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林中之物

------有的人隱藏在黑暗中，有的黑暗埋藏在人心裡。關於命運的指向從未清晰，但它將兩者引導到了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柔和的涼風再次拂開了青羽的雙眼。枝繁葉茂的樹林之下，青羽依然能窺見那努力擠開樹葉的幾抹陽光。

是僥倖嗎？昏睡在老樹旁的青羽似乎沒有受到死神的青睞。

然而青羽很清楚，此刻的活著也並不意味著死神的遠去----他身上的大衣已經破損不堪，乾燥的鼻腔內瀰漫著血腥的氣味。

待視野重新變得清晰，青羽看見身旁躺著幾具駭人的動物屍體。從外形來看，這些生物甚至都不在他的認知中。

會是什麼？這裡一定還有更凶暴的存在。

「快點起來，」此時，青羽的頭頂竟傳來一把男人的聲音，「起來，別裝死。」

青羽抬起頭，他看清楚了這個生物的樣貌。它正四肢並用、臉朝青羽地附著在樹榦上，身體的各處肌肉青筋暴起，那尖銳而鋒利的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樹皮。它的姿態就像是蹲在平地上準備捕食的鬣狗，那猙獰的神情好似透露著對殺戮的渴望。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身上竟穿著正常人類的衣服，他甚至真真切切地長著一副男人的臉。這簡直就是一頭非人非獸的怪物，與它四目相對的瞬間便讓青羽不寒而慄。

破爛的衣衫，遍地的屍體，這毫無疑問都是眼前的怪物所為。可兇殘至此的它沒有殺死青羽，甚至還在原地等他醒來，這也許就是野獸玩弄獵物的表現。

「呵呵呵...」

青羽冷冷地笑了出來------既成獵物，不如放手一搏。恢復了不少體力的青羽不準備坐以待斃，他站起身來，低吼一聲，傾盡體內的念力將身後的大樹連根拔起。

劇烈的震動讓怪物相當震驚，只見它雙腿迅速發力，如子彈一般又移動到青羽身旁的樹叢里。

巨樹在青羽的操控下騰空而起，不斷地嘗試追趕怪物的軌跡。可那頭怪物的速度遠遠超出了肉眼可以觀察的範圍，它在根本來不及反應的瞬間撲向青羽，兩人在能力上的差距完全超乎了青羽的想象。

巨樹猛然落地的瞬間，青羽交叉著雙臂被死死地摁在一棵樹的樹榦上，一雙尖刀般的爪子已經抵在了他的胸口。

怪物的指甲毫不費力地刺入了青羽的手臂，再強健的肌肉在此刻也有如乳酪般柔軟。面對眼前的怪物，青羽沒有絲毫還手之力，死亡的逼近讓他在那一刻彷彿凍徹全身。

但就在這時，怪物卻突然縮回雙手，停下了動作，它兇狠的獸性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青羽看著那可怕的肌肉和指甲慢慢收縮，最後在他面前只剩下一個身材消瘦的棕發男子。

難以置信，那個男人的臉上甚至沒有留下一絲野獸的痕迹。

「你叫我海伊就行。」男人平靜地對青羽說道，就像是剛才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青羽久久地愣在原地，他不斷地回想著面前的男人與剛才的怪物，這一切就像一場無比真實的噩夢。

「我只是對你的能力很感興趣，我沒想過要殺你。」這個男人說話時很冷靜，他完全不像是在說謊。

「你也許不相信，可我平時就住在這個森林裡。能在這裡睡大覺的人，不是尋死就是腦子有問題。見了我剛才的模樣，換作其他人早就跑遠了。你要是想走，現在就走吧，這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我是...青羽。

關於我的能力...我是摩洛人。」青羽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

「傻子都能看出你是摩洛人。我只是不太明白為什麼這裡會有魔法人種。如果你是迷路的話，我可以幫你走出去。」

海伊饒有興緻地看了看青羽，不知為何，此刻的青羽沒有從這個男人身上再感受到任何殺意。

「幫我？為什麼？」

「哈哈哈，瞧你那副驚魂不定的樣子。我只是覺得你很有趣，要是不相信我，你也可以自己在森林裡走走看。」

在海伊一副若無其事的語氣下，青羽也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了下來。他明白，無論如何，現在的他也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噢，等等等等，」正當青羽要開口接受他的幫助，海伊忽然又捏起下巴思考了片刻，「你不放心的話，那就這樣吧。我幫你從這裡走出去，但我也是有條件的------你跟我講講你的事情吧，怎麼樣？」

