女孩，一個是縣師校的，一個是省師範大學的，都在讀，未畢業。說起來，兩個女孩都挺優秀，無論外表還是內涵，都符合孫天雷的擇偶標準，孫天雷打心眼裡喜歡，也想好好談戀愛。但自從患病以後，他的自信心受到重創，又開始陷入內向自卑的泥潭。這種狀態下，孫天雷始終做不到從容不迫地談戀愛，陽光不足，憂鬱有餘，說話做事都提不起精神，顯得過於木訥、拘謹。

有時，孫天雷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深感戀愛藝術太拙劣了，他也想改變，但終究還是底氣不足。在痛定思痛后，孫天雷對自己的愛情作了四點反省：首先要選准目標，不能三心二意；其次不要過於理想化，自己的條件也不是很好，必須先把身體養好；三是吸取教訓，改變形象，完善個性，增強信心。四是要有耐心，不要怕失敗，他是干大事的人。

與兩個女孩的交往，雖然最終都是曇花一現，沒能走到最後，互相成為了生命的過客，但都深深觸動過孫天雷的靈魂，所以，在後來那些回憶過往的深夜裡，孫天雷也會噓唏感慨，並為她們寫下了紀念的文字。

《孫天雷紀念文字》

1.雪妹

那晚我在夢中驚醒，便再也無法入眠，我知道我的心靈依然沉醉在夢裡，那是因為我夢見了雪妹。

多年過去了，發生了許多事，也遺忘了許多事。那個曾經清瘦的、戴眼鏡的、靦腆斯文的我，心靈變得不再單純，曾經天真爛漫的臉，除了些許的憔悴，還加蓋了一層思索的嚴肅。習慣了波瀾不驚的日子，聽膩了悲歡離合的故事，我以為自己的心不會再為誰而心跳加速。然而，當有一天，我又遇見了雪妹，看見了她玉立如鶴的身影，聽見了她甜美如歌的聲音，我知道我錯了。我發現心裡依然戀著她，那個曾經熟悉又陌生、曾經相聚又分手的雪妹。

與雪妹的相識，絕對是一出輕喜劇，雖然沒有高潮，但也沒有低潮。我工作那年，雪妹正在讀師校。認識她之前，我曾經有過一段失敗的戀曲，非常純情，也傷的比較深，於是變得很消沉。家裡很著急，便張羅著給我在家鄉介紹女友，她就是雪妹。在去見雪妹時，我就好比是一隻北方的狼，走在孤獨的曠野中，心靈沒有了歸依。我並不在意能否給雪妹留下好印象，因為我覺得，笨到要靠人介紹才能談上女友，實在不是光彩的事。然而在見到雪妹之後，我必須承認，那根頹廢的神經又開始興奮起來。首先是因為她清純如水的美麗，然後是因為她落落大方的秉性。

就在人流竄動的集市上，我們相識了，我向著她傻傻地笑，她也回報我傻傻的笑。我遞給她一截甜甜的甘蔗，算是我的見面禮，她便羞澀地接過去，答應我們以後通信交流，做個筆友。

後來，我便給她寫過幾封信，很普通的，多是談學習的事，沒有幾句親昵的話語。因為互不熟悉，我們都過於拘謹，有點像溫開水，不冷不熱的。而我的內心，卻又試圖讓愛的星星之火儘快燎原，可我又不自信，我明白我依然沒有走出失戀的陰影，當然，還有對前途無可預知的悲觀。

雪妹跟我一樣喜歡文學，我們平時交流的，也多是文學。我常常把自己寫的稿子寄給她看，雪妹也很給我面子，總是認真地看，看過之後，還會給我一大堆的鼓勵，但僅此而已。

我常常以她的「男友」自居，但我從沒有向她真情表白過，不是我吝嗇，而是我們都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一段愛的距離。

小鎮單調的工作節奏，的確讓人感覺壓抑，似乎要磨盡我生活的樂趣，情感十分孤獨，便時不時地想起雪妹，周末也會把領導安排加班的命令拋在腦後，去師範學校找雪妹見面。有一次，我跟著雪妹去她的教室上晚自習，與她同桌，男同學們便用很微妙的眼光看我，有幾雙眼睛分明充滿了敵意，我猜那是因為我搶走了他們的「白雪公主」。那個晚上，雪妹陪著我從師校出發，沿著空曠的街道，一路步行，送我回到居住的旅館門口。在她轉身離去的一瞬，我刻意看了看路燈下那個修長的背影。她的背影，一直留在我記憶的深處，顯得特別清晰。

