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鱉開眼

土鱉開眼

梅雨之後,夏日開始展現出酷烈姿態。

庭院中的草木在陽光下冒著熱氣,彷彿要被烤乾。

你在女房的提醒下,才意識到,是時候遵循舊曆,帶上稍稍有點精氣神的小公子,去偏僻涼爽的南山莊園避暑了。

如今,莊園田契盡在你手,還能順帶外出遊玩,你自是樂意之至。

離開平安京的途中,你們乘坐的車馬有短暫的停頓,但很快就恢復正常。

原本,你以為是堵車,直到抵達目的地,有位喚做「夕顏」的夫人來拜訪你,你才知道,途中另有一行人加入了你們的避暑行列。

夕顏是位難得的美人。

她穿著白色夾衫,外頭罩著淡紫色的外衣,飾物雖不華麗,卻給人以纖細的美感,一舉一動皆有難得的曼妙風姿,說話時更是楚楚動人、惹人憐愛。

你很喜歡她,恨不得跟她一見如故。

直到——

小公子:「她是源氏的情人。奉勸你一句,不要跟不三不四的女人交往過多。」

你:「??」

小公子:「就是你知道的那個源氏。」

你苦惱:「咋想的啊?」

小公子瞥了你一眼:「那女人父母早亡,家道中落,自然無法像你一樣,即使出身蠻荒之地,也依舊可以嫁於公卿貴族為妻,她只能充為外室,等待男人到來……如今,能攀上源氏,已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

你:「不,我是想問,你咋想的。」

小公子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當即暴怒:「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連忙抬手示意他冷靜:「沒什麼意思啊,我只是單純有點好奇,你們平安京里貴族……都這麼開放嗎?」

可不就是開放嘛!

就算他對你沒有半點感情,可你到底還披著他妻子的身份,再見到差點睡了自己妻子的男人,竟然還能毫無芥蒂地邀請他同行。

真是……讓你土鱉開眼!

然而,與認真求教的你不同,小公子彷彿被踩了痛腳似的。

他咬牙切齒瞪你。

你莫名其妙。

小公子直接拂袖而去。

你滿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哪裡又得罪他了。

最後,只能歸咎為,你只是個單純天真的打工人,跟他們這些玩得很花,卻死要面子的封建貴族們天生有壁,註定格格不入。

小公子氣性很大。

只是一言不合,就又把自個兒氣得卧床不起。

你有心陪著他,做一名合格的臨終關懷師。

可他整日夾槍帶棒的,活像出了事故的福島核電站。

你是打工人,又不是抖M。

在有夕顏這個安靜內向,從不會跟你唱反調的選項對照之下,你自然不會委屈自己選他。

而你跟夕顏見得多了,不可避免的,偶遇了早歸的源氏光君。

說實話。

在真正看清他臉的瞬間,饒是你見過他最差勁的一面,也不由愣神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自己的神智。

就,真他媽的好看!

你瞬間理解那些公卿貴女為什麼失態上頭。

因為他太他媽的好看啦!

好看到即使他是你工作目標,你都不忍心PUA他的程度!

隨之而來的,就是深深的遺憾。

你忍不住扼腕嘆息。

明明有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咋就不幹人事呢?

回到正殿,你還是忍不住唉聲嘆氣。

為明珠蒙塵感到痛惜。

小公子拿眼斜你,陰陽怪氣:「瞧瞧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是不是現在才發現,源氏出乎你意料的優秀?」

你點點頭。

小公子冷哼:「後悔了?後悔當初沒看清人,就貿然拒絕了他的求歡?」

「哦,這倒沒有。」

你歪在矮桌上。

側首支頤,轉而欣賞著小公子跟河豚有的一拼的嘴臉,「我只是鬆了口氣,源氏這麼好看,那麼夕顏就應該真如她所說,是她對他一見鍾情,而不是被他強迫的。知道她是自願的,我就放心了。」

「不過哦……」

「即使我對源氏有偏見,也不得不承認,在他不精蟲上腦的時候,勉強還算個滿溫柔可靠的男人。比起上京里的那些酷愛尋花問柳,卻又喜歡始亂終棄的男人們,他可以說是很好的戀愛對象。」

