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摩洛之子
------人人都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可每當絕望親臨,誰又是下一個發言者?
「嘿。」
他心神恍惚地將一塊瘦肉和一些零散的食材撒在身旁的木桌上,隨後靠著茅草屋的一側坐了下來,清洗著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這個剛結束了狩獵任務回來的男人名叫青羽。目光渙散的他顯然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周遭的事物上,又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接受過以這樣的地方作為自己的家。
當一個人終日將自己披裹在一件寬鬆得不太協調的黑色大衣里,他的一雙瞳孔也會在這身裝扮下顯得格外陰暗。
和每一次見面時一樣,青羽總是用麻木的神情控訴著身心上的疲憊,他就像是全身上下都蒙著一層令人壓抑的陰影。
木桌旁坐著的白髮老頭名為老布----這裡的人們都這樣稱呼他。但與和他一起生活的青羽不同,一把年紀的他總是舉止從容,從來都不會因為這裡的條件而滿腔哀怨。
此時的老布仍慢悠悠地搖晃著那雙精瘦的腿,他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快要讓人看不出它們睜開了沒有。
「拿回來的東西還不少啊,」老布用餘光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的食物,「你又幫部落頭子們幹什麼活了?」
青羽不理會地沉默著,他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如果能從這片「禁斷森林」里逃出去,他早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也更不會為可笑的奧瑪拉王賣命。
可奧瑪拉是隱居於深林中的部落群,環繞於此的「禁斷森林」深邃得讓任何人都望而生畏。這裡的人們大多都沒有接觸過森林之外的世界,也從來不對外界的景象抱有憧憬。
在一潭死水般的日子裡,人們以猛獸的血肉為食,能力低下者則自然而然地被這片森林所淘汰;草藥製成的毒品是人們在精神上的唯一慰藉,因而在部落之中是處處的煙霧繚繞。
青羽在這樣的部落生活中感受不到一絲生機,他打從心底厭惡著看向這裡的任何一張臉。
但在奧瑪拉人的眼中,青羽可不單隻是被老布撿來的棄嬰。他是性格孤僻、生人勿近的異類,同時也是個天生擁有著可怕能力的怪胎。
自懂事以來,青羽便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特異功能」----就像故事書中描繪的「念力」一樣,他可以隔空移動任何沒有意識的物品,甚至改變它們的形狀。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這項能力也變得日漸熟練。
因此,從年僅十一歲時開始,青羽便接受著部落領主們發布的任務,靠著與異獸搏鬥換來的賞金在奧瑪拉生活了整整十年。對於青羽而言,老布和這裡的所有人都沒有分別,人們只是將他當作賺錢的工具。
可如果說,奧瑪拉給他留下過什麼美好的回憶,那一定只有他八歲時遇到的那個同齡女孩露絲。
「哇!我的天吶!」露絲總是像這樣呼喊著,每當她看見青羽施展他的能力。露絲是個孤兒,她的父母很早就在一次賞金任務中離世。而同在一個不被任何人接受的環境里,露絲自然也有著和青羽相似的感受----在奧瑪拉沒有人會在乎這樣一個軟弱的女孩。
他們在兩小無猜的年紀相遇,他們會像普通小孩一樣嬉笑玩耍,這也恰恰就是兩個遭受不幸的孩子最渴望的幸運。
而藉助著青羽強大的天賦,那片藏匿著無數危險之物、讓人畏而遠之的森林卻成為了這兩個可憐孩子的樂園。青羽能用樹葉搭建出階梯,
