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曾經的妻子
你頂著噼里啪啦的暴雨趕路。
可雨實在太急了。
把你們淋成落湯雞不說,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還很疼。
你抱著妹妹躲到樹冠茂盛的古樹下。
準備等雨勢稍微消停點,再回家去。
就在你給妹妹擦去臉上的水珠,擰乾濕漉漉的衣裳的時候,視線餘光不經意瞥到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他站在狹窄的土路上。
一步步朝你們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你嚇了一跳。
腦海應景浮現出曾經看過的無數恐怖片,當即驚得頭皮發麻。
所幸——
等你定睛瞧去,就發現對方不僅衣著華貴,就連周身氣質也不像村裡農戶,原本還有點警惕的目光,瞬間就放鬆了下來。
「迷路了嗎?」
你率先搭話。
不等他回答,就抬手替他指明方向,「順著右邊那條小溪直走,不多會兒,就能看到一座勾連兩岸的浮橋,走過橋,就能看到一條寬闊的土路,那是大家出村進城的主幹道,一直朝前走,就能到達鎮上。」
「不過,要不要先過來避避雨?這雨實在太大了。」
鬼舞辻無慘沒回答。
只是自顧自朝你走來。
你還以為他是聽了你的話,要過來跟你一起避雨的。
很開心。
還往旁邊挪了點位置。
夏雨很急。
昏暗的空氣中滿是潮濕水汽。
視線受阻,你沒有注意到他不同尋常的梅紅色眼珠。
來人衣著不錯。
長得更是眉目清秀。
看起來像是家境優渥,卻還是要努力工作,才能繼承家業的中產小公子——畢竟,真正的權貴公卿可不會自己一個人出現這麼偏僻的山村。
「唉,打工人就是這樣辛苦,即使颳風下雨,為了那一點點銀錢,該上班還是得上班。」
「這哪裡是薪水報酬,根本是精神損失費!」
「上輩子殺人放火,這輩子打工糊口。」
天知道一個成年的打工人靈魂,被困在孩子的身體里,為了不露出違和招惹非議,需要忍得多辛苦!
之前,你都是逮著不會說話的妹妹花子念叨。
如今,好不容易見到個同行,忍不住就多跟他抱怨幾句。
反正,他是陌生人。
即使你露出再多的違和,你們也只是一面之緣而已,他不可能擾亂你的生活。
這樣想著,你話就更多了。
從抱怨打工一如既往辛苦,到吐槽自己一片好心被盡數無視,即使身邊的小公子沒有回應你半點,也不妨礙你喋喋不休。
「……要我說,花子就是不好聽啊。」
「就算覺得輝夜姬不符合我們平民女孩子的氣質,叫羽衣也是好的啊。」
「你說是不是,羽衣?」
而被你掐著胳肢窩舉起來的花子,只是沖你咯咯笑著,她根本分不清花子和羽衣有什麼區別。
「嘿嘿,你笑了,肯定也覺得羽衣更好聽吧?那我以後就叫你羽衣了!」
你抱緊懷裡的妹妹。
親昵地拿臉蹭她柔嫩的臉蛋,不停叫著羽衣,惹得她笑得更大聲。
「……羽衣?」
鬼舞辻無慘的手已經伸向了你的脖子,卻在聽到熟悉名字的瞬間,立時頓住。
你扭頭瞧他:「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
鬼舞辻無慘回視著你。
片刻后,無聲點了點頭。
第一次得到他的明確回應,你更開心了,非常自來熟地跟他分享起自
己的心得:「其實,我更想叫她輝夜姬,我的妹妹這麼可愛,簡直就是月宮裡的小公主!可父母不贊同,他們說那種名字不是我們這種人配叫的……真是的,只是一個名字而已,也要分出個高低貴賤,就挺無語的。」
「可是沒辦法啊。」
「他們是父母,而我們生活的環境也非人力可改變,太出挑的確是有點不太好,我便退而求其次,想要換成羽衣。」
「可即便我都退了一步了,父母還是不喜歡我起的名字。」
「唉,沒辦法了。」
「雖然妹妹不能叫輝夜姬,也不能叫羽衣,但是沒關係,等以後我有了女兒,我就要讓她們叫輝夜姬、叫羽衣,嘿嘿,我心愛的女兒們,肯定都是美麗又可愛的小公主~」
鬼舞辻無慘愣在原地。
頃刻間,心底沸騰的食慾與殺意就被難以言說的情緒所取代。
早已被遺忘的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漫上心頭……
在久遠的過去。
在他還是個孱弱人類的時候,曾有過一位明亮又銳利的妻子。
那時候,他們約定好了,即使輪迴轉世,也要在未來相見,像普通夫妻一樣相守一生……
可是,她突然就死了。
死在了他觸之不及的陽光下。
之後的幾百年,她像是那株青色彼岸花,整個人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以至於他都要忘記自己還有過那樣一位妻子。
鬼舞辻無慘神情怔忡。
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中無法自拔。
「啊!」
「雨終於消停了。」