「我的事情？」青羽疑惑地看著這個古怪的男人。

「來吧，我對你很感興趣。亦或者是...已經很久沒人和我說話了？」海伊邊說邊笑著，同時邀請青羽到附近的平地上坐下來。

於是，在整理好思緒之後，青羽向海伊簡單敘說起了逃亡到這裡的經歷。

「嚯，奧瑪拉？原來真的有這麼個地方？」

聽青羽說完后的海伊看上去很是高興，而他也隨之毫不保留地跟青羽講起了自己。

毫無疑問，海伊就是老布口中的菲利斯人。他告訴青羽，菲利斯人需要經過嚴酷的訓練去激活體內的菲利斯因子，才能發揮那種近乎人獸一體的力量。

實際上，摩洛因子也同樣如此。一個摩洛人若不經過專業訓練，通常沒辦法發揮自身獨特的魔法力量。海伊也去了解過摩洛人，但像青羽無師自通到這種程度的例子他是聞所未聞。

而如今生活在森林裡的海伊，已經失去了很多重要的記憶。他跟青羽一樣，都是「摩菲戰爭」的受害者。

他只記得他在一場戰鬥中落敗，之後被摩洛人擊暈、被俘虜。他在禁斷森林的某處再次醒來，並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冰涼的病床上。

一男一女的兩個摩洛人正使用一種奇怪的魔法從他身上抽取著什麼，這讓他腦海中的思緒感到越來越混亂。但海伊的醒來似乎不在摩洛人的預料之內，他用蠻力掙脫了身上的束縛，並從此開始了逃亡在森林中的生活。

他失憶了。他的記憶變得零碎而混亂，他忘記了為什麼參與戰爭，也忘記了那些曾經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他的心裡總有許多聲音在呼喚著，他能感覺到那些被遺忘的記憶對自己無比重要。

在孤立無援的日子裡，海伊花費數年找到了從森林通往菲利斯的路，並時常往返於森林與自己的國家。他想找到自己的親朋好友，更想找到那兩個盜取了記憶的摩洛人，他想報仇。

然而遺憾的是，海伊直到今天都幾乎沒有任何收穫。除了結識到一位來自菲利斯的朋友，他竟找不到任何一個能夠認出他模樣的人。

他彷彿本就不存在於這世上，又或是有人抹去了關於他身世的一切線索。

波瀾不驚地述說完自己的經歷后，海伊轉而向青羽說道，「你叫...青羽，對吧？按剛才的說法，你也已經沒地方可去了吧。」

青羽沒有回答他，他好像還在低頭思考著什麼。

海伊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自己講話，但看著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神情陰鬱的摩洛人，海伊彷彿能感覺他有著與自己一樣沉重和壓抑的過去，那些經歷甚至已經染黑了他的雙眼。

「哎，好了好了。你要不是這副表情，你倒也長得挺標緻的，不是嗎？你就別回那個傷心地了，」海伊說著便站起身來，像是在邀請青羽繼續同行，「禁斷森林之外連接著許多你沒見過的地方，去走走吧。就算你想死，多看看也無妨，對吧？」

「......呵，也許吧，你說得對。」青羽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並最終決定起身跟隨。他也不清楚這樣的人是否值得信賴，但跟著他總好於跟那些野獸的屍體待在一起。

「呼！」

一聲高呼之後，海伊就和那些叢林野獸一樣開始在一棵棵巨樹上飛躍起來。他熟練地找來了森林中各式各樣的藥草，讓青羽試著治療自己身上的傷。

不僅如此，海伊還給青羽的大衣做了簡單的縫補，並告誡著他在森林中行走的種種危險事項。

「小子，要是真想從這裡走出去，接下來的時間就得聽我的，」海伊這麼對青羽說道，「從現在開始，你要好好跟我學習搏鬥的技巧，學習如何在森林中活下來，最後才能從森林裡走出去。明白嗎？」

