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柴雍在房裡收拾行李,隨從過來通報,普布求見。
「世子爺,盧娘子被柳城司戶帶走了,郡王點名要她在送行宴上獻舞。」
柴雍臉色一變。
他每次去找盧華英都先甩開了武延興的耳目,而且武延興被柳城縣令哄得忘其所以,怎麼突然想起盧華英了?
「三郎,程粲昨晚去找了武延興!」
裴景耀領著一個青年匆匆走過來,焦急萬分。
青年嘆口氣,道:「三郎,明光這事做得不磊落,他告訴郡王你愛慕盧三娘,只要把盧三娘搶到手就能激怒你。郡王大喜,說一定要把盧三娘弄到手,而且要當著你的面□□她,再活活打死,這些話是我的隨從親耳聽到的。」
柴雍輪廓深刻的臉龐陰沉下來,拔腿就往外走。
「三郎!你不要衝動!我們想想辦法!」裴景耀趕緊攔住他,提醒道,「三郎,你從神都忍到了西州,眼看就要到大雲寺了,這時候上武延興的當,豈非前功盡棄?」
柴雍直接繞過他。
裴景耀追上來:「三郎,我去求武延興高抬貴手!我低聲下氣地求他!」
柴雍搖頭,腳步不停:「武延興的目的是我,你出面沒用。」
「三郎稍安勿躁!」
見柴雍這麼衝動,青年也跟上來出言勸阻,他給柴雍通風報信不是因為在乎盧華英的死活,而是為了讓柴雍有個防備,以免事態不可收拾,連累其他人。
「三郎,你越著急,郡王越得意,反正盧三娘也不是第一次獻舞了,她現在只是一個舞姬而已,程粲羞辱她,她不是都忍了嗎?宴席上你一定要沉得住氣,至於盧三娘,郡王不會真的打死她,可能要挨頓打,受一些皮肉之苦,三郎以後可以多賞賜她一些錢帛……」
柴雍看青年一眼,總是帶笑的眼睛冷如寒霜。
青年不由心驚肉跳,後退一步,聲音戛然而止。
送行宴的氈帳已經支起,龜茲樂伎坐在毯子上擦拭樂器,舞姬換上華麗輕盈的舞衣,等候傳召。
身著錦袍的柴雍徑直闖了進去,滿院子的樂伎舞姬紛紛朝他俯身下拜。
他掃一眼院子。
門廊角落裡,一個穿西涼男袍的身影背對著他,黑髮編成了一根根髮辮,腳下一雙長筒皮靴,腰間束帶,長身玉立,接過司戶遞給她的兩柄馬刀,揮腕橫刀,舞了個刀花,動作洒脫利落,英姿颯爽。
清晨的日光灑滿院落,她烏黑的髮辮和塗得鮮紅的側臉上都被抹上了淡淡的金色,垂目擦刀時,睫毛上的金光微微顫動,雙唇柔潤。
柴雍獃獃地望著站在光暈中的盧華英。
「世子爺!」
司戶看到柴雍,連忙快步走過來行禮。
柴雍醒回過神來,想起眼下的情形,揮手示意他走開,走到盧華英身邊:「三娘,你不要去宴席,武延興我來應付,他聽人說我認識你,故意召你來送行宴獻舞,來者不善,你不能去。」
盧華英看到他,臉上沒有露出半分意外之色,問道:「是不是程粲挑撥的?」
柴雍一怔,問:「三娘怎麼知道是他?」
「程粲是個小人,那晚他羞辱我,說是要為齊國公世子出口氣。」
盧華英眼底帶了幾分嘲諷。
那年國公府端五宴,她心情煩悶,想大醉一場,一個人喝了一壇酒。
齊國公世子是好酒之人,向來覺得自己酒量好,聽見宴席上的來客誇盧華英一個小娘子酒量大,心裡不服氣,找她斗酒。
盧華英心情不好,不搭理他。
世子拋出誰輸了學狗叫的賭約,得意洋洋地道:「三娘若不敢和我打賭,那就是認輸了!」
盧華英笑了笑,拿起酒碗,仰頭將碗里的酒一飲而盡。
「我賭。」
她自小就是好酒量,世子輸了,又羞又惱,不肯履行賭約,還諷刺盧華英身為士族之女,豪飲無度,不成體統。
盧華英輕輕一笑,一碗酒照著世子的臉潑過去:「世子既然輸不起,那就不要立賭約,我不想為不守承諾的人浪費光陰。」
