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盧華英默默地走了出去。
漆黑夜空里,大團大團的雪花飄灑下來,地上已經蓋了一層白色。
風已經停了,可是卻更冷了。
她冷得打了個寒噤,走進雪地里。
「等等!」同進拿著一件狐皮裡子的黑色斗篷追了出來,不由分說塞給盧華英,「下雪了,你身體虛弱,穿上這個回去,明天讓阿福送回來就行。」
盧華英冷得直抖,沒有逞強推辭,穿上斗篷,看著同進,認認真真地道謝:「多謝。」
雪夜下,她淺淺微笑,頭髮烏黑柔亮,眼睫濃長,眸子濃黑,面龐皎潔如玉,彷彿一朵潔白高貴的曇花。
魏明肅負手站在窗前,能看到整個院子,同進不敢直勾勾地盯著盧華英看,提著燈送她出去,站在門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修長輕盈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裡,轉身回去。
蠟燭被風吹滅了,屋子裡漆黑一片。
魏明肅仍舊站在原地,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側臉沉靜。
同進點了一支新的蠟燭。
「讓阿福給她煮驅寒止咳的薑湯,熬濃些。」
魏明肅道,聲音低沉。
同進愣了一下,轉頭看著魏明肅,撓了撓頭,笑道:「阿郎,我送盧三娘出去的時候,她也讓我煮一碗湯。」
魏明肅的背影沒有動:「什麼湯?」
同進的目光落到魏明肅的手上,吃了一驚。
魏明肅的手一直放在那條打開的窗縫前,良久沒有動過,手背和袖子上落了一層雪。
同進收回視線,笑著說:「一碗芹菜湯。盧三娘聞到酒氣了,她說阿郎每次喝了酒,第二天早上起來就頭疼,頭昏腦脹,喝一碗芹菜湯能醒酒,還要我多放點醋。我和阿福真是太粗心了,跟了阿郎三年,都不知道阿郎喝醉了愛喝酸芹菜湯。」
他和阿福一個年紀小,一個性子笨,做事很不細緻,魏明肅也很少提要求,他們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卻不知道他喝酒後愛喝芹菜湯。
靜了一會兒。
同進小聲問:「阿郎,寮房有醋芹,我去煮芹菜湯?」
魏明肅轉過身,回到案前坐下,凍得發紅的手拿起酒壺,不置可否。
同進沒有再問一遍,退出來,去找僧人要醋芹,讓阿福為盧華英煮薑湯。
他端著芹菜湯回房時,魏明肅喝完了剩下的半壺酒,手裡拿著空碗,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芹菜湯放在案上,一股很濃的酸味。
魏明肅放下酒碗,端起湯,低頭,深邃沉鬱的眸子看著碗里的菜湯,熱氣讓他的臉混沌模糊。
他喝了一口。
熟悉的酸香味。
這是分別後的四年裡,他第一次喝芹菜湯。
她記得他喝酒第二天會頭疼,記得他愛喝芹菜湯。
她誤會了他,即使他強調很多次不想見她,她也想當面向他道歉。
物是人非。
現在的盧華英堅持要見他,需要多大的勇氣?
