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日出之時

------花開，終葉落；花落，待日出。

「哎...還是不行......」

在一番耗費心神的冥想過後，哈娜最終還是泄了氣。集中了十幾分鐘精神的她，如今連摩洛能的一根小指頭都沒有感受到過。

「沒關係的哈娜，練習才剛開始呢，」青羽走到哈娜背後，將一瓶水遞到她的手中，「也許，你可以試著想象摩洛能的輪廓，無論是什麼樣的都可以。將它具體地想象成一種形狀，可能會對你有幫助。」

「能量的形狀？」聽了青羽的話，原本快要躺倒在地上的哈娜重新坐直了身子，「你說得對...或許能行！」

哈娜打消了休息的念想，受到啟發的她又一次投身於失敗與嘗試的循環中，摸索著可以與摩洛能建立聯結的方法。

對於逐漸進入狀態的哈娜，青羽從不讓她離開原地。他會在哈娜冥想時去替她買來食物和水，也會在她感到沮喪時不厭其煩地給她建議和鼓勵。

也就從這一天起，他們相約在每個中午都準時地來到這片空地見面，關於摩洛能的練習會一直由午間進行到傍晚。

而在那些青羽允許了她休息的日子中，哈娜就會帶著青羽走遍集市裡的每一條大街小巷----她可從不會錯失這樣的機會。

作為在菲利斯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危險人物，哈娜一直被家族小心翼翼地照看著。知曉其特殊體質的父母不會讓她沾染到任何一粒飄揚於外界的沙塵，但她也同時失去了隨心接觸人和物的機會。

單純的哈娜自始至終都感恩著父母的寵愛與家族的保護，她甚至回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有勇氣孤身逃出那個動蕩不安的國家。

當一路來到了貿易中心，她也曾哭著悔恨自己的一時魯莽，也曾不敢想象父母發現她離家而去時會作出的反應。

但無論如何，現在是對她而言最好的結果。

她會將自己壓抑已久的心事和情緒都對著青羽一吐為快，因為冷冰冰的青羽永遠能夠接受自己的喋喋不休。她還喜歡看見青羽一臉嚴肅指導她的模樣，因為在這件事上青羽甚至比哈娜自己還要更加上心。

兩人就這樣相伴著練習了大概一周的時間，哈娜也終於可以想象出摩洛能的外形。她將其想作一支支嬌艷欲滴的玫瑰，它們能在摩洛能需要抑制與發散時選擇閉合或綻放。

而在第二周的練習里，哈娜甚至能在閉上雙眼的情況下感應出每顆水精靈的位置，並在青羽不斷移動它們時將每一顆都準確地抓在手心。

哈娜還曾嘗試著像青羽一樣去操控這些水精靈，但水精靈並不會像對待青羽那樣給予她回應，這也恰恰印證了每個人的摩洛都有著不盡相同的特質。

「我想，你也會找到發揮自己力量的方式的，哈娜。」青羽總是這樣說著。

但實際上哈娜並不在乎能不能發揮它們，她想要的一直都只是把體內的能量都牢牢地抑制住，然後收斂起來。

在整整一個月後，哈娜終於是學會了抑制身體里的能量，學會了用傳遞能量的方式和青羽進行「意念交流」。

而青羽也在哈娜的介紹中更全面地了解著外面的世界，那些曾被老布像哄小孩一般講給他聽的「故事」也都逐漸具體地在他面前呈現。

一份不可多得的安全感，一種毫不保留、能夠相互分享的喜悅，這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在兩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心裡刻下了對於彼此深深的依賴。

