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別連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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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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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滿是鮮血。
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
濃烈的鐵腥氣過於刺鼻,伴隨急促的喘息,被你吸入肺腑,化作無形大手肆意拉扯著你的腸胃,讓你承受不住跌跪產屋敷無慘的屍體旁,劇烈乾嘔。
此時此刻。
理智和情感彷彿成了涇渭分明的河。
你說不出一句話,胃裡翻湧得厲害,身體肌肉以此緊繃得像拉到極致的弦,可內心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安寧又靜寂。
原先那些交織心頭的愧疚和自責,如今也悉數平息。
只餘下靜水無瀾的堅定。
「我沒錯。」
「我從來都是像正常人一樣為人處世。」
「有良心,有底線,還有職業道德,從來沒有真的傷害過任何人。」
「我只是想過好自己的生活,不踐踏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踐踏。」
「如果這都是有錯的,那麼錯的也絕對不是我。」
你這樣告訴自己。
卻不知為何,臉上還是淚流滿面。
就連手指都在不由自主顫抖。
你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明明你沒有錯。
明明不怨你。
明明你有很多苦衷和不得已……
可當目光觸及狼藉的地面、慘烈的屍體,你整個人就像哪裡壞掉了似的,眼神怔然,手腳發軟,身形不穩。
就好像——
親手奪去別人性命的瞬間,打工人靈魂的某個部分,也隨之死去。
……
……
「夠了!」
你猛地給了自己一耳光。
強迫自己不要習慣性反思。
更不要深究那些隱藏在事件背後,任何不屬於打工人該承擔的東西。
而臉上傳來的刺痛,也的確讓你更清醒了幾分。
「已經可以了。」
「我是正當防衛。身為受害者,沒必要苛責自己,更沒必要耿耿於懷。」
「「寧見法官,不見法醫」,這可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常識。他死,總比我死好。」
「再說了,我之所以會有這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只是因為我還是個人。一直以來,我都有較強的自身觀念和較高的道德底線,即使跟小公子相處久了,我也還是我,沒有變成跟他一樣的心理變態,這是難得好事啊……」
「我應該開心才對。」
你強撐著發軟的四肢,從小公子的屍體邊艱難直起身,拖著渾身是血的身體,腳步踉蹌著,一步步朝寢殿外走去。
不知道是在提醒自己。
還是在提醒這具身體的原主。
「而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公子大貴族出身,如果我找不到令人信服地理由抹平今日之事,不用產屋敷一族出手,外面那些失去主君的武士就會把我生死活剝了。」
「我不能死。」
「我好不容易才擺脫了小公子,好不容才擁有幸福的未來,還差一步,就能成為富裕的小寡婦,快活一生了……要是就這樣失敗,那我之前還反抗個什麼勁兒呢?」
「我得好好活下去!」
庭院里山風料峭。
裹挾著濕重雨絲的風撲面而來,刺骨的寒意讓你身體觳觫一顫,那顆被濃郁鐵鏽氣浸染大腦也隨之陡然一清。
你在檐下站定。
平復著急促的喘息和心跳。
掃向那些隱沒于山風霧靄中,卻試探著靠近的護衛,眸子動了動,道了聲果然。
小公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好面子。
他想殺你,卻不想被外人看見,便驅散了護衛。
不曾想,竟是便宜了你。
「匪盜尋仇。」
「為了保護我,他們拚死相護……所幸,我活下來。」
在他們出聲詢問之前,你率先開口。
你要掌握主動權。
同時,也沒有放鬆警惕戒備。
就算鎮不住他們,你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你手中死死攥著還在滴血的守刀,用手背擦去臉上血淚交織的污漬,淡然的視線平靜地從他們神情各異的臉上劃過,接著,緩緩抬起一直空著的手,輕撫著肚子,直接吐出一道驚雷。