將枝椏強化為武器,他能在隨心所欲探索的同時給到露絲最好的保護。
雖然他們從不敢深入樹林,但在森林淺層的一次次「探險」已經給他們帶來了無數的驚喜。
露絲曾那樣說過:長大之後,她一定要穿過禁斷森林,去外面看看。那時的她仰望著藍天,像是能穿透過雲層看見那個想象中的美好世界。
露絲的話語不僅讓青羽播種下了童年願望的種子,還讓他看見了露絲瞳孔里綻放出的不一樣的光----那是一個逆境中的人對未來的期望,它溫暖得就像初升的太陽。
但也許是好景不長,在青羽十一歲那年,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就在一刻間結束了。不知是源於對理想的渴望還是對自由的呼喚,青羽竟聽說露絲獨自走進了禁斷森林,之後杳無音訊。
露絲也只是個孩子,從小依靠青羽保護的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森林深處的危險。青羽不相信這樣的消息,他一次次冒著性命危險地深入森林,在每個未曾到達過的角落尋找著露絲的蹤跡。
可令人絕望的事實逐漸明晰,一次次的無功而返擊碎了青羽最後的精神防線。也是自那時起,他失去了唯一願意與其交流的人。
他喜歡上了黑色,也愛上了獨自待在黑暗中的感覺。他漸漸在年歲中習慣了隱藏他的感情,不再讓自己有機會微笑或哭泣。
「小子,又去跟你那串石頭過日子了嗎?」鍋爐旁,老布沙啞的聲線和烹煮的聲音將青羽從回憶拉回了現實。
不自覺地,青羽又在對著手裡的石子項鏈發獃,那是露絲唯一給他留下來的東西。
「我不管那串石頭對你有多重要,咳咳...但不管你再怎麼看,也只能把你自己看死。」說著,老布便將做好的晚餐放到了青羽身邊,「明天你回來的時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咳咳,早點睡吧。」
老布習慣性地拍了拍青羽的肩膀,但此時的青羽對這番話並不感興趣。在簡單地吃過晚餐后,他便一如既往地拖拽著步伐回到了房間。那些等著被完成的任務仍舊很多,他甚至都不期待明天的到來。
可話雖如此,恆久不變的依然是會那枯燥的生活。
在第二天清早,青羽又匆匆地出了門。和往常一樣,他與活躍在森林淺層的怪異猛獸們追逐廝殺,一路搜刮著他所需要的戰利品。
不知是不是身手又成長了的原因,今天的任務進展似乎異常地順利。罕見地,青羽決定提早返程。於是在太陽都遠未下山的傍晚,他便拖起一大塊珍獸的毛皮,朝著茅草屋的方向走去。
呵,不知道從那個老頭子的嘴裡到底能說出點什麼,青羽心想著。
可當青羽漸漸靠近茅草屋,他卻從遠處看見茅草屋外聚集著大量的士兵。青羽認出了他們,那是奧瑪拉王手下最為精銳的戰士,通常他們的出現不會伴隨著什麼好事。
「怎麼了?」
青羽面無表情地站到了這群士兵跟前,將手裡沉重的毛皮丟在了一旁的地上。
「你家的那個老頭犯事了,」一名高大的部落士兵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們只是奉命來帶你走的,奧瑪拉王有事情想要問你。」
「那老布呢,人在哪。」面對傲慢的士兵,青羽始終不露慍色。
「誰知道呢,死了沒死也不歸我們管了。你最好少說廢話,跟我們走。不然我們可沒法保證你會有什麼下場,聽清楚了嗎?」
士兵們發出陣陣譏笑,像是正在回答一個三歲小孩的問題。
「嗯,我明白了。」說罷,青羽將那塊毛皮拖到茅草屋的一側,把行李也一併放了下來。
可就在靠近茅草屋時,青羽卻突然感到頭暈目眩。房屋的四周似乎有某種力量正在尋找著他,他體內與生俱來的能量被喚醒並與之建立起了某種聯結。
一把陌生的聲音在青羽的腦海中赫然出現,它無比清晰地向青羽傳達著:「離開這裡。」這種呼喚的力量很強,青羽感覺到那把聲音所傳達的彷彿不是一種建議,它更像是不可違抗的指令。
於是,在士兵轉身想要帶走青羽之時,不遠處的一塊鐵片騰空而起。這塊鐵片竟然連同士兵身上的盔甲一起穿透,正正刺入了他的脊椎。