也許要時常換上粗糙的服裝，也許也再不能睡上家中那張奢華的軟床，但哈娜卻能在這段相處的日子裡將最真心的笑容掛在臉上。

也許對於這位貴族千金來說，這便是她一生中最滿足的時光。

可惜歡樂的時間總會成為那些在沙漏中流失最快的沙礫，從沒有人能將時間的齒輪扭轉。當相伴的日子匆匆而去，兩人手裡的錢也差不多被花了個清光。

如今的青羽也再沒有可以傳授予哈娜的東西，於是在一個傍晚，他又一次與哈娜相約坐在了鎮子的邊緣，在那個讓這一切開始的地方。

這次的見面沒有寒暄，也沒有一如既往的興高采烈。哈娜低頭咀嚼著手中像是沒有了味道的零食，而青羽也許久都沒能說出他的第一句話。

「你知道的，哈娜，」打破了沉寂的青羽開口說道，而他的餘光也瞥見了哈娜的臉上肉眼可見的擔憂和失望，「我們，終歸不能這樣一直過下去的。」

是的，現實中的問題總是無可逃避。他們都曾被家鄉拒之門外，也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去向何方。

「所以，哈娜小姐，你可以認真地回答我一個問題嗎？」青羽用一貫平靜的語氣對她說道。

「唔，別這樣，你叫我哈娜就行。」哈娜用含著食物的聲音回答著。

「好吧，哈娜。我只是想說...在和我相處的日子裡，你真的感到開心嗎？」

哈娜聽罷放下了手中的食物，轉而有些疑惑地看向青羽。

「當然啊，你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青羽努力地在腦海里組織著語言，他似乎從沒有和人說話的時候感到如此緊張，「其實在平日里，你也可以這樣去四處逛逛，找人閑聊，不是嗎？我也許只是個幫你拿東西的跑腿，能教你使用摩洛能的人也遠不止我一個。」

「嗯......」哈娜低下頭，陷入了許久的思索。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不知多長的時間，直到哈娜露出了釋懷的微笑，抬頭看向了傍晚的天空。

「這樣說吧，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就是，你知道吧，有一個同齡的朋友在身邊陪著我的感覺。這裡的其他人，可沒人會像你這麼閑去搭理一個不知來歷的女孩。」

「我說過的，青羽。我不是個正常的菲利斯女孩，我的爸媽自然也不會讓我隨意接觸家族之外的人。像逛街什麼的......我還是第一次能像這樣，把心裡的感受，把喜歡的東西，拿出來和別人分享。哪怕你不喜歡它，我也會很開心的。」

哈娜說著，她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加滿足而自然。那一刻，她也像是露絲一樣，能從夜空中看見心裡所有的美好想象。

青羽身旁的一切彷彿又變幻成了回憶中的那片樹林，可眼前的女孩對於他的意義卻不再一樣。

「在我很小的時候，」哈娜繼續說道，「那時能陪伴我的只有家裡的傭人和管家。雖然他們也會對我很好，但你也知道，誰都會想遇見一個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這種感覺，」青羽說道，「我會一直陪你到最後的，哈娜。如果...你需要的話。」

青羽一如往常地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最真心的話語，這一次的他真的不想再錯失機會了。

可此時的哈娜卻轉過頭，看著青羽的臉發出了「噗嗤」的笑聲，「哈哈哈，今天突然這麼認真幹嘛......別這樣，我真的適應不過來。」

然而哈娜的噗嗤一笑並沒有驅散青羽此刻的情感，他依然以一種熾烈的目光對哈娜說道，「哈娜，我於你而言是一個陌生人，但你還是在那一天相信了我，不是嗎？我也曾經想不明白這一切，但我就是會願意在和你一起的時候敞開心扉。」