「我跟孩子,都好好地活了下來。」
「你們勉強功過相抵,只是,今天這種事,以後都絕不允許再發生。」
護衛們面面相覷。
你也沒立刻就要他們給予回答。
而是適時垂下眸,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視著空無一物的肚子,給予他們交頭接耳的時機。
護衛們竊竊私語。
他們隱約察覺到不對,可現在究竟要怎麼辦,他們誰也不敢做那個出頭鳥。
而在這種時候,就需要你適時給予他們一點壓力,幫他們做出正確地選擇。
於是——
你倏然仰起頭。
雙眸微眯,凌厲的目光逐一掃向階下眾人,語氣不怒自威:「都聽見了嗎?!」
「……是!」
有人做出表率。
餘下的也不再遲疑,陸陸續續跪在你面前,恭敬應是。
對於這個結果,你毫不意外。
死人是比不過活人的。
而這些所謂武士的忠誠,更是笑話。
不會背叛,說到底,也不過是給的籌碼不夠而已。
所以,你只是隨手畫出一個充滿希望和盼頭的未來,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對著死人盡忠,更沒人試圖追究事情真相。
將小公子手下的護衛們盡數收入囊中,後續事情處理起來就輕鬆了。
你遣人給產屋敷本家送信。
之後,諸如收斂屍體、褒獎功臣、安置停靈等事宜,皆不需要你一個懷孕的女人操心。
你要做的。
就是在本家人來慰問你的時候,以袖掩面,用哀莫大於心死地姿態,伏在榻上,凄惶垂淚。
他們就會動容地寬慰你。
一邊讓你不要難過,保重自己;
一邊承諾不管以後如何,他們一家都絕對不會虧待了你們母子。
大有隻要你安心生產,他們就必定會幫你掃平一切障礙的架勢。
——他們對你真的很好。
這讓你羞愧心虛的同時,也忍不住困惑。
他們一家都很正常,怎麼就生出小公子這樣的奇行種?
難道這就是神奇的基因突變嗎?
當然了。
羞愧歸羞愧。
該算計的還是要算計的。
你不想死。
那就必須給他們生出一個孩子來——至於是不是親生,根本不重要。
你已經想好了。
等小公子下葬后,就以「此乃傷心地」為借口,遁去遠離平安京的宇治山莊「養胎」,待生下孩子,直接交給產屋敷本家撫養。
而你嘛,就專心做悲痛欲絕的小寡婦,出家入道,從此不問世事。
至於沒有父母從旁關照,那孩子會不會過得很辛苦,你在經過深思熟慮后,決定找個出身不高的孩子。
畢竟,在大貴族之家過得再差勁,也總比做賤民強——多虧了小公子,你才能對這個時代殘酷的階級劃分有更深刻、更清楚的認知。
唯有這樣,你才不算虧欠。
此事關你身家性命,自然不能輕易委託於人。
思來想去后,你還是喚來梅的女兒——里梅,她繼承了母親的名字,只在為了方便區別,在前面添了個「里」字——撥給她一眾僕役,由她領隊,先行一步去宇治山莊安排。
里梅年紀並不大。
模樣不俗,氣質沉穩,看起來比你還要小點,不過,她繼承了梅的工作能力,遠比很多大人都可靠。
你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將她派出去,可現在還沒到塵埃落定的時候,去往宇治,遠比留在這裡更安全。
梅已經死了。
你總不能連她的女兒都護不住。
至於你。
你一時半會是走不了的。
根據陰陽師勘申,小公子宜七日後之夜下葬,火葬為宜,墓地以鳥邊野為優。
於情於理,你都還要再等三天。
只有小公子荼毗之事了后,你才可以動身去往宇治。
安排好一切,你終於可以安心躺下睡覺了。
耳邊,不斷傳來僧人讀經供奉的聲響,偶爾,還夾雜著幾聲凄愴悲涼的管弦之聲。
雖然有點吵,但沒辦法。
貴族殯時就喜歡搞這麼花里胡哨的東西。
而產屋敷無慘停靈寢殿主屋,距離你現在居住的北對屋,中間只隔了一個沒什麼草木的中庭,聲音自然是無法阻擋了些。
所幸,你最近用腦多。
即使四周環境吵了點,也不妨礙你積攢困意。
胡思亂想間,你不由想起貴族們停靈這個習慣的由來。
這個時代醫療條件有限,很容易出現誤診假死事件。
為了避免發生假死之人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被活埋的慘劇,在人死後,家屬們一般會將死者安置在生前居住的主屋,停靈幾天。
不過呢。
小公子的情況是不同的。
他可是被你捅了好幾個窟窿,身上的血都流盡了。
不管停靈多久,他都絕對不可能再蘇醒過來。
就算能化成很兇的封建迷信,面對僧人們徹夜不息誦讀的往生經文,恐怕也會立刻成佛去吧。
這樣想著,你忍不住悶笑出聲。
抱著薄衾縮成一團,樂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在這種愉悅輕鬆又缺德的氛圍中,緩緩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