「小心點,他是個能操控物件的瘋子!他...他是奧瑪拉王口中的那個摩洛人!」
不發則已,一發不可收拾。所有的部落戰士迅速進入戰鬥的姿態,與青羽拔刀相向。
青羽的眼睛里散發出淡淡的藍光,他開始操縱著四周散落的零碎物品,四面八方地砸向部落戰士們。那些平日里看著再平常不過的鍋碗瓢盆,在被注入能量后都能變成傷人的利器。
可青羽明白,在奧瑪拉王的戰士面前,他不能威風得太久。皮外傷並沒有給這群戰士帶來太大的打擊,反而激起怒火的士兵們揮舞起各式的武器猛撲而來。只要一個躲閃不及,青羽隨時都會成為他們的刀下囚。
青羽只能勉強地拖延著士兵的手腳,一邊向背後的森林回撤。而那把陌生的聲音依然不斷地進行著指引,它所指的方向似乎一直通往森林的深處。
「嘁,真難處理。會用奇怪的魔法,身體素質也超乎常人。」在青羽逃往森林深處之後,士兵們慢下了腳步。
「行了,他跑進去就跟死了沒有分別。我們走吧。」
部落士兵們沒有朝森林深處追擊,青羽跟隨著聲音的指引也總算是逃離了那群舞刀弄槍的野獸。
可如今一通亂跑的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肉質腐朽的強烈氣味刺激著他的鼻腔,這裡顯然不像是活人該待著的地方。
青羽從未如此深入過禁斷森林,此刻的他彷彿能感覺到背後的黑暗處有著無數雙野獸的眼睛,它們的嘴角正淌下著貪婪的口水。
「就這樣逃離這裡吧,背負著詛咒的摩洛之子。」
在留下這樣一句話后,腦海中的聲音就此消失,此時的青羽再想要向它提問也已經無濟於事。聯結的魔法似乎已經斷開,就像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覺。
摩洛...之子?疲倦的青羽癱坐在了一顆老樹旁,思考起神秘聲音留下的話。
部落士兵們也曾提到了「摩洛人」,青羽知道這個詞關聯著森林外的世界。老布曾向他述說過很多外界的事情,可他從來都只把那些當做編造的故事。雖然無法理解剛才那短暫時間內發生的一切,但許多老布曾說過的話似乎都在今天得到了驗證。
老布曾說,外面的世界由三大勢力所統治,分別是北方的「魔法之國」摩洛、西方的「怪物之國」菲利斯,以及東方的「科技之國」西薩。而「摩洛人」和「菲利斯人」就是世界上僅有的兩個特殊人種。
按照老布的說法,青羽的「念力」被稱作「摩洛能」,由他體內寄宿著的「摩洛因子」所產生,而天生擁有這種能量的人就是「摩洛人」。相對的,「菲利斯因子」能給人帶來身體機能的提升,使「菲利斯人」變成半人半獸的怪物。
多年以前,世界上這兩個特殊的人種展開了長達上百年的「摩菲戰爭」,而面對摩洛人強大的魔法,最終是菲利斯人佔了下風。他們被迫退至深山,在山巒和禁斷森林的保護下建立起菲利斯國,並暫且中止了這一切。
然而直至今天,殘酷的「摩菲戰爭」也並沒有真正結束。人們清楚,兩國之間的明爭暗鬥也不過是以其他的方式進行著。
如果青羽就是老布所說的「摩洛人」,那通過摩洛能所實現的「聯結魔法」也許就能得到解釋。但,難道是外界的摩洛人通過聯結能量,想要指引他走到外面的世界?可如果那樣,魔法又為何會在森林深處就斷開?
青羽腦海中的疑問頃刻間堆積如山,但他的身體也已然疲倦得難以動彈。他明白,對於現在自己所處的位置而言,每多逗留一秒都會是對他性命的考驗。
如今的他就像被騙進虎口的羔羊,進退維谷。在跟隨著聲音逃離的路上他沒有來得及帶走任何東西,他甚至都不知道現在的老布去了哪裡。
唯一的慰藉,也許是再不用面對那群自視清高的人吧。若是有兇狠的野獸衝出來將青羽撕碎,他是否也求得了跟露絲一樣的死法?
青羽胡亂地想著,任由自己的眼皮一點點地垂墜下來。
這很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次入眠,但這個男人的嘴角卻在此刻帶著若隱若現的微笑。今晚漆黑的夜空中沒有一顆星星,只有慘淡的月光,照映著森林和接受了命運的少年。
睡覺吧。也許這樣會安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