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朱利安的心裡微妙地浮現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埃德加多是在對他生氣?
這是他所沒想到的。
所以……即使朱利安察覺到自己的神經在詭異地緊繃著,卻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去觸摸,入手溫度非常冰冷,是屬於蟲族的溫度。
「你會憤怒?」
朱利安喃喃,尤其是對他憤怒。
這真是獨特而新鮮。
他仍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害怕,在不自然地顫抖,但他還是竭力從自己的肩頭挖出了埃德加多的腦袋。
這麼近距離下,朱利安更能看清楚埃德加多的容貌。
可惡啊,這傢伙仗著能夠捏臉是不是又偷偷地讓自己變得更帥氣俊美了?如果他有這個能力的話是不是就能將一米七九的身高再捏高一點,那僅剩下一點的差距實在是讓曾經的朱利安有些扼腕。
埃德加多:「朱利安,亂來。」
它幾乎是一詞一句地蹦躂出來單音節。
那冰涼的怒意的確是沖著朱利安來的,更是沖著埃德加多自己來的。
這隻龐然大物在默默地氣惱。
朱利安覺得新奇,自然要找出來埃德加多生氣的原因。
他記不太清發生了什麼,但是埃德加多恢復了,就說明他的嘗試是對的。
至少它的理智邏輯是恢復了……至於恢復了多少,那還有待觀察。
埃德加多沒有從朱利安的身上爬起來,相反,那沉重的力道將他徹底地壓倒在大床上,整個人栽倒在軟綿的枕頭裡,陷得幾乎爬不起來。
男人高大的身軀近乎將朱利安徹底籠罩起來。
那深沉的黑暗還在眼前。
他仍然什麼都看不到,埃德加多的臉又藏了起來。
朱利安只得躺平,「所以,你為什麼生氣?因為我之前試圖幫你?」恢復理智難道不是好事嗎?
埃德加多濕涼的觸鬚觸碰著朱利安的臉,「朱利安,進入意識,不好,力量不足,會回不來,會出事。」
意識?
朱利安驀然想起他之前的嘗試,「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有點急促,緊接著,似乎是注意到這點,他又壓低著聲音說道,「我不是主動進入那種狀態,我只是想去看你,然後不小心在你的邊上睡著了,結果……」
埃德加多「醒來」發現人類蟲母的昏厥,近乎陷入一場暴怒。
它感覺不到人類蟲母的意識。
朱利安所施展的,所運用的……是一種屬於蟲母才能使用的手段,但遠不是現在的朱利安能操控的,當他強行去驅使時,遠超乎人類青年能承受的壓力會讓人類的精神在瞬間潰散,甚至永遠都無法恢復。
若如朱利安所言,他只是在偶然的情況下才會進入其它蟲族的腦域,那隻要能回得來,也就罷了。可偏偏人類青年最後的跳躍並沒有回歸自己的身體,而是進去了正在混沌狀態的埃德加多的腦子裡,且他居然還試圖去修復這隻王族的破損腦域……
埃德加多差點發瘋。
它守著長睡不醒的朱利安,卻遠比之前任何一次守望都要痛苦。
痛苦……
一種原本不會屬於蟲族的情緒。
可它還在痛苦。
痛苦的情緒幾乎撕碎了它,讓埃德加多感覺到了無法言語的恐懼,它害怕人類蟲母從此一睡不醒,擔憂朱利安的精神或許在無聲息地潰散,更恐懼他的思維遊離在外,永遠無法回歸……
——痛苦。
被朱利安帶來,又賦予它的情感,使得曼斯塔蟲族無比絕望。
朱利安並不知道自己隨意想做的事情會這麼嚴重,在埃德加多將有可能
的代價告知后,就連他自己也后怕起來。
但。
朱利安:「埃德加多,如果我的精神潰散的話,你們會失去蟲母嗎?」
他驀地問道。
「不會。」埃德加多坦誠地,平靜地說道。彷彿剛才那些激蕩的情緒不再屬於它,「但埃德加多會失去朱利安。」
朱利安看著埃德加多。
埃德加多看著朱利安。
