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阿福站在院子門口,看著同進和盧華英走遠了,腦袋一扭,朝南邊一個院子跑去。
「阿郎,同進把您的斗篷給盧三娘穿了!」
阿福性子笨,知道自己不會持家,怕自己丟三忘四,把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一筆一筆記在賬上。盧華英昨晚穿回來的斗篷,他只看了一眼就認出是魏明肅那件狐皮裡子的斗篷,那是三年前魏明肅在洛陽大同市買的,買斗篷的時候阿福就在魏明肅身邊,記得很清楚。
魏明肅沒戴襆頭,頭髮用一支木簪挽著,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單衣,在給自己敷藥,淡淡地道:「我讓他拿去的。」
阿福一愣,撓撓頭,問:「阿郎,能找盧三娘要錢嗎?」
魏明肅搖頭。
阿福想了想,有些不甘心,他性子笨,覺得盧家以前看不起魏明肅,現在盧三娘不配花魏明肅的錢。
「阿郎,掌柜說那些養傷的葯都是商人從長安帶來的,很貴的。盧三娘快痊癒了,那些葯可以停了吧?」
阿福道,語氣有點哀怨。
盧華英吃的葯都是魏明肅讓他去藥鋪買的,西州的葯價比洛陽還貴。
魏明肅自己繫上紗布:「我的俸祿不夠用了?」
阿福搖頭:「夠用!」
魏明肅出身貧寒,沒有祖產,俸祿也不算多,但是他平時應酬很少,生活簡樸,而且還沒有成家,花銷小,官員每個月都有祿米食料雜用,職田的幾百石糧食,以及宮中的各種絹帛、金銀器賞賜,他的俸祿都存了下來。
魏明肅穿上青袍,道:「不夠用了再告訴我,她的葯不要停,缺什麼葯和同進說。」
阿福臉上都是失望:「是。」
「郎君!」門口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隨從捧著一封信快步走進來,「從神都送來的信,剛剛送到的。」
阿福咦了一聲,除了女皇,神都還有人知道郎君來了西州?
魏明肅打開信看了,眉頭微微皺起。
「樊暉的信,素娘來西州了。」
阿福呆住,反應過來后,臉上揚起笑容,心中暗暗得意:肖素娘來西州了!
魏明肅合上信,吩咐隨從:「去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神都來的年輕女子。」
隨從應喏。
阿福低著頭退了出去,他要去打掃房子,準備迎接肖素娘。
魏明肅戴上襆頭,系好腰帶,即使受了傷,抬起手臂時傷口的地方一下一下抽疼,他也不需要人伺候,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習慣了。
「你真是根木頭,不疼嗎?快過來給我看看傷口。」
身後傳來一個嬌嗔的聲音。
魏明肅沒有走過去。
那含笑的聲音於是帶了點惱:「木頭!」
窗上忽然啪的一響,寒風捲起帘子。
魏明肅回過神,轉頭。
身後只有空蕩蕩的房間,門外一片銀白積雪。
……
今天的西州,雖然天氣陰沉,又颳起了西北風,仍然萬人空巷,人流如織。
城中的男女老幼以及附近縣鄉趕來的百姓全都滿臉興奮地沖向大雲寺,南北大道上車水馬龍,擁擠的人流中有捧著香爐、一臉虔誠的漢人,也有高鼻深目的胡人,豪奴健仆簇擁的公子女郎乘坐碧游香車,或騎著神俊的三花馬,浩浩蕩蕩穿過大道,積雪上都是馬蹄印,大道兩邊的普通百姓步行前進,絡繹不絕。
離大雲寺越近,大道上越來越擁擠。
馬車被堵在了半路上,拉轅的老馬半日才往前走了幾步,同進掀開車簾,對盧華英道:「張家和馬家的女眷從坊里出來了,要等他們的馬車先過去。」