她只是站在院子里,寮房進出的人打量她的目光就滿是鄙夷。
她視若無睹。
習慣后就麻木了。
魏明肅喝完了芹菜湯。
「阿郎。」同進站在門前,看著空了的碗,冒出了一個念頭,猶豫片刻,大著膽子道,「我每天要出門為阿郎送信,阿福太笨了,粗枝大葉,丟三落四,不如請盧三娘來照顧您的起居?」
魏明肅抬起眼睛,臉色變得嚴厲:「讓她專心寫《丹經》。」
「是。」
同進退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隨從在門外稟告,柴世子求見。
同進道:「郎君太忙了,沒時間見他。你問了柴世子為什麼想見郎君嗎?」
隨從悄悄摸了摸荷包,笑道:「還不是因為盧三娘!柴世子為她上下打點,忙前忙后,都求到都督那裡了。後天大雲寺舉行無遮大會,他想請盧三娘一起去。」
《大雲經》送到大雲寺,寺院要舉行一場盛大的無遮大會,西州百姓不分貴賤貧富,全都能入寺參觀,聽高僧宣講《大雲經》。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們不關心西州的局勢,急著回洛陽,催促寺院選了個最近的吉日。
同進眉頭一皺,低頭想了想,走進屋。
魏明肅坐在案前翻閱公文,昨晚的雪下到後半夜停了,今天仍是陰天,案上點了一支蠟燭。
同進說了柴雍去找西州都督幫忙的事,道:「阿郎,柴世子想帶盧三娘去無遮大會。他這兩天來過幾次,打聽您什麼時候放盧三娘回柳城。」
魏明肅聞言,抬起眼睛,看著窗外,平靜地道:「她想見誰,讓她見,你們不用阻攔。」
同進有些詫異:「柴世子想和盧三娘一起去參加無遮大會。」
魏明肅望著院子里的雪,道:「聖上說過,天下所有大雲寺的無遮會,男女老幼都可以參與,不分貴賤。」
同進明白了他的意思,應喏,出去傳話給眾人。
柴雍知道魏明肅忙著審問徐公子,不會見他,不過還是過來碰碰運氣,聽了同進的話,喜出望外。
他立刻回去,把這個消息轉告盧弘璧和王妤。
「魏刺史既然允許我們和三娘見面,那他一定會放人的。」
盧弘璧怔了怔,神色有些複雜。
王妤喜極而泣。
……
盧華英早上起來,托阿福把斗篷還給同進。
阿福看一眼黑色斗篷,臉色微微一變,白了她一眼,把薑湯放在她面前。
「你記得喝完。」
他抱起斗篷出去了。
盧華英喝了薑湯,感覺咳嗽好像好了點,坐下寫《丹經》。
魏明肅現在舉步維艱,她幫不了他什麼。他說要《丹經》,她想儘快寫完交給他。
中午同進過來送飯,看到盧華英在心無旁騖地寫《丹經》,笑著道:「柴世子想請你去大雲寺的無遮大會,郎君答應了,不過郎君吩咐,你們不能出城。」
盧華英呆了一下,抬起頭,臉上露出笑容,她知道盧弘璧和王妤就在附近,但是見不到面始終不能安心,柴雍請她去無遮大會,一定會把他們一起帶去。
同進放下餅和湯回去。
院子里氣氛壓抑,隨從都一臉緊張,行色匆匆。
同進心裡咯噔一聲,快步進屋。
魏明肅剛回來,坐在案前看公文,身上的青袍大片鮮紅血跡,醫者坐在一邊,為他敷藥。
隨從小聲和同進解釋:「剛才郎君審問犯人的時候,被劃了一刀。」
同進眉頭緊皺:「犯人身上怎麼會有刀?」
隨從道:「不是尋常的刀,是一把很鋒利的小刀,不知道他怎麼藏的,可能是昨晚有人偷偷送進去的。」
同進的眉頭皺得更緊。
西州上上下下都同情長史,他們根本防備不過來。
他嘆了口氣,找了件新袍子,請魏明肅換衣服。
魏明肅脫下身上被血染紅的舊袍子,穿上新的那件,視線掃過掛在架子上的黑色斗篷。
「她後天去不去無遮大會?」
同進點頭道:「去。我剛才告訴她的,她很高興。」
魏明肅「嗯」了一聲,道:「後天你跟著她。」
同進看著魏明肅的傷口,有點擔憂:「那您呢?」
「我要審問犯人,不會出事。」
魏明肅揉了揉眉心,道。
同進欲言又止。
……
兩天後,大雲寺在正殿前設了一個巨大的祭壇,數位從洛陽來的高僧和西州高僧身穿紫色袈裟,坐在華蓋下,吟誦《大雲經》,寺院其他僧人佇立在他們身後兩側,跟著一起大聲詠唱,威嚴莊重。
誦經的聲音節奏抑揚頓挫,韻調悠揚,幾百個莊嚴的聲音在寺院上空匯成一波波海嘯般的浪,震動雲霄。
台下的百姓聽得如痴如醉。
盧華英還沒出門,就能聽見大雲寺傳來的吟唱聲。
同進拿著一件黑色斗篷走進院子。
「我陪你去大雲寺。越來越冷了,今天沒放晴,還起了風,你多穿點。」
他把斗篷遞給盧華英,示意她穿上。
盧華英看他和其他隨從身上也都穿著一樣的黑色斗篷,接過來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