淺灰色的眸子在暗夜裡分不清楚深淺,但朱利安總感覺其閃爍著淡淡的光芒,他嘆了口氣,又揉了把臉,「我頭疼。」他低低地說道,將原本還想問的東西都拋在了腦後,彷彿此時此刻最讓他無法承受的就是這腦袋的脹痛。
埃德加多立刻蠕動了兩下,甚至還發出了嘰咕聲,「疼?」
它低低地重複。
朱利安閉著眼,上下挪動著自己的腦袋,「疼……你剛才還凶我。」
埃德加多古怪地嘰咕嘰咕,聲音變得更加低,「埃德加多沒有凶朱利安,是擔心。」
狡猾的蟲子,居然還學會了狡辯。
朱利安可不管那些,他悶聲悶氣地說道:「你還壓著我,重。」
埃德加多立刻小心翼翼地直起上半身,微薄的星光流淌下來,銀白的光芒在床單的褶皺上跳躍,但朱利安卻沒有去欣賞這些東西,他只是喃喃地伸出手將高大的男人又拉了下來,讓它擋住那些刺眼的光芒。
儘管他是在嚇唬埃德加多,但他的腦袋還在疼這件事是真的。
朱利安的聲音愈來愈低,「我……想睡了……明天起來……你的腦子要是又變回去……你就死定了……」
呼呼,他睡著了。
埃德加多僵硬地躺在人類蟲母的邊上,連那些冰冷的外骨骼都不知道要怎麼擺放,一時間尷尬地停留在半空中,最後在意識到青年真的睡著后,這才小心翼翼地落下來,將散落在邊上的被單給扯了上來,費盡心思,在不驚擾蟲母的情況下,總算是給朱利安蓋上了。
蟲族明明不會出汗,但是埃德加多幹完這些,卻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流了一身冷汗。
它原本應該爬出去。
但蟲母說,讓它擋著光。
媽媽沒有讓它留下來,卻還是讓它留下來。
兩種碰撞的念頭相撞在一起后,埃德加多自然地選擇了它更為喜歡的一種。它將堅硬的外骨骼覆蓋在人類蟲母身上,如同龐然的怪物將嬌/小的人類拖到自己的腰腹下舔舔,然後徹底地壓住——
讓所有的生物都再找不見人類蟲母的蹤影。
如同徹底歸屬於它。
…
這一覺,朱利安睡得非常舒服,等到再一次醒來后,那些隱隱作痛的頭疼徹底消失了。他半睡半醒地盯著森白的外骨骼,手指不自覺地摩/挲了兩下,摸起來非常像是骨頭……
朱利安著迷地摸了很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也是屬於埃德加多的一部分。
他猛地坐起來。
蟲族也跟著他的動作坐起來。
朱利安的眼角羞紅,又有點惱怒,他本來想將蟲族踹下去,但仔細一想,他昨晚好像的確說過讓埃德加多給他擋光之類的話,最終只能幹巴巴地說道:「醒了就下去。」
埃德加多下去了,朱利安卻更不自在了。
這隻蟲族不只是赤/裸著上半身,就連它的下半身也是赤/裸著,甩著那玩意到處走,朱利安覺得自己的眼睛要瞎掉了。
他尖叫著把被子丟給埃德加多,又因為自己居然會發出那樣的尖叫感到絕望,最終氣悶地起床去洗漱,連吃飯的時候都帶著煩悶的躁意。
花色蟲-梅花似乎沒有感覺到蟲母的情緒,興高采烈地飛了進來,小心翼翼地落在青年
的邊上,對著人類蟲母嚶嚶嚶。
朱利安花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花色蟲-梅花的意思是老二出殼了。
昨晚隱隱約約是有這麼回事,但因為剛好撞上朱利安身體不適(得虧沒一口吃下去)和埃德加多的脾氣,蟲卵都被送回去育兒室了。
朱利安吃完了東西,想了想,還是換了衣服去育兒室。
埃德加多一直默不作聲地跟在朱利安的身後,他走到哪裡,它跟到哪裡。青年沒和它說話,但是也沒有阻止它的動作,彷彿是默許。
等朱利安即將走出巢穴時,他又遲疑地停下來,看向埃德加多。
「……我的身上,還有信息素嗎?」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乾巴巴地問道。
當然有。
甚至非常濃郁。
好似墜入了誘捕的牢籠,每一處都散發著極致的濃香,幾乎要讓蟲族徹底昏了頭,無時無刻被狂暴腥甜的信息素所捕獲……