「天已經很晚了,如果沒有要緊的事,不如就來我家將就一晚吧。」
你盛情邀請,「看在我們都是打工人的份上,就不收你錢了。」
鬼舞辻無慘這才回過神。
他盯著你。
沉默半晌,沒有拒絕。
只是跟在你身後時,瞅著你背影的目光古怪又複雜。
對於他來說,在距離變成鬼的四百年後,不僅很多人類的情感都從自己身上沉寂消失,就連曾經生而為人的記憶,都逐漸泯滅消亡,只留下淡淡的印子,落在心底。
可現在,只是出現了一個早就死掉的女人名字而已,那條落滿塵埃的弦,竟彷彿被重重撥弄出聲,處處回蕩著攝人心神的迴音。
——羽衣。
——我曾經的妻子。
你的家。
是非常普通的稻草頂農家。
是鬼舞辻無慘根本不屑踏足的窮苦臟污之地。
可如今,他不僅進來了,還強忍著內心嫌棄和不適,坐在了圍爐鋪席上。
鬼舞辻無慘聽力不錯。
即使維持著貴族教養,跟著神情拘謹的屋主寒暄,也還能輕而易舉聽見外頭你跟兄長大和的打鬧玩笑。
大和揶揄你是個人精,小小年紀就開始物色有錢的夫婿人選,只可惜,你跟鬼舞辻無慘年齡差距有點大,等你長大了,他肯定早就成親了,甚至,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你追著他打。
氣得只想撕了他那張嘴。
對你來說,這個偶遇的小公子,跟你同病相憐,你們之間是純純的打工人情誼。
而對於鬼舞辻無慘來說,他自然不覺得跟你有什麼情誼。
頂多——
在眾人都陷入深眠之時,鬼舞辻無慘合衣而起,貓兒般悄無聲息拉開臨時搭建的隔扇,來到睡在角落的你身邊。
他半蹲在你身邊。
褪去擬態偽裝,露出屬於鬼的梅紅色眼珠,認真打量著你的臉。
【羽衣……】
【她就是你轉世后的母親嗎?】
鬼舞辻無慘抬手撥開遮擋著你面容的髮絲,
從你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半分當年模樣,可不知怎得,他就是覺得很熟悉。
總覺得如果你是母親的話,那麼,養出四百年前的羽衣,是很簡單的事——畢竟,你們都喜歡說亂七八糟的話,看起來靠譜又不靠譜。
鬼舞辻無慘並不覺得自己多麼愛自己的妻子。
他只是覺得,自己已經是接近完美的生物了,幫助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實現她想要跟自己轉世相守的心愿,只是他漫長生命中用作解悶調劑的施捨而已。
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他也沒有對一個短命的人類女人念念不忘。
這樣想著,他收回打量的目光,緩緩站起身,梅紅色的眼睛在幽暗的房間里閃著怪詭的紅光。
【如果將來你生出來的,不是我的羽衣,那我就把你們一家人都殺了……當做你欺騙我的懲罰。】
鬼舞辻無慘心下堅定。
從袖裡掏出農家人很少見的金餅,擱在你枕邊。
悄無聲息離開,頎長身影消失在黑闃闃的夜色之中。
在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鬼舞辻無慘都沒有再來過。
不過,他也並沒有丟下金餅就再也不管的意思,而是把那裡當做自己的後花園,禁止鬼們靠近。
他再次到來,是因為村子里發生了流行病。
村民一個接一個死去。
你居住在這裡,自然也無法避免。
鬼舞辻無慘看著你躲在沒人的角落,害怕恐懼地無聲垂淚,一邊不耐煩地嫌棄「人類可真是麻煩」,一邊派出自己的得力助手——珠世,去村子里救苦救難。
……
……
再後來,鬼舞辻無慘曾遠遠瞧過羽衣。
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很愛笑。
笑容明亮又耀眼。
不怕生。
性格隨了母親,但又比母親溫柔沉靜多了。
可不知道怎得,鬼舞辻無慘卻越看越陌生。
明明她的母親給自己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可擁有著「羽衣」之名的女兒,卻總讓他覺得哪裡都差點意思。
「是因為她現在還太小了?」
「還是因為轉世后,性格自然而然發生了天大的改變,以至於讓我都感覺陌生了?」
不等鬼舞辻無慘想明白,村子就遭受了滅頂之災。
鬼妄圖挑戰鬼王的威嚴。
理所當然拿了鬼王明令禁止鬼出現的後花園開刀。
……
……
脫離的方式,你選擇在睡夢中死去。
為了避免發生自己孤身一人死在家裡,生蛆發臭都沒有人知道的慘劇,在入睡之前,你特意給五條葵和產屋敷一族都留了一封信。
大致內容都是拜託他們妥善處理自己的屍體。
只要不污染環境,燒成灰一把撒了都行。
之所以發兩個人,就是怕一個人不靠譜。
雖然死後萬事空,但能入土為安,還是入土為安比較好,讓原主曝屍荒野什麼的,太殘忍了。
只是,你沒想到的是,就在睡著到無痛死去的那段時間裡,你竟然還做了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