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商陸沒有做過集水器,但他上手很快,趁著天黑前做了好幾個。
耿禾順走了一個。
雖然日常看著不靠譜,但耿禾實際上很有禮貌,所以為了表示謝意,他送了商陸一條活蹦亂跳大約有小臂粗的蛇。
因為被掐住了脖子,這條倒霉催的蛇只能面向商陸,張著大嘴恐嚇他。
商陸:「……」
「閻哥跟我說你可喜歡蛇了,怎麼樣,這個回禮可以吧?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抓的,你不知道在這沙漠里想抓條蛇有多難,還是這麼大個的!」
耿禾的語氣里充滿了得意,【大個】這倆字還加了重音。
商陸:「……」
他現在已經不是第一次入海市時的新人了,雖然忍不住後退一步離蛇頭遠了一點,但還是笑納了這條大蛇。
因為沒有防備就落到這個海市,現在所有傘人的食物儲備糧都不太足夠,蛇肉也是肉嘛。
當然,商陸拒絕自己收拾這條蛇:「東海,你把這條蛇拿去收拾了吧。」
「喲,你怕蛇啊。」
耿禾也看出來商陸這不是喜歡蛇是怕蛇了,他手賤的故意把蛇頭往前遞了遞,就見商陸立刻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刷一下竄到了白降身後。
「哈哈哈哈哈哈……額。」
耿禾笑的超級大聲,直到對上白降靜靜望向他的視線,笑容頓時戛然而止。
他雖然皮,但還是不敢在白降面前放肆的。
「咳,我就是活躍一下氣氛,東海給你,好好拾掇啊,可別浪費。」
他將蛇交給東海,慫噠噠的拎著集水器溜了。
商陸隨手也拎起一個集水器:「閻哥,我去三紅海那邊看看。」
閻俊有些奇怪,畢竟商陸的處事作風一向是能苟則苟,雖然他人緣好,但在海市裡商陸是能不和大部隊分開就不分開,單獨活動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這還是頭一次,商陸主動要去『串門』的。
當然,是在白降的陪同下。
有白爺在,閻俊自然放心,雖然好奇也沒怎麼和三紅海聯繫的商陸怎麼會主動去找她們,但還是點頭應下:「行,盡量天黑之前回來啊。」
不光閻俊覺得奇怪,已經搭起帳篷,正在吃飯的三紅海眾人面對商陸來送集水器也覺得驚訝。
水染正在煮速食麵,這還是她們在那個小村落的供銷社裡買的,本來以為那個海市要長期作戰,索性安排了人去補貨準備慢慢吃,誰知道剛買上,海市就破了,無縫銜接進了這麼一個新海市。
比起其他海門,她們三紅海算得上是非常幸運了,至少擁有一堆新買的速食麵,但壞消息也有,這玩意干吃噎嗓子,吃起來很需要水源,想也知道,沙漠里的水哪有那麼好獲得。
「所以我們就尋思著,趁現在找到綠洲,先把這些速食麵給吃了。」
水染說著,很是大方的遞給商陸兩包:「給,你們拿回去吃吧,閻英俊最喜歡這個味。」
商陸也不客氣,接過來放到自己背包里,學著水染蹲在她身邊:「染姐,海門之間的小輩是不是互相都很熟?要不你怎麼連閻哥喜歡什麼口味的都知道。」
「那還用和他熟嗎?他喜歡個什麼東西恨不得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水染吸溜吃了一大口面:「就知道你小子看著純良,其實也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別拐彎抹角的了,說吧,想打聽什麼事?」
商陸嘿嘿一笑,拍馬屁道:「就知道我染姐聰明,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覺得這次的海市蹊蹺,又是琉璃玉,又是從上個海市出來立刻被包進新海市的,所有海門還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齊聚,染姐你不覺得這太巧合了嗎?」
水染吃東西很快,好像海市裡所有傘人吃東西都是這樣,恨不得一秒內就把所有食物倒進嘴裡,她三兩口喝完碗里剩下的湯,一抹嘴,直白道:「我這麼跟你說吧,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這後面有推手。」
「但是知道歸知道,沒人願意這時候退。」