埃德加多垂下頭顱,冰冷且平靜地說道:「朱利安不用擔心,埃德加多在。」
朱利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眉間淡淡的憂鬱瞬間被拋棄,他隨便選了一隻高階蟲族,讓它蹲了下來,爬上了哨兵的背甲。
埃德加多悄無聲息地走在哨兵蟲族的邊上,那幾十隻高階蟲族拱衛在人類蟲母的身邊——儘管它們的確也被母親的氣息侵蝕,浸滿——但它們卻絲毫不敢妄動,只是平靜地守著蟲母,護送著他,保衛著他。
這其中固然有能成為哨兵蟲族是高階蟲族裡的佼佼者這個緣故,但另一個原因,卻是那個跟隨在蟲母身邊的高大男人。
這隻王族正散發著極其可怖的氣勢。
恐怖,暴戾的氣壓正在意識海里盤旋,那片龐大的陰影幾乎攪渾了所有的聯結,正在不斷往外輻射著它的存在感。
令所有試圖冒犯蟲母的蟲族都感覺到了這氣勢。
朱利安平安無事地到了育兒室。
他從哨兵蟲族背甲下來,站在育兒室的門口探頭探腦。
育兒室看起來並沒有遭到損壞。
在最深處最大的幾個巢穴已經被啟用了。
朱利安還是能聞到那種濃密的香味,但比昨夜已經好很多了。
他苦中作樂地想,這是不是那些倒霉的蟲族聞到他身上那該死的信息素時的心情?它們聞著想交/配,而他聞著想吃飯。
朱利安邁步走了進去,育兒室的天明石逐漸亮了起來。
好多隻花色蟲在這裡忙忙碌碌地走來走去。
養育幼蟲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還要餵食,清/理排泄物,處理環境……曼斯塔蟲族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規律。
雖然現在只有三隻幼蟲,但對花色蟲它們來說,這已經是彌足珍貴的大事。
它們小心翼翼地將初生的幼蟲從排泄物邊上挪開,然後細長的足探進去巢穴里清掃,邊上的花色蟲則是快速地給幼蟲清/理,同時還有一隻飛舞在前面餵食,這配合默契,實在是叫平時沒上心的朱利安看得一愣一愣。
他莫名有點心虛。
這些幼蟲……他的確是沒有那麼上心。
「媽媽!」
西奧多無所事事地啃著小三,給這倒霉催的蛋殼又留下了幾個牙印,在看到朱利安的身影時,立刻揮舞著小翅膀飛了起來,身後的小尾巴正快樂地甩動著。
「媽媽,媽媽,喜歡媽媽……」
朱利安能感覺到那軟綿綿的小小意識正在愉快地閃爍著這些念頭,黏糊糊的小觸手想要和之前一樣黏上朱利安的脖頸,並且喜愛地摩擦著……但遠在西奧多能做到之前,埃德加多就已經一把將西奧多給徹底擋住。
它堅硬的外骨骼上懸挂著一隻小小的蟲族
。
埃德加多:「不行。」
它嚴肅正經地搖頭。
「朱利安,不舒服。」
幼蟲能理解「不舒服」是什麼意思,它掛在父蟲的外骨骼上嘰嘰咕咕地說了一堆聽不懂的蟲語,然後乖巧地不動了。
只是複眼還在眼巴巴地盯著朱利安。
朱利安:「……」
好吧。
他暫時擺脫了粘人的西奧多,探頭去觀察剛出生的老二。
老二非常嬌/小,看起來只有拳頭大。
小小的骨翼正收攏在它的身後,但沒有尾巴,只有覆蓋住身體的鱗片,因為其蜷/縮著睡覺的角度,朱利安看不到它有多少只足,但軟趴趴的兩根觸鬚已經歪倒在邊上,正隨著花色蟲的擺弄啪嗒來,啪嗒去。
朱利安想笑,又慢吞吞地看回來。
他看著埃德加多,又看著掛在外骨骼上的西奧多,沉默了一會,「這些外骨骼,是收不回去了嗎?」
之前的埃德加多,是沒有這些外骨骼的。
埃德加多:「可以。」
它沒有說,它之所以沒收回去的原因,是因為這些外骨骼曾經無比深入地觸碰過青年。
人類蟲母是抱著這些兇殘的利器被拖出的巨繭,他擁抱的力道如此之緊,就好似在懷抱著什麼喜愛之物。
那讓蟲族莫名有些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