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慶功宴安排的地方是深春巷裡一處格外漂亮的園子。
今晚月色極美,從潺潺流動的武仙河裡升起的圓月,又圓又亮。
地面上,一片銀光皎潔,閃爍的水面上,銀色的水霧飄蕩,絲竹管弦樂聲悠揚,園中專門建造的舞台上,漂亮美艷的舞姬裙裾飛揚,加上來赴宴賓客們的談話與耳語,好一派觥籌交錯的熱鬧景象。
當金姝推著溫玄進門時,許多熱鬧動靜都暫停了一瞬。
月下的出塵仙人,璀璨奪目,勾魂攝魄,讓人忍不住傾盡所有隻為他凡心一顧。
在所有人尚且為美人心旌神搖時,旁邊夜裡更顯醜陋可怖的母夜叉沙啞出聲,「好看嗎?」
「再管不住眼睛,以後就不必看了。」
這冷如刀鋒的凜冽寒語一出,心有畏懼者立時收回了視線,倒是有仇敵仗著今晚是老會首的慶功宴,料想金姝不敢隨意動手招惹晦氣,偏要太歲頭上動土,聞言冷哼一聲,十分光棍的道,「我便是要看,刀婆你能如何?」
「不如何。」金姝淡淡道。
只是隨著三個字落下的,還有那人的凄慘哀叫,他捂著一雙流血的眼睛倒地哀嚎,瞬間讓園子里絲竹聲人聲盡皆消失,空氣中彷彿都多了點讓人反胃的血腥味。
「還不把人帶下去?」金姝看向旁邊被她突然動手駭到的侍從,「留在這裡,是想要今晚的客人倒盡胃口?」
哀嚎慘叫的挑釁者被捂住了嘴拖出園子,金姝目光再逡巡向宴會上其他人,所有人瞬間都乖巧安分了許多。
「阿玄,我們去涼亭那裡坐。」對著溫玄時,金姝態度溫和語氣輕柔,和剛才冷酷無情悍然出手的模樣截然不同。
場中其他人看在眼裡,愈發確信了母夜叉沉迷痴情大美人的傳言,當然,現在已經不是傳言,而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了。
短暫的讓人心驚的寂靜過去之後,很快,宴會上再度恢復熱鬧。
舞姬歌聲雖悠揚,卻多少有幾分顫音,宴會上的來客雖你來我往一唱一和堪稱熱鬧,但這熱鬧里到底多了幾分僵硬與不自然。
涼亭里一切早就準備妥當,旁邊還有幾叢盛開的薔薇,春夜晚風徐徐吹來,花香襲人,清心恬靜,著實是個共賞月與春夜的好地方。
溫玄臉上已經不復之前的羞惱憤怒,這會兒他神色清冷漠然,宛如端坐雲端的仙人,坐在金姝身側,愈發顯得兩人之間天壤之別,讓忍不住偷看的某些人痛徹心扉惋惜極了。
如斯美人,居然落於母夜叉之手,實在是暴殄天物。
被認為暴殄天物的溫玄看著金姝餵過來的羹湯,目光深深的看她一眼,側開了頭。
「我不喜歡。」他聲音冷如冰雪,如此說。
自從金姝帶他進了園子之後,溫玄就徹底看清了她的意圖,和之前他的猜測差不多,她當真是故意設計了自己的弱點與軟肋,拿他來做深情擋箭牌了。
只說眼前這一幕,她眼含深情,所有目光與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處處貼心,處處周到,細緻的照顧溫柔極了,也卑微極了,彷彿她真將滿腔痴情盡數付諸於他,即便被拒絕被冷待,也依舊不改痴心。
溫玄沉默著吃下了她再次餵過來的菜色,他已經可以想象出外面那些人在說些什麼了,無非是偷偷嘲笑金姝懶□□想吃天鵝肉,譏諷她痴心妄想,再感嘆兩句痴情女子無情郎,連帶的還要揶揄他幾句男美人高嶺之花不可攀折。
他們眼裡看到的,心裡想到的,都出自於金姝的授意,至於真正的金姝是什麼模樣,心裡有什麼意圖,沒有一個人能看透,也或許沒有一個人在乎。
畢竟,她的假面戴得是如此成功,戲也演得十足精彩。
沐浴在各色目光里,今晚的主角終於姍姍來遲,老會首上來就是一番鼓舞士氣嘉獎有功之臣的漂亮話,等氣氛被炒熱,各色賞賜更是流水一般送出,宴會氣氛終於沸騰起來,多了幾分灼人熱度。
作為首功之臣,金姝得到的賞賜最多也最讓人眼紅,老會首來慰問嘉獎自己這位心腹愛將時,好話當真是一籮筐,即便是旁邊完全不買賬無視周遭一切喧鬧神色冷漠的溫玄,也得了幾句漂亮話。
尤其是其中兩句,在溫玄聽起來極其刺耳。
「日後,溫公子你和姝兒,可要彼此相攜,互相扶持著好好過日子,往事不可追,人還是要往前看,姝兒待你如此情深,你可千萬不要辜負她啊。」
溫玄想,若他真如外面所言,是個冷心冷情不待見金姝的男人,對方這番話就堪稱火上澆油,殺人誅心。
這是聰明人對待自己看重心腹的做法嗎?顯然不是。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這位金姝為之效忠許多年的烏鯉會會首,一副不為所動聽而不聞的無動於衷模樣,將不客氣不買賬的態度表達得明明白白。
溫玄無視落在身上的諸多窺探目光,對著金姝舉起了酒杯,「敬你。」
金姝笑著飲下杯中酒,卻只允許溫玄微微沾了沾唇,「酒,我可以喝,你卻不能。」
「還是多吃菜吧。」這麼說著,金姝又開始細緻照顧他了。
