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金姝回來,是在一個夕陽正好的傍晚。
在溫玄耳里,金姝的腳步聲有別於所有人,因此,當聽到她踏足腳下土地的動靜時,他就讓胖丫備好了一壺熱茶。
小丫頭做事向來細心,將不是太熱的茶水放在石桌上時,還多念叨了兩句,「公子,主人說您身上有傷,飲茶可以,但不能過量,所以一定要少喝一些啊。」
溫玄受了這份好意,只為自己淺淺的斟了一杯,然後幫金姝也倒了一杯,等人到院門口時,茶水正好是適宜入口的溫度。
他剛要開口邀請這人品茶,金姝就先一步給了他驚喜。
「鳳棲木做的木劍,」金姝將一把精心製作的木劍放到了溫玄面前,對他笑,「我瞧你總是看我的刀,似乎對它有幾分意思,不過這把刀我極愛,任誰來要都是不可能割捨的,聽說你從前劍術不錯,便託人給你做了把木劍,你平日拿著玩吧,身體好轉之前拿來練練也是不錯的選擇。」
鳳棲木,取鳳凰棲梧桐之意,古語有云,鳳凰擇木而棲,能被稱為鳳棲木的梧桐早就非普通樹木,樹內生有木靈與火精,是極好的煉丹與製藥之材,雖然它同樣可用於法器製作,但比起其他功效,頗有暴殄天物之嫌。
現在,金姝給他的就是堪稱極其暴殄天物的一柄鳳棲木木劍。
見溫玄面色微妙沉默不語,金姝也不在意,只道,「鳳棲木不能治你的傷,但做劍的話,拿來用正好,練劍時不會牽動你的傷勢,而且,它確實是制劍的好材料,我從前習武時,用起來就很順手。」
「難得收到一塊合適的木頭,想起來就給你用了,喜歡不喜歡你都收著吧,反正我送出去的東西,是不會收回的。」
金姝姿態從容自然,話語里的好意與霸道卻彼此對半,溫玄難得的想要嘆氣,他深呼吸壓下心裡的微妙感覺之後,才有些不自在的道謝,「那我就謝過金姑娘的好意了,這把劍很好,我會仔細收著的。」
金姝瞧著,難得的出言調侃道,「做人還是坦率一點好,喜歡不喜歡一句話的事,想得太多費心又費神,不管是內省自己還是揣摩別人,都是一件麻煩事,麻煩這種東西嘛,能少則少,尤其你現在還在養傷,就更不宜操心費力了。」
聞言,溫玄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人的性情天生父母養,不是誰都能像金姑娘一樣心性豁達洒脫的。」
金姝想了想,有些認同,「你說的很有道理,尤其是誇我的話,再多些也沒關係,畢竟,好話我向來不嫌多,尤其是美人誇讚我的好話。」
溫玄被她這副作態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將那杯茶遞過去,「金姑娘還是喝茶吧。」
被暗示自己應該閉嘴的金姝從來都不是老實聽話的人,她一口飲盡杯中茶水,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匣子放到溫玄面前,「給你的儲物戒。」
「人間界和修真界法則不同,你身上的儲物空間應該用不了,回來的路上就順手幫你買了一個。」
簡陋的木匣里,一個玉質通透的儲物戒指靜靜的躺在那裡,溫玄看著,心潮起伏間,本想問金姝的話到嘴邊立時換了一個方向。
「金姑娘的大手筆,實在是讓人佩服。」
金姝沒否認,但也調皮了一句,「我對別人並不如此,也就是阿玄,深得我心,出手才大方了一點。」
「如果金姑娘待我的好與大方只能稱之為一點的話,那恐怕天下間有許多人都要自慚形穢了。」溫玄道。
金姝不只是背景不明身份有異,身家之豐厚也超出想象,溫玄覺得,她在謀划的,一定是大事,不然配不上她如此心智與財富。
「如果阿玄覺得我大方,那來日我有所求時,萬望阿玄能心軟一些,依了我所求。」
金姝如此調笑時,不忘將那枚玉戒指拿出來,親自給溫玄戴上無名指,末了,還要感嘆一句,「果真漂亮,當真適合配阿玄這個美人。」
溫玄指尖動了動,忍住沒抽回手,他在想,金姝對他的有所求,到底是求什麼……
畢竟,他現在除了自己,再沒有什麼值得惦記的東西了。
他垂眸看著手指上的玉戒指,雖然它只是個儲物空間,但戴在那裡,卻彷彿套住了他整個人,在他脖子上添了一道繩索,不知何時便會勒緊,甚至可能奪了他的性命。
金姝,他在心裡叫了一聲眼前這個女人的名字,儘早暴露你的意圖吧。
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才能更好的應對她。
「所以,慶功宴,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溫玄分神思考的間隙,金姝提起了過幾日烏鯉會慶功宴的事,這種事情溫玄本來不想去湊熱鬧,畢竟他近日早就身處流言蜚語的風口浪尖,但等他想要拒絕時,卻察覺到了金姝眼神中的強勢。
她雖然是詢問,但實則心底,是希望他去的,恐怕就算他此時出言拒絕,她依舊會我行我素。
