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7. 二更君 你要跟我互相捅刀,就別怪我把……
俞星臣必須得告訴楊儀。
除了他不想再隱瞞外,另外一個原因是……
這已經不是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了。
楊儀喝了寧神湯,勉強才睡了半個時辰,赫連彰卻再度發起熱來。
雖然小甘不想吵醒她,但知道她最在乎的是什麼,若赫連彰有個萬一,楊儀絕不會原諒。
狠心叫了楊儀起身,她查看過赫連彰的情形,又換了一副逐淤護心散,並安宮牛黃丸。
她一邊讓晁秀用浸濕了的帕子替赫連彰擦臉,雙手,雙腳,一邊又用針灸的方式,替他疏熱理氣。
如此下半宿,竟沒有再睡,直到天亮之時,赫連彰的熱總算退了下去。
江太監抱了楊儀回去歇息。才出門卻見俞星臣走來,並不靠前,遠遠地看著他們。
等他們進了房內,俞星臣才對姜斯道:「姜統領,借一步說話。」
姜斯同他走開數步:「如何?」
俞星臣道:「昨日兵備司之劫,自然是沖著永安侯來的。姜統領該知道吧。」
「俞監軍有什麼高見?」都是聰明人,姜斯也不跟他虛與委蛇。
俞星臣道:「我今日想啟程去武威,看永安侯的意思,是要在此留兩天的。所以我想……借永安侯的車駕。」
姜斯詫異:「為何要……」這句話還沒有問完,姜斯忽然想到了什麼:「俞監軍,你總不會是想要……」
「呵,」俞星臣一笑:「這也算是一舉兩得吧。未必能成。但總要試一試。」
他竟真的想假扮楊儀,調虎離山。
姜斯皺眉盯著:「可是這麼做,終歸是有風險的。難道俞監軍不怕?」
俞星臣泰然自若地:「若真有風險,我來頂著,總比落在永安侯頭上要強吧。」
姜斯欲言又止,遲疑:「容我多問一句,俞監軍為何如此?」
俞星臣淡淡道:「這……又有什麼可問的,我跟永安侯一路前來,當然該為她著想。當然,也未必管用,只是我私心謀划。所以我只跟姜統領商議,此事就不用驚動永安侯,畢竟她的情形你也知道,不必用這些事再煩擾她。」
姜斯躊躇半晌:「俞監軍用心雖妥,但倘若說句不中聽的,真的引出了北原人呢?有無計劃?」
俞星臣點頭道:「做戲做全套,我要永安侯的車駕,還要二百人。從衛城出發,距離武威之外的嶧城最近,有大半天的路程,我看過地理圖,也詢問過嚮導,中間大路官道多半闊朗,假如北原人得到消息,也不會在那裡動手,最適合動手的是一處叫做黑林坳的地方,還有一處夾嶺子山,我已經派人先一步前往嶧城報信,說是中午左右將到嶧城,叫他們派兵前去接應。假如北原人真的動手,他們畢竟是在北境之中,必定不可能是大批人馬出沒,要不然昨日也不至於只有寥寥數人,到時候,我自帶的二百侍衛,再加上嶧城的援軍,足可應對。」
昨晚上楊儀忙了幾乎整宿,俞星臣也是一夜謀划,幾乎不曾合眼。
姜斯沒想到他安排的這樣周全:「俞大人……是打定主意了?」
俞星臣道:「只等姜統領拍板。」
「這些北原人實在猖狂可恨,我也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昨日所見兵備司被偷襲的慘狀,姜斯感同身受,恨不得親身上陣殺幾個北原人,「俞大人的計劃,我深以為然,其實俞大人不必親身冒險,或者我代替俞大人前往便是。」