第二天,世子酒醒了,越想越覺得羞愧,請王妤的哥哥幫忙,帶著兩壇黃醅酒上門向盧華英賠禮。
後來世子常常請盧華英喝酒。
盧華英把馬刀系在腰間,冷靜地道:「我和世子早就化干戈為玉帛,盧家獲罪時,世子不在長安,託人送了些錢幫我打點。程粲羞辱我,不是為齊國公世子,是為他自己。他自己不敢出頭,只能扯虎皮拉大旗,打著別人的幌子逞私慾。接風宴上,我讓郡王掃了興,郡王不會無緣無故再召我獻舞,我猜應該是程粲在作怪。」
她找裴景耀打聽過他們這支隊伍有哪些人,除了程粲,她想不到其他人。
「確實是他。」柴雍眉頭緊皺,「三娘,武延興成心與我為難,這一次不會輕易放過你。你就在這裡,不管誰來叫你,不要跟他走。」
柴雍臉色凝重。
王孫公子間鬥氣,不好直接撕破臉的,常在奴婢下人身上撒氣,發起狠來打死幾個人,不足為奇。
他直覺武延興對程粲說的話不是氣話,今天武延興如果達不到激怒他的目的,會當場殺了盧華英泄憤。
盧華英神色平靜,她的處境讓她習慣了一個接一個的困境。
她輕聲道:「我不能違抗郡王的命令……」
「你不用管,我站在這裡,讓武延興來找我。」柴雍道,滿臉都是愧疚,「三娘,我沒想到武延興會動殺心。」
盧華英抬起頭,看著院牆上方氈帳的尖頂:「郡王不會對世子動殺心。」
而她只是個賤籍女子,武延興眼裡的一盤魚肉。
院門前傳來催促聲,龜茲樂伎抱著樂器往氈帳方向走去,不一會兒,悅耳的樂聲響起。
開始入席了。
司戶偷偷看了柴雍一眼,賠笑道:「世子爺,明府已經恭候多時了,請世子爺入席。」
柴雍一動不動。
司戶乾笑了一聲,抹了把臉,轉身跑開。
「總不能一直這麼耗下去。」
盧華英眉頭緊皺。
柴雍笑了笑:「我耗得起。」
盧華英苦笑著搖頭:「乾耗下去,武延興更不會放過我。」
她相信柴雍今天能守著她寸步不離,明天呢,後天呢,以後呢?西州長史已經派人來催促他們去西州,柴雍是霍國公府世子,身上擔著國公府的將來,不可能一直在柳城守著她。
柴雍動身離開時,就是她的死期。
而且,萬一武延興把主意打到王妤和盧弘璧的頭上,她該怎麼辦?
盧華英心思轉了幾轉,看著柴雍:「我聽裴景耀說,武延興總是挑釁你,你一直忍讓,還勸他不要和武延興起衝突。」
柴雍也苦笑起來:「家母是宗室之後,這幾年如履薄冰,我出發前,她再三叮嚀,不能被武延興抓到把柄。」
縣主苦心孤詣,國公府不願捲入李氏和武氏之間的爭權奪利,所以不管武延興怎麼尋釁,柴雍八風吹不動。
盧華英問:「那世子還不趕快入席?」
柴雍站著不動。
盧華英道:「我不會怪世子。」
柴雍和她四目相對,眉頭緊鎖,眼神清明堅定:「不,即使你不怪我見死不救,我也不能不管你。」
盧華英沉默片刻,搖搖頭:「武延興今天不會殺我。世子,請入席吧。」
……
司戶跑到柳城縣令跟前,稟告道:「明府,郡王和世子爺為三娘爭強,今天只怕要出事!」
柳城縣令臉色鬱悶,嘆一口氣,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們哪一個我都得罪不起,我管不了,到時候見機行事吧!」
氈帳前,武延興目光陰狠,吩咐隨從:「你們待會兒看我的眼色行事,要是柴雍不上鉤,你們就把那個盧三娘拖到柴雍跟前摁住了,不要手軟,立刻給我當場打死!打得腦漿都濺到柴雍身上,我看他還能不能沉得住氣當縮頭烏龜!」
幾名隨從身上冷汗直冒,恭敬應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