在他們四目相對的瞬間，哈娜趕緊扭過頭去避開青羽的雙眼。

「額...好吧，謝謝你，青羽......」霎時間有些面紅耳赤的哈娜尷尬地回應道。

她從沒想過青羽今天的情緒會來得如此猛烈，她的腦海中開始回憶起兩人的第一次相遇。但此刻的她卻也想問自己，到底是為什麼會如此輕易地相信這個陌生人？

不知怎麼的，哈娜的心中積聚起複雜的情感，她說話的語氣也開始摻雜著哭腔。

「其實...青羽，你知道嗎，在遇到你之後，我真的感到很放鬆。我從沒有把那些事情告訴過外人，也不敢跟別人提起。我來到這個鎮子，就一直都是一個人......」

哈娜的眼眶開始濕潤，她的情緒也和她的摩洛能一樣變得愈發強烈。

「我從小就是個罪人，我可能...我可能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上，這些我都知道的。我以為沒有人會願意了解我的...他們不會...」

哈娜逐漸哽咽得說不出話，隨後一頭栽在青羽的懷裡，放任著眼淚抽泣了起來。青羽下意識地將哈娜摟入環中，而看著這令人動容的一幕，他的心裡五味雜陳。

十幾年來，他又何嘗不想像這樣發泄出自己的情緒？可擁有一雙能夠信任的臂膀，對於他而言一直都只是一種奢望。如果能在這一刻成為哈娜最堅實的依靠，也許青羽的靈魂也會得到最好的救贖。

青羽不懂得怎麼安慰懷中的女孩，他只是不斷輕撫著哈娜的頭髮，任由情緒崩潰的她在自己懷裡哭得越來越響亮。

天空被屬於夜幕的漆黑侵染得越來越深，天邊伶仃閃爍的星星、身後逐漸消失的喧鬧，四周的一切在此刻彷彿都在為兩人的情感做出最賣力的襯托。

當哈娜的哭聲逐漸停止下來，她意識到自己正靠在青羽的臂彎里。但她沒有想要掙脫開來，反而想要把這種溫暖再抱緊一些。

「青羽，你說過，你小時候的願望，是想去森林外的世界看看，對嗎？」

「哈，可我只是在漫無目的地流浪罷了。」

「嘿，你說巧不巧。我小時候的願望就是找一個人，然後一起去世界的每一個地方看一看。而且......我可不介意會流浪到哪裡。」

這一刻，赤色的夕陽照映著哈娜臉上的紅暈，水精靈在她的身旁愉快地起舞。兩人默默地相視而笑，剩下的也都不再多言。

可哈娜還不打算就這樣背井離鄉。她早已準備好給父母的解釋，她深知在期盼中的旅行開始之前，自己必須回最後的一趟家。

「如果我就這樣走了，爸媽一定會派人來找我的，我不希望以後的日子像一場逃亡......我知道他們很愛我，我會讓他們理解我的，一定會的。」

哈娜站起身來，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裝。她用衣袖擦乾臉上的淚水，用眼神向青羽傳遞著自己的不舍與盼望。青羽想要起身陪她一同前去，卻被哈娜拒絕了他的想法。

「我很快就會回來，菲利斯是不會讓你進去的。那就等到......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吧，我會回來這裡找你。到那時，我們可以到更大的城鎮里四處逛逛，然後遠離所有煩人的地方......」

「等等，哈娜。我......」青羽的話語已經擠到嘴邊，哈娜卻豎起手指上前擋住了青羽的嘴。

「噓！留著...等我回來的時候再說。」

哈娜留下一個俏皮的笑容，便滿足地踏上了返回菲利斯的路。

就這樣，他們相約在下一個日出之時，回到此地重新出發。不需要思考以後會走到哪裡，他們只是享受著每一刻的彼此為伴。

如果生活只是童話，一切都應該是那樣美好。但不知何時，故事的開頭被錯畫了句號。甜蜜的花香伴隨著相思的樂曲，可只有此刻幸福的人兒，遲遲沒有聽到。

青羽看著哈娜遠去的背影，他又想起了那一年獨自走向森林的露絲。如今的露絲已無處可尋，是否已經化作飛舞在此刻的水精靈？而這天，名為哈娜的女孩給他帶來了新的救贖，在太陽再次升起的一刻，前方又將是一段怎樣的旅途？