比起被強迫到最後無奈妥協,倒不如聰明識趣些,也為金姝省些力氣,溫玄這麼想著,便也如了金姝的意,「好,我和你一起。」
「阿玄可真是體貼我,」金姝笑道,「我本來還以為自己要費些力氣勸說你呢,誰知道你如此善解人意,不怪我越來越喜歡你。」
金姝的誇讚與所謂喜歡,溫玄聽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他目光落在金姝頸項間的細繩上,隨著她傾身靠近的動作,終於第一次看清了下面墜著的東西。
是上次那個拿給他看過的小狗木雕,金姝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之前,他已經注意到金姝身上多的這個東西,從他初見金姝到現在,她身上從無多餘外物,前陣子突然多了這麼一條細繩,以他對金姝的了解,除非特別重視,如她那把從不離身的重刀一般,否則只會視為累贅。
他那時只好奇了一瞬,但今日恰巧看到實物,好奇心被滿足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無盡的疑惑。
看到這個小狗木雕,他頭依舊疼,但比起初次見時的不堪忍受,現在已經好上許多,至少識海不再那麼動蕩。
溫玄移開視線,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但卻要問上金姝一句,「那個木雕,你帶在身上了?」
金姝注意到他的面色變化,低頭將木雕塞回衣襟,應了句,「瞧著喜歡,就戴了。」
「那你看來是很喜歡了,」溫玄低聲道,「不然也不會戴在身上。」
金姝笑笑沒說話,顯然是不否認這個說法。
溫玄因為久違的不舒服,回了房間休息,金姝坐在夕陽落盡的院子里,在晚風中摘下了脖子上的吊墜。
小狗木雕還是老樣子,指節般大的小東西,普普通通,平平無奇,以金姝的眼光與喜好,是無論如何都看不上這樣的東西的。
更別提,作為一個不喜愛在身上增添累贅的武者,在脖子上戴這麼一個東西,跟套了條繩索也差不多了。
因為這個木雕帶來的異樣,金姝做過許多嘗試,或者丟掉它,或者放得離自己遠遠的,抑或者交給其他人,凡此種種,不一而足,但所有嘗試的結果都一樣,她可以不要它,只要她撐得住漫長的不安與心慌。
金姝不愛對詭異妥協,無論是從前做那些有關溫玄的奇詭之夢時,還是現在對著這個不知道有什麼神道之處的小東西,她慣於對抗本能,既為自保,也為磨練自己。
然而,在不斷的試探自己的底線之後,她最終還是將它掛在了脖子上,任由它處在自己的命脈之上。
難得的,她有些挫敗,為自己的抗爭失敗。
她確信這些和她身邊的溫玄脫不開關係,只是現在似乎並未到謎題解答的時刻,想要得到答案,她得繼續等。
只希望到那一天,給出答案的人,能承受得住反噬。
畢竟,強迫一個強者,總歸不是一件好事,無論是對誰來說。
***
慶功宴那天,金姝出門照舊還是老樣子,懷裡抱著對她而言最重要的那把刀。
至於溫玄,早就被胖丫精心打扮了一番,雖說男人打扮起來沒有女人那麼費事,但口口聲聲說要從細節上為自家主人增光添彩的胖丫,還是無視溫玄的抗拒與不虞,從衣物到飾品,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將溫玄打扮得閃閃發光,勢要為自家主人賺盡臉面。
金姝倒是無所謂,她坐在那裡神態悠閑的等,看好戲三個字只差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尤其是溫玄拗不過胖丫的堅持,一臉無奈的任由她安排施為時,金姝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
「你在幸災樂禍。」溫玄這句話不是控訴,而是道明事實。
金姝清了清嗓子,實話實說,「雖然是麻煩了點,但你這麼打扮確實很好看。」
如玉公子,仙姿佚貌,清冷出塵,皺著眉看過來時,金姝的心尖都微微麻癢。
難怪那麼多人為美色所迷,得天得厚的美貌確實是殺人不見血,她心裡這麼想著,便理直氣壯的湊過去抬起了溫玄的下巴。
「雖然這樣也很好看,但多少缺了點兒好氣色,你既然不願用唇脂,那我就小小的幫一下忙吧。」
「胖丫,轉身。」
小丫頭依言轉過身去,還格外掩耳盜鈴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似乎對自家主人的「惡行」有所預料。
時隔許久,繼當初那個再輕佻不過的調戲之吻后,金姝再一次親了溫玄。
只不過這次她別有目的,牙齒在對方唇上留下了點惡劣痕迹,終於讓溫玄多了些她嘴裡的好氣色。
於是,等兩人一起出門去往慶功宴時,做了壞事的金姝,得到了只能跟在馬車旁邊走的待遇。
至於馬車裡的美人,現在正惱羞成怒,萬分的不想看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