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試探（上）

志剛把手上的撐衣桿往牆上一靠，把門打開了。

門外站的果然是仇衍。

他手上拎著一隻標準的看望病人版果籃，裡面的水果極其新鮮，一聞就能聞到那種泠如山泉的氣息。

雖然聽志剛說，他一個小時來問三次，但開門時他的表情卻還是有些猝不及防，沒準備好的樣子。

仇衍一頭短髮，髮型和之前並無區別，不過細看一下，就能發現他發間有一綹銀白色的挑染。

萬銥主動抬起手來，打了個招呼：「記憶恢復了？現在還好嗎？」

因為混沌空間里那個仇衍，衝過來看病人，是絕對想不到帶果籃的。

那個仇衍，就算想著要給她帶點什麼東西，要麼是順路帶點藥材來，要麼是按他自己的喜歡采一大捧花來。

仇衍將果籃放在床頭柜上，動作很輕，說：「恢復了。身體上我一直都好。」

志剛在旁邊說：「是呢，我和仇衍都一點事沒有，回來第一次體檢，醫生還誇我的肝臟好看。聽醫生說，我是因為無限定特殊，仇衍倒好，把所有敵人都噶了，自然沒人能弄傷他。」

萬銥笑道：「有機會讓我看看，肝臟是怎麼個好看法。」

志剛在仇衍身後向萬銥擺手，捂住自己的嘴，指了指他，示意「我是為了給你們倆墊話題才插嘴的，別把話題轉到我身上，你和他聊」。

萬銥：「……」

志剛篤定他倆有點問題，唇邊蓄著笑意，眉飛色舞。

萬銥的眼神在志剛身上停的有點久，仇衍不自覺順著她的視線回頭望去，卻見志剛只是十分平常地在鼓搗自己的終端手環。

仇衍有點局促，但也沒問她們剛剛在幹嘛，抬眼望了望她，又迅速移開視線。

萬銥是極其擅長社交時的客套的，這會兒卻罕見地才思枯竭，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過她的遲疑也只有短短一剎那，很快便想到一個萬能話題：「衍哥，你最近在幹嘛呢？」

他看了萬銥一眼，卻沒法和她對視，很快轉開視線去看那個果籃：「在配合調查小組做筆錄。」

「筆錄？」萬銥問：「那我們也需要做嗎？對了。調查組有沒有調查出事故原因？」

仇衍：「應該是要的，你身體好點調查組就會來找你。暫時還沒有調查出原因，這件事發生的時間節點太巧了，官方很重視，調查組的組長直接由政法委員會的會長擔任。」

「但也正因如此，調查組的嘴很嚴，一點消息都沒漏出來。」

萬銥有點失望。

他遲疑了一下，問：「你認識一個叫季孟的人嗎？」

萬銥：「認識。」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他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

仇衍沒有接她的話，他把關鍵的信息透給她已經有點違反規定了，轉而說：「梁敏、路熙他們都沒什麼事……路熙可能有點事，他母親不信他沒事，正在強迫他做第六次全身體檢。」

路熙那孩子能養成這麼一副性子，一看家裡就擁有一個比他還偏執的家長。

萬銥想起游黎，她還是想確定他的死活，於是問：「這次事故有傷亡嗎？」

仇衍：「有。但是傷亡率比預測傷亡率要低很多。」

萬銥迫不及待地問：「游黎他還活著嗎？」

仇衍：「第一批進入時空氣泡的五個人，當時就確定死亡了。」

萬銥：「嗯，我知道。但是就我們所知，至少江益和游黎當時是假死狀態……」

她話說到一半，沒有繼續往下說。

萬銥忽然意識到，雖然仇衍沒有正面回答，但

實際上已經給了她否定的答案了。

她嘆了口氣。

志剛見他倆聊天聊得氣氛低沉，現在這倆都開始相對無言了，趕忙說：「銥銥，我去給你洗點水果吃，你要吃什麼？」

萬銥：「都可以，麻煩你把水果拿到那邊柜子上去吧。放這裡，待會兒我給碰倒了，就可惜了。」

其實不是這個原因，新鮮的水果香氣總讓她想起阿嬤，她死去的地方也有濃郁的新鮮水果氣息。

但是仇衍捧了那麼大一個果籃過來——特利內島是個島，水果向來不便宜——她也不好直說。

沒等志剛動手，仇衍已經把果籃拿到門邊去了——那是離萬銥最遠的地方。

志剛從果籃里隨便拿了幾個水果，就迅速出去了。

「我不是故意的。」仇衍很有些懊悔，輕聲說：「我沒有考慮到氣味，待會兒我幫你分給大家吧。」

他發現了真正的原因。

萬銥明知道自己遮掩不過去，但還是言不由衷道：「沒有沒有，不是因為這個……隔壁因為黃毛動靜比較大總被打擾到，水果分給他們，就當給他們道歉了。」

仇衍點點頭，並沒有反駁。

萬銥恍然想起他好像和黃毛不太對付。在混沌空間里，仇衍明顯不太樂意和黃毛待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她和仇衍的關係現在很奇怪，好像說什麼都可以，但是實際上說什麼都只是為了迴避那個話題。