就在雪妹即將畢業的一個周末，她帶著兩個女伴，到我工作的小鎮來玩，高興之餘，我試圖自己下廚弄幾個菜來招待她們，然而手藝尚欠火候，加上碳元爐子不爭氣，一頓飯做得很辛苦，吃得也不開心，讓雪妹在女伴面前丟了面子。就在那一天，我突然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終於收到了雪妹畢業后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她告訴我，她將在城區小學上班，我們只能做朋友。我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完全理解她面對現實作出的情感抉擇，因為我知道，畢業前的那段時間，人的情感最為脆弱、不堪一擊。所以我選擇接受，沒有糾纏，雖然也曾買酒喝醉，但她沒有錯，畢竟我給她的愛情太過平淡，我甚至沒有勇氣抱過她，吻過她，或者一次親蜜的牽手。

多年以後，當我又遇見了雪妹，看見了她玉立如鶴的身影，聽見了她甜美如歌的聲音，我的心跳又一次為她而加快。或許是因為曾經留有遺憾想要彌補，或許是因為奔波忙碌后對愛有更多的期盼，或許是因為靈魂躁動不甘心於婚姻的平淡，我竟然控制不住對她的思念，讓她再次走進我的夢裡，把我的世界裝點得五彩斑斕。

雖然我們各自行走在平行的人生道路上，各自在芸芸眾生里一點點地改變，各自都有了婚姻圍城的羈絆，可我依然幻想著有一天，和她面對面站在一起，輕輕地道上一聲：雪妹，我祝福你！

2.梅子

我轉過身，不再看梅子，不再看梅子那張淚痕未乾的臉。我對這個繁華的城市、這個五月的夏天，這個公園的咖啡屋，突然有一種不共戴天的恨。

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梅子說梁子哥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梅子明亮的丹鳳眼，在窗外透射的陽光映照下，顯得美麗而憂鬱。我本想逗梅子開心，可最終逃不過她眼底的傷感，便只有沉默，看著她傷感的眼睛沉默。

梅子說我可以陪你一個小時，然後就要回師範大學上晚自習，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我沒有說話，只是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天，天很藍，很藍，藍得讓人心痛。

我說，梅子你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是說你喜歡我么，我才從大老遠風塵僕僕地趕來看你。我來了，你卻要趕我走，真不懂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梅子說，梁子哥，天涯何處無芳草呢？大千世界，我不過是野外的一朵小花，自顧自憐，自生自滅，你不必留戀我，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可梅子不知道，她的這一番話，早已將我的心碎成了冰塊，又在肚子里化成了淚水，可梅子不知道……

窗外的荷塘里，一隻黑蝴蝶在輕輕地飛，然後小心停留在乾枯的荷葉上。一陣風吹來，那隻黑蝴蝶便悠悠地飛走了，黑色的翅膀顯得心事重重。

梅子捏了捏膝蓋上的裙角，甩了甩頭髮，笑笑說，梁子哥，還有半個小時，陪你喝完這杯咖啡我就回去了。我仰起脖子一口喝乾杯中的咖啡，心裡浸滿了苦味。我一字一頓地說：梅子你不要耍我，你必須告訴我分手的理由。

梅子臉上的微笑凝固了，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我不適合你，我們沒有緣份，我已經是別人的女人了……梅子的聲音很低，很低，兩顆晶瑩的淚珠，掉在她膝蓋的裙邊上。

這就是我深愛的梅子嗎？我艱難地站起身來要走.梅子說梁子哥我送送你吧，還有時間呢。

我轉過身，不再看梅子，不再看梅子那張淚痕未乾的臉。我對這個繁華的城市、這個五月的夏天，這個公園的咖啡屋，突然有一種不共戴天的恨。

我知道梅子一直跟在我的身後，知道梅子在輕聲地哭泣，知道梅子奔跑在我離開的公路上，可我沒有回頭，沒有。我用最快的速度，跨進停在我跟前的計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我不想再看見梅子，那個我曾經深愛的梅子。

歲月的車輪吱吱地輾過去了，我枯萎的枝頭又綻開了愛的花蕾。然而就在那個五月的清晨，我收到了梅子沒有郵戳的來信。梅子說，親愛的梁子，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叫你，也是最後一次這麼叫你。

梅子說她愛的是我，但為了給母親治病，為了有錢上大學，她在認識我之前就跟別人定了親，一個比她大許多的男人。畢業后，她拚命地掙錢，還清了那個男人的債，堅決地跟那個男人退了親。梅子說，她想來找我，但看見我身邊已經有一個女孩，她決定離開，就在今天清晨。

梅子梅子梅子……，我扔下梅子的來信，胸膛的悔恨在一瞬間爆開，心裡好痛好痛。只是拚命地跑，拚命地跑，跑向梅子剛剛離開的車站。

載著梅子的汽車，帶著一陣輕煙，越過我奔跑的視線，越過那個充滿陽光、充滿傷感的夏天，永遠地開走了。我彷彿看見，梅子那雙美麗而憂鬱的丹鳳眼，正貼著窗玻璃，找尋我奔跑的影子。

梅子梅子梅子……，我絕望地跌倒在筋疲力盡的公路上，心卻依然跟著梅子在奔跑，我真想一直這樣跑下去，跑下去，跑下去……

我也愛你呀，梅子，我的梅子。

【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