「當然了,如果不是已經嫁給了你,如果不是當初時機不太對,我確實也有可能不會拒絕跟他這樣出眾的人春風一度。畢竟,我不吃虧嘛……」

小公子臉色剛要好轉,就在你的真情流露中,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

之後數日。

黑壓壓的陰雲漫過群山。

電閃雷鳴之後,接連下起延綿數日的暴雨。山間暑熱散盡。

原本卧床不起的小公子,在這種涼爽濕潤的環境里,宛若久旱逢甘霖的花朵,重新恢復精氣神。

很快,他就在醫師的調理下,已經可以自主坐起身了。

你去看他的時候,他正百無聊賴欣賞雨落庭院的景緻,沒正眼瞧你一眼。

——他在單方面冷暴力你。

沒辦法。

他氣性就是這麼大,聽不得一絲不如意的真話。

你不介意。

就是有點失望。

……他一時半會又死不了了。

你嘆了口氣。

扭頭找夕顏尋求安慰。

源氏身份高貴,被暴雨阻在平安京。

而夕顏膽子比較小,一個人待著會害怕,身為主家,於情於理,你都是要陪她的。

你們相處得不錯。

你不需要端著,而她也不用顧忌什麼。

在沒有源氏和其他男人礙事的情況下,你們很快就相處成了志趣相投地朋友。

然而——

就在一切循序漸進,眼見將要變得越來越好的時候,出事了。

連日暴雨,鴨川河水暴漲。

生活在平安京郊外的穢多和非人的家園被洪水沖毀,然而,京中貴族卻因為他們身份低賤,不屑提供任何救災措施。

在這種情況下,穢多和非人根本活不下去。

他們幾乎是沒有選擇地糾合起來,抱著「不成功就成仁」覺悟闖入山莊,以粗糙的木棒短棍、血肉之軀,對抗護衛的長刀,誓要找出一條活路。

收到護衛示警,你眉心直接攢成一團。

作為深知人民力量如何龐大的你,本能察覺到一絲危險。

與還有餘力思考的你不同,夕顏初聞此訊息,就嚇得渾身發抖,手腳發軟地靠在你身側,根本無力站起。

僕婦們也是六神無主,慌張得像是沒頭蒼蠅。

你率先做出表率。

輕鬆將夕顏打橫抱起,眼神示意僕婦們跟上。

一行人急匆匆朝主殿方向跑去。

山莊里,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小公子的所在了。

主殿,小公子半夜被驚醒,周身氣血不暢,在你闖進來的時候,他正伏在榻上,捂著口鼻撕心裂肺地咳著。

你掃了他一眼。

見他一時半會咳不死,也就沒多管,而是先將夕顏安置好。

事出緊急,夕顏與小公子中間僅讓下人用屏風隔開,所幸,這種時候也沒人譴責你的行為失禮。

你安撫地拍了拍夕顏的手。

正要離開,卻被她死死抓住衣袖。

你扭頭望去。

就見她正仰著頭,驚慌無助的眸子蓄滿顫巍巍的淚水,眼神無聲哀求你不要離開。

有那麼一霎,你的心臟彷彿被無形之物狠狠撞到。

難以言說的情緒蔓上心頭。

又酸又澀。

心中下意識浮出一個念頭:怎樣都好,只要她別再露出這種悲傷的目光……

這時,伺候夕顏的右近跪坐一旁抹淚:「還請夫人無怪,姬君一向膽小。」

「沒事兒。」

你堪堪回過神。

重新蹲下身,握住夕顏冰涼的指尖,擱在掌心仔細捂著,直到她的手指不再那麼僵硬繃緊,你才抬起頭。

烏玉般黑白分明的瞳仁噙著溫和的笑,縱容又憐惜地注視著哀哀流淚的夕顏。

四目相對間,你的臉上不見半分恐懼畏縮,有的只是不以為意的從容。

「別怕,夕顏,只是一點小事而已。放心吧,我很快就能處理完。」

平靜的聲音更是中有著令人安心的暖意。

夕顏咬著唇瓣,淚盈於睫。

好半晌,她才哆嗦著開口:「……太、太危險了,你也只是個女人啊……能不能別出去,留下來陪我?」

你心中憐意更盛。

覺得她真像惹人憐愛的孩子。

你接過右近遞過來的帕子,拭凈夕顏臉上簌簌滾落的淚水,之後,解開先前匆忙套在身上的外衣,披在她單薄的肩上:

「我會陪著你。」

「等我處理完外頭的事,就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源公子過來。」

「別怕,夕顏。即使源公子不在這裡,即使我丈夫的身體不太好,都沒關係,還有我。我會保護你,我們大家都會保護你不受任何傷害。」

這樣說著,你輕輕撫著夕顏柔順漆黑的垂髮。

「在成為貴族妻子之前,我是武士的女兒,自幼摸著刀長大。如今只是遇見了一些手無寸鐵的流民而已,放心好了,我很快就能處理好,別擔心。」

你當然是在說屁話。

身為兢兢業業打工人,你摸過最多的刀,是菜刀。

可平日里,你別說宰雞殺魚了,連吃個蝦,都得讓老闆幫你你摔死,你才敢把它們焯水。

就這,你都覺得太過殘忍。

從那以後,你再也不親自處理葷菜,想吃了不是下館子,就是點外賣。

可現在,望著泫然欲泣的夕顏,你也不知道哪裡來得勇氣,讓你面對真刀真槍的衝突,宛若失了智般,妄圖親自解決。

你認真反思。

也許,你不僅是個合格的打工人,更是個純純的老色批吧。

畢竟——

就連小公子那樣擅長精神PUA的殺妻變態,你都敢膽大包天去糟蹋他。

一看見漂亮女孩子流淚,就昏了頭什麼的……

也很太正常啦。

給自己的魯莽行為找好借口,你甚至都有心情促狹夕顏:「等你平安見到源公子,還望你看在我還算有用的份上,跟他求求情,讓他不要遷怒我那病弱不能自理的小丈夫。」

夕顏手足無措。

她臉皮薄,被你這麼一揶揄,頓時羞赧得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自然也就沒那麼害怕了。

而屏風外的小公子則咳得更加撕心裂肺。

你站起身,讓右近寸步不離陪在夕顏。

走出門后,你回望了眼主殿。

殿內燈影搖曳,重重疊疊的幾帳屏風將眾人的身影悉數掩去,眾人都將自己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是偶爾會聽到幾聲極力忍耐的咳嗽聲。

你收回目光,不容置疑地命令護衛們守在主殿四周,同時,也設想了最糟糕的可能,叮囑他們,一旦發現暴徒沖入庭院,只管帶著小公子他們從後院山路小徑逃跑,不要走大路。

交代完畢。

你深吸一口氣,在前院示警護衛的帶領下,疾步趕往衝突的第一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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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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