俞星臣一笑:「多謝姜統領,不過,我是必去武威的,遲早要走這一趟,所以我剛才說是一舉兩得。至於姜統領,你還有更重要的職責。」
姜斯明白他的意思:「你真不想提前跟永安侯商議……再做打算?我看永安侯未必肯答應。」
畢竟這是俞星臣代替楊儀以身涉險,調虎離山,以楊儀的脾氣,絕不會應允。
俞星臣緩緩地吁了口氣:「就不必了,讓她好生歇會兒吧。有些事情,她心軟拿不定主意,得有人替她決斷。」
姜斯詫異,只覺著這一句話……雖是「體貼」,但又好像……太體貼了。
很快,兵備司內外傳出消息,永安侯將離開,儘快趕往武威。
這次,俞星臣不僅跟姜斯通了氣,也跟晁大通,江太監告知了。
不料江太監聞聽,道:「姜大人你得留下來護著永安侯,我卻無妨,我就跟著俞監軍去吧,免得那些北原狗賊眼尖,看出端倪來。」
天公作美,啟程之時,竟飄起雪來,俞星臣披了楊儀的兜帽披風,低低地遮著臉垂著頭,無人可睹其真容。
江公公又撐起傘,假扮成姜斯的靈樞陪同。
眾人把俞星臣簇擁中間,周圍的人連他的身形也難得窺全。
可卻沒有人懷疑,畢竟一來永安侯的身子確實不好,當初她才來,就渾身上下只露出巴掌大的臉,二來才發生過行刺的事,多點兒人護著,也沒什麼不妥的,反而是理所應當。
永安侯的車駕,六匹高頭健馬拉車,停在門口,俞星臣被江太監扶著一起上了車。
馬蹄踏碎雪花,前後士兵開路,浩浩蕩蕩地出城而去。
俞星臣離開后,直到巳時過半,楊儀才醒來。
她並不是睡著了,而是因為精力匱乏,處於一種身不由己昏睡的境界。
醒來后,幾乎忘了自己人在何處,半晌才清醒,先問赫連彰如何。
小甘道:「之前張太醫才親自過來,說是不曾發熱,脈象也頗為穩了。不用擔心。」
楊儀又靜靜想了會兒,起身,稍微洗漱,吃了半碗白粥。
忽然覺著身邊少了點什麼:「江公公在忙什麼?」
小甘已經知道俞星臣替她離開的事情,只是姜斯叮囑,讓先不要告訴她。
但是小甘怎麼忍得住:「江公公……」
楊儀本是隨口問的:「怎麼了?」這會兒看看,問:「豆子呢?又跑去跟小乖玩兒了?」
原來那兩隻狗子,也隨著俞星臣一起去了。
小甘便沒有再隱瞞,就把俞星臣乘坐她的車駕離開的事情告訴了,道:「如今城內百姓,以及兵備司中除了晁將軍等幾人外,都以為已經啟程去了武威。」
雖然小甘沒有提俞星臣想要「調虎離山」,但這個人從來不幹沒道理的事,楊儀怎會不知。
稍微一想,她已經明白了俞星臣的用意:「糊塗!」氣往上撞,才說了聲,整個人便又咳嗽起來,她一邊咳嗽一邊斷續地問:「為什麼、不跟我商議……」
小甘趕忙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本來姜統領不讓我告訴,就是怕你這樣。」
楊儀道:「他在哪兒?叫他來……」
小甘很知道該怎麼給她順氣,便道:「昨兒有兩個侍衛受傷了不是?他去探望了。」
果真,楊儀聽了這句,倒是不忙著讓姜統領過來了。
小甘去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我聽說,本來姜統領得知了俞大人的用意后,想要替他前往,不過俞大人說自己要今日啟程回武威,這才罷休。」
楊儀喝了半口水,心中微亂。