青羽並不喜歡被一個差不多同齡的人說教，但畢竟眼前的這個人對他有著救命之恩。何況跟隨著一個強大的獸人學習生存的技巧，又何樂而不為呢？

青羽朝海伊點了點頭，兩人在森林中的「修鍊」也就此開始。

在一個清爽的早晨，海伊趁著天晴帶青羽來到一處地表的裂縫。地縫的高度宛若兩側懸崖，細長的深溝下奔走著湍急的河水。這樣的高度下，肉眼根本無法看清水裡的情況。

但海伊從遠處抓來一根粗壯的藤蔓，他告訴青羽：現在他們要學習的是怎麼去抓到河裡的魚。

「抓魚？我說，這也是走出森林必要的嗎？」青羽不解地問道。

「嘁，那你還走不走吧。」

只見海伊利索地將藤蔓綁在地縫正上方的樹枝上，用雙腿的力量將藤蔓夾緊。他看準時機，以一個鐘擺的模樣盪向深處的河水，如蜻蜓點水一般，雙手在劃過水面的一瞬間便抓起了一條魚。

他熟練地鬆開雙腿，靠著慣性飛翔到空中，強健的右手穩穩地抓住岩石爬回了地表。

從旁觀者的視角看，這一連串的動作並不難理解。可等到青羽上前嘗試，他發現這種藤蔓比想象中更光滑，光是用腳夾住它就絕非易事。

退無可退的青羽只好硬著頭皮盪下深溝，而海伊則一次次地在他摔下時將他救起。青羽花費了整整三天時間才勉強能夾著藤蔓劃過水面，但要在這個動作下抓住水裡的魚，對他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在青羽正一籌莫展之際，海伊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像你所說的，抓魚什麼的也不是必備的技能。」

「...」

「哈哈哈，」海伊笑道，「你已經很讓我驚訝了，你的身體素質絕對超出了普通人的水平。如果說...」

「算了，讓我再試最後一次吧。」

沒等海伊把話說完，青羽卻又一次轉身盪下深溝。當看見被甩回地表的只有藤蔓，海伊意識到這又是一次危險的意外。他連忙爬下深溝尋找，卻看見青羽獃獃地抓在岩壁上，一反常態地觀察起了一朵長在石頭上的花。

這種淺藍色的花表面就像水晶一般晶瑩剔透，它散發著奇怪的能量，彷彿召喚著青羽體內的摩洛能。

「這是水晶花，你也可以叫它水精靈。」爬下來的海伊說道，「你在附近的懸崖石壁上能經常見到它。其實，除了外表像水晶，它的汁液才是最特別的。」

海伊從一片水晶花葉中擠出幾滴汁液，這些神奇的液滴竟然在脫落後變得相當堅硬，互不相融。它們從花葉滴落的瞬間，就各自保持著相對固定的大小，它們的每一滴都像一顆閃閃發亮的水晶。

「你的力量應該也能作用在它們身上。在很多地方的傳說中，水晶花的花液被稱為摩洛能的起源。」海伊向青羽解釋著。

而當青羽嘗試用摩洛能控制這些液滴，花液給予他的回應比想象中的更強烈。那一剎那，花液就像受到召喚一般，大量而迅速地聚集到青羽的上空。

「看來這些花液跟你的力量適應得很好。」海伊解釋道，「就像士兵與兵器，摩洛人也會有發揮自己力量最順手的方式。如果你找到了襯手的武器，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事實確實如此。青羽可以輕鬆地改變這些花液的形態，將它們移動和組合。而當他繼續向外發散自己的摩洛能，附近的水晶花甚至都開始自主地分泌花液。

越來越多的液滴聚集在青羽的四周，在某一刻，他彷彿身處最明亮的星空。花液像一顆顆天藍色的水晶，也像一群守護著青羽的水精靈。

就它們了。青羽在心裡想著，他的身心感受到了久違的輕鬆和暢快。

水精靈，它們是我最好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