馬氏和張氏都是西州地位最高的豪族強宗。
盧華英盤腿坐著,伏在小几上寫丹經,聞言,嗯了一聲,沒有抬頭,她想儘快寫完丹經,出門的時候帶了筆和紙。
同進掃了一眼黃紙上整齊的字跡,視線往上,在盧華英的臉上停了一會兒,放下帘子。
盧華英專註地寫著字,馬車突然一陣猛烈的搖晃,她趕緊抬起筆,人往左邊一歪摔了下去,一頭撞在了車窗上,頓時頭昏眼花,坐了半晌,臉上火辣辣的灼痛。
同進也從車轅上摔了下去,站起身後先一把拉開帘子看盧華英:「沒事吧?」
盧華英抬起臉。
同進看到她額頭上的傷,臉沉了下來。
盧華英揉了揉腦袋,撿起掉落的筆,道:「我沒事。」
一個穿羊皮襖子的管事大步走了過來,看到同進的臉,眼裡閃過詫異之色,腳步更快了,臉上的笑容也更真誠了。
同進迎了上去。
管事抱拳賠禮道歉,詢問傷勢,問道:「馬車裡的可是魏刺史的家眷?我家阿郎姓張,今天大雲寺無遮大會,夫人和小娘子去燒香,道上人太多,為了避讓幾個行人,不小心衝撞了夫人的車駕,還請夫人見諒。」
同進愣了一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盧華英在帘子後面聽見家眷二字,再聽管事說話的語氣,猜出張家夫人的算計,用河洛口音道:「張夫人誤會了,我不是魏刺史的家眷。今天車馬太多,難免發生碰撞,我不急著燒香,請張夫人和小娘子們先走。」
管事臉上的笑容越發真摯:「多謝夫人體諒。」
同進把老馬牽到路邊,讓後面的張家眷屬先走,張家管事謝了又謝。
等張家的馬車一輛接一輛擠進車流,同進把帘子拉開:「你真的沒事?」
盧華英搖頭:「摔了一下而已,沒事。」
張家人知道是魏明肅的人送她來大雲寺,她不想招惹是非。
她頓了頓。
「要是再有人問我是不是魏刺史的家眷,你直說就行了。張家夫人為了撞這一下,不知道等了多久。」
同進驚訝地問:「張家夫人是故意的?你怎麼看出來的?」
盧華英唇角微挑,笑了笑道:「真正掌握西州權勢、最關心西州局勢的是本地的幾個世家,長史忽然被抓,他們肯定很惶恐,又想知道誰會接任長史,想打聽消息,可是魏刺史是神都來的,他們不了解他,就讓家眷來試探。等我們回去時,張家管事一定已經把禮物送到寮房了,就算魏刺史不收,張家也有理由再來,一來二往的,即使不能有交情,也可以打聽到他們想知道的消息。」
同進恍然大悟,念頭一轉,不禁又盯著盧華英看了一會兒。
不愧是名門世家的小娘子,一眼便看清了張家的手段。
盧華英臉上還火辣辣的,怕到了大雲寺王妤和盧弘璧看見了擔心,請同進幫他在雪地里抓了一把雪,用帕子包著貼在臉上消腫。
到大雲寺時,她一張臉都凍僵了。
今天早上天還沒亮時,柴雍和王妤、盧弘璧、裴景耀幾個人就來大雲寺等著了。
寺院里萬頭攢動,柴雍騎著馬守在門口,望著來往的馬車,同進一出現,他立刻催馬迎了上來。
同進警惕地掃一眼周圍的人群,道:「柴世子,無遮會的人太多了,我們先去□□。」
柴雍點頭答應。
寺院的和尚幾乎都去無遮大會了,□□很安靜,知客僧為他們找了間空著的寮房。
盧華英找知客僧要了一碗水,對著照了照自己的臉。
「腓腓!」
門外傳來王妤的聲音。
盧華英站了起來,剛走了兩步,門被推開,王妤快步走了進來,神色焦急,看到盧華英,一把抱住她,珠淚盈盈。
「阿嫂,我沒事了。」
盧華英扶著王妤坐下。
盧弘璧隨後走進屋,一身白袍,面色陰鬱蒼白,默默地看著姑嫂二人,眼眶發紅。
盧華英安慰王妤幾句,抬頭看著他:「阿兄,你頭上的傷好了?」
盧弘璧沉默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