小甘打量她的神色:「其實,昨兒晚上為什麼好好地就讓俞大人快些啟程?是他做了什麼錯事?」至今小甘仍不知道他們兩個是怎麼回事,但小甘心裡清楚,若沒有昨晚那一番話,俞星臣絕不會今日立刻就走。
楊儀轉開頭,思忖了片刻:「他們走了多久了。」
小甘道:「差不多三個時辰了。」
車輪滾滾。
江太監將馬車內自帶的炭爐撥弄起來,忽然問俞星臣:「俞大人,你的車上有爐子么?」
俞星臣道:「沒有。」
江太監嘆道:「早說,我把這個給永安侯留下,她那身子可不能離了這些。」說完后又笑道:「俞大人,我可不是責怪你,你別多心。」
俞星臣把身上的披風解開:「哪裡。」
炭爐燃了起來,江太監把手放在上面烘了烘:「這北境的天氣,真是不試不知道,簡直不是人呆的,連我都覺著受不了,何況是永安侯呢。唉!」
俞星臣不語。
江太監看著他冷肅端莊的臉:「這一趟,俞大人也是辛苦了。」想到車上還有自備的茶具茶葉等物,橫豎閑著,便又翻出來給他烹茶喝。
俞星臣起初看著江太監忙碌,慢慢地,便微閉了雙眼。
他想起的,是在離京之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在顧莜出事、進了御史台受審之後。
一日俞星臣得空,途徑長安街,望著惠民葯館門口人頭攢動。
正打量著,有楊家的小廝趕來,請他到府里去一趟。說是楊登的意思。
俞星臣料楊登興許是為了顧莜,他可是愛莫能助的。
本要拒絕,可一想到是在楊家……還是去一趟。
到了楊府,裡頭接了進去,入了中廳。
卻並不見楊登,俞星臣等了片刻,一人出來,卻是楊甯。
他很意外,心頭一沉:「側妃……楊院監呢?」
楊甯道:「是我想見俞大人,不是父親。不過若你知道是我相請,只怕未必肯來,所以只能借父親的名頭。」
俞星臣已經不悅:「何必如此。」
他準備要走,不料楊甯道:「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對我如此絕情。」
俞星臣十分刺心:「側妃娘娘,如今您身份尊貴,切勿再說這些逾矩的話。」
楊甯道:「我只問兩句話,你回答了,我再不跟你相見。也不相擾。」
俞星臣正邁步要走,聞言轉身:「請說。」
楊甯道:「你是惱我之前想入端王府,才設計我的?」
俞星臣道:「是,也不是。」
「這是什麼意思?」
「娘娘是個聰明人。有些事不需要問的太明白吧。」
楊甯笑了:「那你還記不記得,七夕那日,你給我的帖子上寫的……『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下一句是什麼來著……」
俞星臣先是微怔,恍惚中有一點莫名異樣。
但聽她念起了曹丕的《燕歌行》,不由道:「舊事重提,娘娘何必這樣。」
楊甯臉上的笑,一點一點碎了。
「舊事……重提?」她緊盯著俞星臣。
俞星臣聽她喃喃重複,聲音古怪。
看向她面上,望著她詭異之極的神色,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方才那點「異樣」之感是什麼了!
身心皆冷。
什麼七夕,什麼帖子!這輩子,他哪裡給楊甯寫過什麼字帖?
楊甯此刻所說的,明明是前世的事。
方才他本來已經隱隱察覺了不妥,但楊甯卻又巧妙地用詩詞引開了他的注意力,竟叫他一時恍惚,沒有分辨出來!