她抬眸望向商陸,問他:「往前走,還有一線希望,不走,就真的沒有一點希望了,能救自己最親的人,誰會願意放手呢?哪怕知道這後面有推手,知道有人故意把我們聚在一起,也沒有人會退一步的。」
商陸看向水染的眼神,驚覺那與溫白玉當初的眼神一模一樣。
看似平靜,實際暗藏的卻是一觸即發的瘋狂。
他這才想明白,那背後推動此事的人一開始就沒想著遮掩,這根本就是一個陽謀,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又只能清醒的往前。
有親人的被親人牽制,自身有病痛的被病痛壓迫,就連閻俊,都因為要將琉璃海做大做強的執念和對岐黃海的仇恨來到了這裡。
琉璃海,三紅海,岐黃海,甚至是一向保持中立的渡厄海和沒人知道底細的第六海。
沒有一個落下的。
甚至也可能包括他。
商陸摸著相冊泛黃的邊緣,語氣平靜:「所以這是你一直隨身攜帶的記錄相冊,以前從來沒丟過嗎?」
「是啊,這裡面的東西可是一代代留下來的,三紅海的規矩,是要海首走到哪裡帶到哪裡。」水染說著,愛惜的翻開相冊:「三紅海每個傘人都會畫畫,以前就是去到一個海市就把那個海市的風貌畫出來,後來民國有了相機,別的海門都是背著吃的喝的,就我們三紅海,背相機,那時候的照相機多重啊,她們也硬是每次都帶去了。」
她指著其中一張同樣的黑白大合照里的一女子說:「看,這是我太姥姥。」
商陸看向照片:「五個海門以前每年都要合照嗎?」
「怎麼會,以前不太平,傘人們也不方便留下照片,也就民國和二十多年前合照過。」
照片一頁頁的很快翻到了之前商陸見過的海門合照上,他點點上面齊耳短髮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小女孩:「這是你吧?」
「是啊。」
水染笑了,笑容裡帶上了一些懷念:「那時候海門之間同氣連枝,小輩們都是一起長大的,閻英俊比我們大一點,從小就愛充老大帶著我們到處跑。」
小一號的閻俊很神氣的和一幫小孩站在頭一排,個頭比其他孩子都高出一截,他身後是個看著只有十幾歲的少年,很親密的將手搭在閻俊肩上。
眼生,從來沒見過。
商陸疑惑問:「這個是?」
水染解釋:「這是沈從和,琉璃海的大師兄。」
商陸想起來了,這位大師兄在岐黃海偷襲琉璃海時不幸身亡,聽說還是當時才十三歲的韓休親自下的手。
這個話題還沉重,他果斷跳過:「這個沒門牙笑的最高興的是耿禾吧,他旁邊板著臉的小孩是耿玄?」
難怪渡厄海的傘人都道袍不離身,他們小時候穿的也是小號的道袍,看上去還挺可愛。
前面兩排站著的少年少女和小孩子們基本都是熟臉,商陸一個個的看著也都認得出來,他甚至還找到了被抱著一臉酣睡的阿毛。
而那些他辨認不出來的,除去已經去世或離開海市的,基本就都是琢玉海的孩子了。
琢玉海以紅為色,所以這幫琢玉海的下一代們穿的基本都是紅衣,最大的大約只有十五歲,最小的也才兩歲,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睜著茫然的大眼看向鏡頭。
商陸的聲音有些澀:「他們……一個都沒活下來嗎?」
水染搖頭:「當時琢玉海是先被滅門再放的火,根據我母
親的記錄,所有屍體都找到了,下手的人沒留活口,連最小的孩子都……」
她嘆氣道:「那時候有了琉璃玉的消息,所有海門為了琉璃玉都把青壯派到了海市裡,琢玉海也是一樣,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在海門,要不然也不會毫無反手之力就被滅門。」
商陸握緊了拳,輕聲問:「聽說琢玉海的墓碑在廢棄海市裡,應該也是你們三紅海立的吧?」
「是啊,我姥姥跟琢玉海的老海首關係很好的,當初就是她率先帶人去收屍的,每年我們這些小輩都要去拜祭的,年年都會在那裡碰面,不過自從幾年前那場變故之後,大家拜祭就不在一起了。」
他望向照片裏手輕搭在腹部溫柔笑著的女人:「她是誰?既然青壯都進了海市,他們一個都沒有出來嗎?」
水染遲疑一下,還是道:「這是倩倩阿姨,是琢玉海少海首的妻子,也是很厲害的器匠,記載上,所有青壯年都進去了,也包括懷著身孕的倩倩阿姨,那是熔岩海市,只有少數幾個人活了下來,琢玉海的人一個都沒有出來,應該是喪生了。」
商陸看出來水染有所隱瞞,但他並不意外。
他可以確定,爺爺奶奶就是琢玉海的人。
在當初的那場大火里,他們其實並沒有喪生,而是帶著他離開了海市生活,那麼在被大火燒過的琢玉海里,屍體數目肯定是對不上的。