溫玄起初還有點不習慣,但約莫是金姝確實周到,很快,他便習慣了她這番做派,彷彿他當真是一個一心享受金姝痴情卻無半點回饋的人。
吃著東西的溫玄,思索著金姝今夜非要帶他來的意圖,若說拿他做擋箭牌,安撫某些人,現在這樣顯然已經達成目的,她又不是真的有多愛他,不過是借著光明正大做戲來趁機討好他,頗有一箭雙鵰之風。
然而,看金姝眼睛里自在從容與別有深意,顯然就算他的猜測是真的,這一箭雙鵰也已經不能滿足她了,不知她還有什麼謀算要達成。
溫玄揣摩著金姝的目的,可是一直到兩人提前離開宴會,都再無異樣,他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了。
深春巷點了許多紅色燈籠的街道上,金姝推著他慢慢往回走。
晚風吹拂著燈籠開始搖晃時,溫玄看到天上星月輝映,感受著耳邊那些悉悉索索的異樣動靜,終於明白,今晚金姝謀算的主場與目的,在於此時此刻。
***
有月色和星光的夜晚,夜風溫涼,本該是兩個人一起慢慢回家的平和時光,然而,風中卻傳來了危險的訊息。
溫玄戒備以待,原本溫柔的春夜晚風,似是突然變成了隱隱呼嘯的狂風,攜著遠方來客氣勢洶洶的不善之意,裹挾而至。
有月光星光與燭火之光照明,街道上的一切本還算清晰,只是頃刻之間,彷彿天上有黑沉墨色傾盆而下,無數濃霧瀰漫而至,瞬間前路不再清晰。
「是陣法。」溫玄皺眉,看向第一時間就擋在自己面前的金姝。
「看來你這段時間恢復得不錯,」這時候的金姝尚有心情調笑,「至少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雖然清楚的知道金姝實力不俗,但溫玄還是忍不住為她擔憂,話也多了兩句,「敵人不知道是什麼路數,你小心些。」
「這些人的路數,阿玄你應該很清楚才是,」金姝笑著看了他一眼,目光頗有深意,「你們修真界的手段如何,你可是再了解不過了。」
被金姝這麼一說,溫玄再去看,果真覺察到了幾分熟悉痕迹。
他不禁皺眉,如果素未謀面的刺客是來自修真界的話,那針對的對象極大可能就是他本人了,他清楚得很,不止溫家,還有其他人也打著置他於死地的主意,想要斬草除根的敵人不少,一時之間,他還真不確定出手的人到底是誰。
瀰漫的黑霧遮掩了周身一切,四周變得格外安靜,沒有風聲與蟲鳴,沒有人聲與絲竹聲,也沒有光亮,彷彿此時兩人並非置身於深春巷的街道上,而是某處深淵,四周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寒意。
金姝刀尖所指微微換了下方向,她似乎猶有餘裕和溫玄調笑,「老話和常言都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對這句話,向來如奉圭臬,但是你們這些來自修真界的人,似乎從不把老祖宗的話放在眼裡,不管什麼時候來我們人間界,行事風格都如此鮮明囂張,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來路一般。」
「要知道,靈氣和元力,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路數,要我裝瞎裝看不見,也太有些為難人了。」
金姝說著,視線落在某處,與此同時,她手裡的刀也動了。
「凡間螻蟻,不自量力!」有人在陣外叫罵了一聲。
線條錯綜複雜的陣法中,溫玄強行動用身上殘餘靈氣進行破陣,只是還沒等他掐算完畢,金姝手裡的重刀已經氣勢萬鈞的砸了過去。
空氣中先是有輕微的爆炸聲響起,然後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與強勁的風聲而來的,還有一聲格外凄厲的慘叫與濺出丈余高的漫天血花。
只是轉瞬之間,原本精心布置的囚困陣法就被破掉,深春巷的長街上,溫玄徹底看清了那些來自修真界的不速之客。
不少人倒是穿著黑衣,但卻無一人蒙面,似乎對此行完成任務格外有信心,有些人甚至都沒擺出認真備戰的姿態。
原本靜默的深春巷,像是突然從沉眠中醒過來,立時變得活躍熱鬧起來。
金姝這一刀顯然威力不俗,至少在場的其餘十幾個人終於捨得認真對戰了。
「你們兩個,一個醜女人,一個廢人,今晚都得死!」
領頭那人約莫是覺得被金姝傷到了顏面,話語里俱是惱羞成怒,一副勢要讓兩人死無葬身之地的狠辣決絕。
他這話一出,瞬間對面無數法寶與招式裹挾著奪人性命的威勢呼嘯而至,金姝隨手在溫玄面前布了個結界,自己則握著刀上前了一步。
「今晚星光不錯,月色也不錯,」她甚至還有閒情逸緻看天,笑著感嘆了一句,「星月殺人夜啊。」
話落,溫玄看到了漫天灑落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