有一個不能觸碰的話題橫亘在他們之間，兩個人都默契地繞開了。

他們的關係，到底怎麼算。

他之前大約是喜歡她的，現在還喜歡嗎？

實際上萬銥根本不可能主動提起，她只是不確定仇衍會不會說。

她有點怕他挑破，因為不知道自己要怎麼作答——若是不再喜歡便罷了，他若是說，還喜歡，她怎麼辦？

答應他嗎？

可是不答應的話，他們的友誼也就到此為止了，不可能維持了。

最關鍵的問題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是想和他繼續做朋友，還是可以接受關係再進一步？

好像哪個都不好。

她既不想選a也不想選b，但是沒有第三個選項。

仇衍說：「調查組一直在試圖確定，游黎到底是什麼時候死去的。」

看著他並沒有因為剛才的沉默而開啟那個話題，萬銥不自覺鬆了口氣，她和每個人都一樣，面對自己不確定的事情，首先想的便是「拖一拖」。

萬銥想，說不定他也和她一樣，覺得自己對她比朋友要更看重一些，又沒有到達「想和她一起」的地步。

仇衍似乎沒有察覺到她放鬆了下來，繼續說道：「江益和游黎是好朋友，在納爾星上就是。」

萬銥補完了這個故事裡，她不知道的最後一部分。

聽兩家父母說，江益和游黎是鄰居，所以一路都是同學。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不在一起念的，但是寒暑假回來都在一起玩。

江益的脾氣要暴躁一點，但是他人很護短……或者說的更直白一點，要是有那種「殺掉一百個人，就可以讓自己喜歡的人順心如意、永遠健康」的按鈕，他一秒鐘都不會猶豫，直接會按下去。

由於這種「自私」，江益的朋友一直只有游黎。

游黎的性格倒是十分溫和，他念的又是醫學，見多了血肉模糊、生離死別，對世間的道德標準都看得很淡，總願意遷就包容別人。

有時候就算和江益起了爭執，抑或者是江益單方面犯了錯，他也不急不惱，慢慢把話說清楚，「反正兩家都沒有要搬家的打算，以後總是要做一輩子朋友的」。

其實，因

為他們倆是非常不同的人，平常甚至經常會有分歧。

畢竟江益是那種「人死在我門口，我愛看」的性格，游黎卻是那種會定期去做義工、去獻血、給動物保護組織捐錢的人。

但最後總會同歸於好的。

仇衍說起一些瑣碎的細節。江益還有床被子在游黎家，因為上次回去，兩個人一起通宵打遊戲了。游黎曾經逃課去陪江益紋身，不過江益最後沒紋，倒是游黎紋了個蓮花在身上。

這種幾十年以來相處的慣性，就算是把記憶忘掉了，也很難一下子擺脫開來。

「雖然兩家的父母都認為，他們兒子的友誼里，江益總是那個拿主意的、強勢的人。」仇衍說：「但調查組的分析報告，給出了完全相反的結論。」

在平安里，游寄以自身的血液為引子，打開了隱藏鎮石的法陣之後，他們倆爆發了前所未有的衝突。

江益知道游黎很傷心，於是他把平安里所有疑似是祭司後裔的人都殺了，來給游黎出氣，希望游黎早日平復心情，他們倆繼續尋找下一塊鎮石，早日完成任務回家。

萬銥：「鎮石被破壞之後，游黎就不是游黎了，那個邪神控制他了。」

仇衍搖頭：「不是的。調查組復盤的時候，確定第二塊鎮石被毀之後，那個邪神只能控制一個ap-4評級及以下的無限定者。」

「但是，游黎他的無限定比較特殊，他偏向精神系，或許是因為學醫的經歷，他的精神力比普通的ap-4要強很多。邪神最多只能影響他的選擇，而不是控制他。」

萬銥明白了：「可那個邪神最後還是選擇了游黎，而不是江益。因為如果控制江益的話，游黎立刻就會發現江益不對勁。」

仇衍：「不僅如此。調查組對邪神的側寫顯示，這個邪神……很像一個ai，它是通過學習人類的行為來完善自己的。柯勒打不過就自殺，決不讓他得逞的做法給了他太深刻的印象。」

「而邪神做出的判斷是，如果附身游黎，就算被江益發現了，江益也捨不得直接□□毀滅它。但是游黎會這麼做。」

「他會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去殺掉自己的朋友。」

仇衍繼續說：「調查組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側寫，是因為游黎已經做過類似的事情了。」

萬銥喃喃：「不會吧。」

仇衍：「游黎從那塊破損的鎮石上發現了任務完成的關鍵，但是他並沒有告訴江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