而收屍的三紅海卻隱瞞下了這個消息。
三紅海肯定是知道一些什麼的,就是不知道在當初的事里,她們的立場是什麼。
水染也發現了商陸的關注點總放在琢玉海上,她望向商陸,眼睛微眯:「你好像對琢玉海的事很感興趣?」
商陸沒有回答她,只說:「你不覺得當年琢玉海遭遇的一切和現在很像嗎?」
水染蹙眉。
商陸:「都是琉璃玉突然出現,都是所有海門因為各種原因被吸引來,你別說什麼當初大家只是純粹為了琉璃玉什麼的,如果說各個海門為了琉璃玉才把各個青壯都派進去,為什麼懷孕的人也要進?他們就不怕被困在裡面幾個月要生的時候缺醫少葯嗎?」
水染一時回答不上來。
「好吧,反正你也不算外人,當初的情況的確和現在的情況一模一樣,各個海門都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才會將所有青壯都派出去,不過也只有那一次了,你沒發現嗎?雖然大家都很重視這次海市,但帶的人數都不算多,就是還記得當初琢玉海的事。」
商陸問:「當初各個海門迫切需要琉璃玉的理由都是什麼?」
「我們三紅海是想延長我姥姥的壽命,渡厄海是為了耿禾,他那時候眼睛出了事,琉璃海好像是為了閻俊母親,岐黃海是為了上一代海首的頭痛病,嗯,說起來他們這次好像也是為了頭痛病。」
商陸的視線始終死死落在照片上面:「那琢玉海呢?琢玉海是為了什麼?」
「為了倩倩阿姨肚子里的孩子吧,聽說那孩子生命體征很弱,被斷定就算是生下來了也難養活,所以她才會拖著這麼大的肚子進海市吧。」
商陸眼神恍惚下來。
「不過我估計就算沒有這個原因,也會是別的原因的,有人存心算計,哪能躲得過呢。」
「可惜了。」水染說起來也很遺憾:「那孩子甚至沒有出生,就跟他父母一起沒了,誒,我這還有根棒棒糖,商陸你吃不?」
商陸獃獃地搖頭:「不了,你吃吧,我回去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站起來,起身時一個踉蹌險些摔了,水染下意識伸手要扶,卻見剛剛還坐在另一邊的白降簡直跟會瞬移一樣的到了商陸身邊,將人穩穩扶住。
伸手伸到半截的水染:「……」
行吧,你是白家人,你反應快
。
白降一碰觸到商陸的手就發現冰的厲害,他微微蹙眉,握住了商陸的手幫他取暖,低聲道:「走吧。」
商陸神情還有些迷茫,只下意識的靠著白降,像是本能的在汲取溫暖。
水染拆開棒棒糖,看著兩人用著近乎依偎的姿勢離去,嘖了一聲:「不對勁啊,不對勁。」
小妹抱著撿來的石頭從旁邊路過:「老大,什麼不對勁?」
「鐵樹開花,你說對勁不對勁?」
小妹一臉懵。
水染也不多說,只叼著棒棒糖繼續低頭撥弄火堆,也許是跟商陸說了太多過去的事,火光映照間,她感受著口腔里漸漸暈染開的甜味,突然想起來倩倩阿姨也給他們買過糖吃。
當時閻俊拿著個棍帶著他們這一群孩子最喜歡在琉璃海的練武場玩耍,那時候海門之間還經常互相來往串門。
那天倩倩阿姨來了,分給他們一人一把糖。
她很喜歡倩倩阿姨,她的母親望女成鳳,從小就對她過於嚴厲了,而其他海門的叔叔伯伯們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卷。
只有倩倩阿姨性格最溫柔,小孩子們都很喜歡在她身邊玩。
當時小水染賴在她身邊要更多的糖,倩倩阿姨幫她剝了糖紙,將甜滋滋的糖放到她嘴裡,溫柔的說:
「阿姨和你叔叔有小寶寶了,現在還住在阿姨的肚子里,等小寶寶出來了,染染就是姐姐了,你帶他玩好不好?別讓那幫皮小子欺負他。」
水染回憶著,她當初是怎麼回答的呢?
好像是吃著糖,滿口答應:
「好,我答應倩倩阿姨,一定會好好保護小寶寶的。」
然後閻英俊就跟個小旋風一樣的衝過來了,嚷嚷著:「我才不會欺負他,有我罩著他,沒人敢欺負小寶寶的!」
耿禾閉著眼在啃糖葫蘆:「你罩著沒用,我讓我師兄罩著他,我師兄可比你厲害多了。」
「就你師兄那個棺材臉,哼!他也就是比我大一歲了,要不然我肯定打得過他!」
小孩子們吵鬧成一團,爭先要當還未出生小寶寶的保護者,剛商量完事的大人們就笑著站在走廊看他們鬧。
這段回憶太過美好了,美好到現在回想,就如夢中的畫面一般。
這一夜直到安睡前水染還在想,如果當初沒發生那些事,那個孩子,應該會是海市裡最受寵愛的孩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