俞星臣雙眸微睜,他當然可以立刻矢口否認,但這並不是他的做派。
他只是沉沉地看著楊甯,不語。
楊甯卻笑了起來,這笑容卻又像是哭:「你果然已經記起了那些事!我就知道……有什麼不對!」
她的眼神中閃爍著些許驚狂之色,好像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了。
為什麼他會突然間那麼絕情,甚至一點迴轉的餘地都沒有。
俞星臣心驚而惱怒,面上卻越發冷淡:「我不知娘娘說的是什麼,您若沒有別的吩咐,我請告退。」
「站住!」楊甯喝止,
俞星臣已經快走到廳門口了。
楊甯望著他的背影:「你怕了是么。」
俞星臣道:「我怕什麼?」
「比如,」楊甯盯著他:「給她知道。」
俞星臣回身,眼中透出震怒。
楊甯哈哈地笑起來:「被我說中了,是不是?你竟然也有這天,你居然會怕她知道……俞星臣,你不是不喜歡她的嗎?就這麼回心轉意了?」
「住口。」俞星臣幾乎失態。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安排的,但他很擔心隔牆有耳。
事情發生的太快,俞星臣沒想到楊甯這麼聰明,竟會看破他的秘密。
說到底,也是他疏於防範過於大意了。
楊甯收了笑,目不轉睛地看著俞星臣的臉。
「現在,你跟我之間,都沒有任何秘密了。」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角還掛著一點不知何時沁出的淚漬。
俞星臣道:「你想幹什麼?」
楊甯的臉色逐漸恢復了平靜:「我想……我想俞大人幫我一個忙。」
俞星臣皺眉。
楊甯道:「母親在南衙受盡折磨,再在御史台,是熬不下去的,你知道該怎麼做。」
「笑話。你當我是什麼?」俞星臣冷笑。
楊甯歪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當然知道俞大人能耐,不過,俞星臣,你最好想明白。」
「你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金玉良言……」楊甯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殘留的淺淺疤痕。
之前他設計了她,讓她差點萬劫不復,她一簪子幾乎毀了他的手,留下這褪不去的疤痕。
俞星臣察覺她的眼神,將手背在腰后。
「我只想你明白一件事,」楊甯抬頭,淡淡道:「你要是還跟我互相捅刀,那就別怪我……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俞星臣屏住呼吸,他很快明白楊甯這句話中的意思。
「楊甯,」他按捺心頭的寒意:「別太……面目可憎了。」
楊甯驚奇地看著他:「在三爺心中,難道我還不夠面目可憎么?」她眼神一沉:「別忘了,是你逼我到這種地步的。」
俞星臣哼了聲:「你為何不說,是你咎由自取。」
楊甯閉了閉雙眼,雖知道了真相,仍是讓她有些微微地暈眩:「我不跟你辯論,如今我只要母親無事,僅此而已。」
如此而已。她看著俞星臣:「我如今不想生事,你也最好別逼我玉石俱焚。」
因為這個,俞星臣才一反常態,請端王求情,終於把顧莜從御史台「救」了出來。
難為他在薛放面前,依舊振振有辭,回答的天衣無縫。
俞星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感謝楊甯的「適可而止」。
他心想,假如當時……楊甯還提出更過分的要求,他還會不會答應。
不過,在得知楊儀也要往北之後,俞星臣心中隱約便有個念頭。
這個秘密,不會埋藏多久了。
因為他沒法保證,楊甯會忍一輩子不說出來。
包括他自己,他也不知能忍多久。
那索性他先說出來。
江太監看俞星臣微微垂眸,臉色一陣陣變化,心中嘖嘖。
兩人喝了會兒茶,不免說起北境的情形,雖然多半都是江太監在說,俞星臣只是關鍵時候插一句。
不知不覺提到了薛放,江公公道:「這十七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北境如此兇險,也不知他怎樣。他那傷,可還沒有好利索呢!真叫人操心。」
俞星臣張了張口,忽然馬車顛簸了一下。
同時,後車上響起了犬吠聲。
幾乎是一種直覺,俞星臣微震:「來了!」
江太監正說著薛放呢,聞言驚喜:「來了?是十七嗎?」
俞星臣面色肅然,江太監呃驚喜彷彿冰消雪融:「是賊寇?!」已經變了聲調,從狂喜轉做狂驚。
此刻,車正在黑林坳。本來按照俞星臣的預計,對方多半是在夾嶺子山那裡動手,畢竟消息要傳開也需要一點時間,而北原的人也得有所準備。
沒想到他們行事這樣快!
江太監轉頭,掀開窗帘看向外間,卻見路邊的黑松林之中,有無數人影竄動,隱隱可見手中兵器雪亮。
還沒看明白,「嗖」地一聲響,有箭直射過來!「朵」地一聲響,正射中車身。
江太監駭然,趕忙關上窗,將身子往旁邊一靠。
還好這車輛用的是最堅固而厚實的初榆木所制,一般的弓箭是射不透的。
但耳畔聽到密集的「朵朵」之聲,可見射在車身的弓箭不在少數,聲勢驚人,連俞星臣也不由動容,來者之眾,超乎他算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